作者:苏意然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54
|本章字节:8172字
上班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提前二十分钟到办公室,发现郑恩姬已来了,正在慢条斯理地吃豆饼加豆浆。这姑娘是这间三人办公室里年纪最小的,一张娃娃脸,婴儿肥严重,幸好务实,选了与时俱进的韩语专业,一毕业就进了这家靠韩货化妆品发家的贸易公司。
我还为昨夜在写字楼下撞见艾薇塔的那一幕困惑,不禁问道:“我们的ceo开什么车?”隐约怀疑,艾薇塔的恋人就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
正在吸豆浆的郑恩姬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像是被呛住了,不停地咳,“你为何问这个?”眼里闪出贼光。
我怕误会,掩饰地说:“想到了就随口问问。”
她不信,神秘地笑了一下,“你昨天肯定看到了什么,呵呵……”
我不想被她的思维牵制,而是拿出做学术的独辟蹊径的作态,只为追求答案。想了想,我又问:“我们公司有人开凯迪拉克xs吗?”
郑恩姬的笑立刻收住,疑惑地直摇头。此刻,艾薇塔正走进办公室,猫一般无声无息地从我们身后穿过,走进自己的位置。我们俩都心虚得面色惶恐,郑恩姬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傲慢模样,拿杯子出去接水。我赶紧缩回自己的位置,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可我却中了八卦的毒,整个上午都在分析艾薇塔的事。虽然她的脸依旧麻木冷淡,看上去没任何波澜之变,我却敢保证,她昨夜应该是愉悦而美满的。
艰辛地度过职场中的第一个星期,我还是没与艾薇塔说上一句话。就像世界欠了她太多,对人类抱有无限的仇恨一样。她自甘孤立,沉默无言,整个公司上百号人,她只与ceo对话。
ceo已是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面白头秃,一口浓重长沙腔调,每句话最末总不忘带上一个“撒”字,怎么看都不像是艾薇塔喜欢的类型。
不指望有人来解决生存问题的女人,必定会将爱情放在首位,找一个心甘情愿的男人相守。哪怕,她将为这份爱众叛亲离。只是不清楚,她是否也有无法启齿的爱情,正苦苦地恋着一个能上床而不能拥眠的男人。
隐约之间,觉得艾薇塔和我是同类人,同样都在苦恋里无话可说。
这个周末,陈佩琪又出差了。独居的日子没什么不好,但我有些失落,这意味着见不到隐形人了。我想着他,而他却不见得会记得我。鼻子和嘴唇的伤口都结痂了,他未曾出现过,这让我的心在一天又一天的失望中疲惫,逐渐没了等待的热情。这周六,只好去参加博导家中举办的沙龙,借此淡忘因思念而起的寂寞。
我的博士生导师年过六旬,前两年,搬进上海市郊的别墅后,就立志复兴民国时期的思想风潮,每周六晚上在家中举办沙龙。来的多半是他的学生,偶有几个社会人士,与想象中的林徽因家的聚会不能相提并论,可见经济大潮之下的国民追求精神生活的渐少,像我这样为五斗米折腰的太多。
去导师家来回车程将近四个小时,这是让我坚持不了期期到场的原因,呵呵,除非隐形人也在。但这期沙龙有点华彩,来了一位在清华讲学的林教授,十年前他也曾是导师的学生。今晚,他来向我们介绍他的新著作,并分享了一本自己为之震撼的书:美国艾伦·费尔德曼的《你不在的时候》。分享完自己的读后感后,林教授提出了一个问题:“战争使姑娘们沦为留守之妻,而当今却有大量的留守老人和儿童,到底是战争更易摧残人性,还是这个不断违背人类本真的生活方式的高度文明时代?我们是否能够再提炼出一种情感,用于解决或者超越这种留守问题上的不协调呢?”
在座的人纷纷交头接耳,这个问题好像是人类学、社会学研究者才应该去思考的问题。旁听的导师则最先发话,“当下,我们对文学的研究,也该注意一下对整个社会和人类的关怀。”
看来,这是得到了导师支持并推崇的思想方向了。场下的人都安静地选择沉默。
林教授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教师,他非常讲究现场气氛,不甘心自己的讲座出现冷场。他走出讲桌,巡视在场的所有人,准备点名提问。他选中了我。“上帝啊,”我在心里这般想,“刚才都没仔细听,脑海里装的全是隐形人。”
我故意懵懂地看看周围,希望林教授承认自己弄错了对象。可他却点了点头说:“就是你。作为女性,你应该对爱情有更深的理解。因为,这本书不但是女作家写的,而且她还是以女性为视角,切入人类宏观主题的。”
“好吧,”我束手就擒地站起来,低头思索了片刻后说,“我不觉得这里面有爱情,他们只是结了婚而已。至于战争与时代,我想就如这不断变幻的天气一样吧,我们需要适应环境,需要哲学的思维去想,我今天该穿什么衣服,用于适应这个环境。”
话一落音,我便收到了掌声。林教授笑了,但他不愿甘拜下风,又问:“你刚才说书里没有爱情,我想知道,你理解的爱情是怎么样的?”
