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远离港湾的船儿总要归航

作者:苏意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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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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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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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578字

五月初夏,我参加外语培训班,选修西班牙语。在此之前,我收到艾薇塔的信,信封上有西班牙的邮戳。信中,她这样说:这封信是在palma岛上写的。我的身后就是埋葬荷西的墓园。我看到他了,你都不能想象,只有黄土一把,连根木头十字架都没有……我去找管理人理论,他说这墓地很多年没交管理费了。他也好奇怪,近几年总有人来看望他。


刘舒,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我把身上的钱都给了墓园,希望他们能保护好荷西,给他一块墓碑,至少能让他像样地被人们记得。可我所有的钱远远不够补填欠下的费用。我就说,够几年就算几年吧……假如那个葡萄牙人听说过他和三毛的故事,相信他一定不会讶异我这么做,毕竟,我对中文的认识,就是从读三毛的书开始。我还清楚地记得十一岁的圣诞节写下的愿望:假如有人像荷西那样爱我,我也一定会像三毛这样爱他……


艾薇塔的信,即使反复看过几遍,还是免不了那一阵闷痛。她寻寻觅觅了这么多年,走过世界很多地方,在年华正当好时遇过千万人,始终没寻到年少时的梦想。难道是这个世上痴情懂爱的男人太少,还是我们都不是丘比特眷顾的宠儿?


她决定在西班牙定居,看似轻易获得安定幸福的女子,以流浪为乐。她还在信中说:“假如你感到不快乐,就来西班牙,我带你去看荷西,带你去撒哈拉沙漠……”


在我眼里,艾薇塔就像对梦想中毒太深的人,净做些行迹诡异的事。不过,我能理解她的心情,背对着冰冷的墓园,眺望着童年时的感动,她何尝不是三毛一样强烈的倔强女子?这也许全得她母亲的遗传。


国庆节,马可乐大婚,这完全在我预料之外。没想到这个事事高调的马可乐,竟然能将感情藏得这么好,直到请帖到手上我才知晓。


他真的成功地和前女友结婚了。马可乐在婚礼上用麦克风发誓:我会疼爱你一辈子,爱你的全部。话没说完就激动地哭了。


当时,全场欢呼鼓掌,新娘都吓坏了,台下的闪光灯扑扑乱闪,马可乐便将错就错地搂住新娘,摆出造型给人拍照。我一直微笑鼓掌,觉得他好幸福,虽然在外人看来这不是完美无缺的姻缘,未来还有艰险,就如这场出其不意之后的皆大欢喜一样,免不了惊涛骇浪,但总能够巧妙泅渡。而生活,何尝不是这样的呢?


“其实我真为你们遗憾,”敬酒时,马可乐说,“但,我希望你能考虑继续与我合作《恋爱时光3》。”我惊诧地白了他一眼,马可乐神秘地笑着说:“这是实话,你好好考虑值不值得。”说完他就和几个工作室合伙人勾肩搭背地喝酒去了,把我留在那个问题里,食无味,想不通,心好乱。


胡臣宁在上海买下了房子,于圣诞节前夕乔迁新居。


有一段时间,我们不再往来,仅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导师家里的沙龙会上偶遇,看见一个女孩和他一起;一次是我把他送的礼物装箱退回去。我开始怀疑他对我的所谓的爱。


春节前夕,我正准备网上订票时,母亲突然告诉我她要随胡家二老一起来上海过年,顺便来逛逛阔别十五年的淮海路。我觉得她就是想来考察我的生活,然后指指点点地,扰乱我好不容易才平静的心绪。


我极力反对她来上海过年,摆出许多她不该来的理由,结果却被她的高涨情绪全压倒了。我说去年都没回昆明,好想念那里的温暖。母亲却说,前年回来时你不是嫌昆明的天气古怪无常吗?我说我想吃昆明的烧鹅,母亲很爽快地说,给你带一只去。我说我好想念家里宽敞的卧室,母亲烦了,给了我一个无语的想法:那你就自己回昆明吧,反正我已订机票了。


我恼了,不想再与她拐弯抹角,一本正经地说:“妈,你听我一次,别再跟胡家走动了,他们家的儿子根本成不了你的女婿。”


一提到这事母亲就冒火,声音尖厉起来,“你自己不争气,不好好珍惜,这么好的男人,比你爸好千万倍,门当户对,啊?人家还那么瞧得起你,可你倒好,就这么把事搞砸了……”


即使相隔千万里,我仍被母亲的怒火烧得面目全非。这老人家消息真灵通,她早就知道胡臣宁最近不大理我,只是忍住不发飙而已,如今一找到机会,她立刻如火枪扫射过来。我实在招架不住,把手机拉离耳廓,等她中场休息时再好声劝:“事已如此,你骂我也没用啊,把自己气坏了,那还不是你难受我遭罪啊?”