他的问题仿佛是一个和尚向妓女提出的,一个不懂爱情,一个是看透爱情。“真正的爱情必须高于物质温饱之上,是需要美的气氛去包装与烘托的一种感情,是人类情感的艺术精华。”我说,“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婚姻,只能算是他们在找一个生育配偶或同伴一起生活。即使战争来了,她为何只能苦盼,是因为已经没有人比自己的丈夫更有责任和义务照顾她的生活和孩子。我不指望每段婚姻能以爱情为前提,也不鄙视没有爱情的婚姻,因为,每个人都必须解决食宿基本问题后才能对旁人谈及感情。别指望一个将要饿死的人会给你施舍面包,而不管是战争还是异化的社会,不就是仅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牟利的工具吗?没有任何一种感情能超脱这种留守式的抛弃,文学不行,哲学也不行,有时候,我感觉一部的实际意义,不过是给天生猎奇心理的人带来一场生命体验罢了。”
说完,自己先被感动。这个物欲横流的人间,还有人在傻乎乎地追寻与辩证爱情吗?除了我。
我那乱七八糟的言论把林教授懵住了,他不可理喻地耸耸肩。我讪笑,不请自便地坐下,周围的人都不说话,我看见坐在太师椅上的导师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原本,这就是一次文不对题的交流会。而对于深陷一段可望而不可即的感情里的我,能有的感悟就这些。
沙龙散场,刚走出导师家的庭院,有个声音在身后喊:“这位同学,请等等。”
我回头看,是一个身高和我差不多的单薄男生,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休闲衫,下面搭配一条裤裆宽大下坠、裤腿紧裹、短至脚踝以上的宝蓝色薄棉绒裤,搭配一双黄亮亮的帆布鞋,让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的下半身。
我并不认识他,可他却热情地伸出友谊之手,“我叫马可乐,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伸手,“刘舒,舒服的舒。”
“你刚才对爱情的陈述,实在让我大开眼界。”他说,“有空你给我的画写点评论吧。”“我不是美学专业的,恐怕难以胜任。”我谦虚地说。“为什么要找美学那些老气横秋的老头子,”马可乐激动地挥开双臂,一副愤世嫉俗的表情,“我觉得美学那套思维理论都已没多少空间了,所以我才想从文学中吸取养分。”“你也是做学术研究的?”“不,我是画画的。”他很自大地说,“我想创作出前无古人的独特风格,然后让后来者临摹与抄袭,所以想在其他领域寻找到某些灵感。”我微笑点头,“很有艺术家的骨气。”他觉得我在夸他,显得很高兴,又问:“你认为世上最伟大的爱情是什么?”“暗恋。”我脱口而出,觉得这答案是再正确不过的了,扬扬自得地快步往外走,急着去赶公交车。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马可乐的声音,“嗨,刘舒,”一辆画有侏罗纪恐龙纹饰的qq汽车停在我身旁,马可乐坐在驾驶室里,“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上车吧。”
我毫不犹豫地拉车门上去,非常坦诚地说:“我住浦东,要是不顺路,到地铁站就放我下去。”
马可乐笑笑无言,一边操纵车一边给我介绍他的画室和创意风格。他美院研究生毕业,不甘做教育,和几个朋友凑钱开了一家艺术工作室,插画、装帧、广告、油画出售,培训班,什么都做。他还跟我聊了很多爱情观点,似乎他也与我一样,也正面临爱情异化,忍受感情煎熬。后来他自己坦白,刚与女友分手不久,想创作一部与爱情有关的画册,如今正在物色一个能配文字的人。今晚听到我的精彩辩论,他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那个人。
他的这份盛情,无论如何都要推掉。我哪敢发表恋爱言论,对大众进行全面的感情教唆。我不过是一个正在忍受思念炼狱的人有话说罢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靠在车座上直摇头,“我太肤浅了,不敢自称专家。”
马可乐没赞同,而是说:“我并不觉得那些感情专家说得有多好,既然人注定是要受感情之苦,那我们何必用另一种思维方式去解放这种痛苦呢?就刚才你那番爱情言论,简直让我大开眼界,你没发现吗?连老教授都沉默了。”
“沉默不代表认同。”话虽这么说,还是很感激马可乐给了我这样的赞美。“或许吧,”他操纵着方向盘,有些不大乐意接受地说,“爱情只属于年轻人,这是我妈说的,她说人老了,就只懂看年轻人谈恋爱了。就好像电视征婚的观众百分之八十是老年人,青春片的观众百分之八十是70后、80后,因为老人们多数对婚姻不满,所以他们要从俊男靓女的甜蜜结合中获取体验,至于70后、80后嘛,都是只有青春期没有青春!”
马可乐这番话,确实引来我的一瞥。我像醉了似的,无力地倚在椅靠上哈哈大笑,把马可乐笑慌了。他低头检查自己,不解地问:“你笑什么?”我收拢住笑,力求严肃地说:“没什么,谢谢你送我回家,请问这一路的油钱我要付多少?”
他白了我一眼,装阔气地挥了一下手说:“看在你我同路人的分上,免了!”
“不后悔?”我笑嘻嘻地瞄他。“不后悔,”他拍着胸膛发誓道,“我又不是上海人!”“好样的!改天给你发‘非沪人’荣誉勋章。”
……那一夜,两人就这样一路聊到我住的小区。非常开心,感谢命运让我遇到了马可乐,给了我这样趣味横生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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