“我不管你的事了,”她怒声不减地嚷,“你想在哪里过年都行,总之我要去上海!”她像个撒泼的孩子不讲理。


母亲来上海之前的日子,我们只要通话,说不到三句就拌嘴。就为一个男人,我们居然马拉松式地争执了一个多月,意见分歧到要了断母女关系。我累了,就不再跟她抗衡,只有失望。原来,母亲就是这样疼爱女儿的,完全为满足她那添加了膨大剂的欲望。为办成女儿的婚事,她已不是我所认为的那种哀伤柔软的寡妇,将我视为高于生命的一切。在强大的主观意识里,她突然变得独立,果决,不再是我能制服的弱者。


反过来,我不过是她苦心制造出来的,在年老色衰的年华里用于再次征服世界的武器。


距离父母们来沪还有两天,突然收到胡臣宁的一条信息,希望我能和他一起接机。我没理由反对,至少这样做能让母亲原谅我一些。我打电话过去,与他商定出发时间和集合地点,想起那女孩,我又多疑地问:“她不陪你去吗?”胡臣宁却答非所问地说:“我尽量早点出来,到你的公司楼下接你,到时联系。”


其实我想提醒他,如果他们夫妻俩一起过来,我就自己去机场,避免大家尴尬。可惜他的电话挂得太迅速。没办法,我只能见机行事,自知进退,绝不给胡臣宁做电灯泡,因为我很嫉妒。


父母抵沪那天,胡臣宁的电话在中午一点打来,叫我立刻下楼等他。我心有疙瘩地问他是几个人,他却焦急地说:“有你的位置,别担心,司机不愿等太久。”他这含糊不清的话让我无法释怀,没办法,只好先去了再说。


跑出写字楼大堂,看到他已站在台阶上等,我们俩一起上车,车厢里只有司机。可是我还是心神不定,就怕什么时候杀出程咬金。没时间犹豫了,我直接问出口:“你的女友呢,你不带她来见公婆吗?”


“她为什么要来?”他问道。我不解,胡臣宁表情无辜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她是我女朋友?”


我愕然,原来是我误会了。现在母亲这么顽固不化地来上海,亲临现场指挥作战来了。看来,我的厄运要降临了。想到此,我的心情沉了下来,不说话,大脑在思索对策,先将说辞编排好。


见我沉闷不言,胡臣宁关怀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爱理不理的。


他偷偷观察我的神色,嗫嚅地说:“你是不是,还在想着他?”见我沉默不答,他戏谑道:“回头是岸。”


“我没有在想他,臣宁。”我一片坦然,“我希望你能体会到我的心情。”


“我理解。”他体谅地说。


“我觉得你好傻。你应该去找爱你的人,这样才会幸福。”我说完这句话,突然惊悟,这竟是一箭双雕的真理。他傻,我何尝不是?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傻傻为真爱拼命的人。


在机场接到父母们,两家人气氛喜洋洋。母亲一见到我就上前拥抱,完全没了电话里的那种仇恨敌视。就像我还小的时候,她偶尔出差回到家,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想不想妈妈啊?”我无可奈何地唏嘘,很不是滋味地说:“你爱我的时候就想了。”我觉得,这不过是自己做对了一件事而收获到的福报。


省钱的老人们要求坐机场快巴回城,说是这样有益于团圆,还把双人位置让给我和胡臣宁,一群老人坐在身后,仿佛三个监视器。


我们从未被父母们这样盯着,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我时刻保持警惕,暗暗猜身后的老人们都在干什么,心里怎么想。胡臣宁很快就表现出适应,坦然自若地仰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悄悄地,他的右手伸过来抓我的左手,我没反抗,竟然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他便紧紧地握住,就这么握着我的手,直到抵达目的地。下车时,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忙于招呼老人注意安全,全家人有说有笑地往他新买的住宅走去。而我,确实是被这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打动了,回想起在大巴车上的紧握,再看他的侧脸,竟然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说不清是他变了,还是我不再是曾经的自己。


胡臣宁的新房三室两厅,足够容纳两家人。母亲不愿回我那一室一厅的陋室,胡家父母也劝我别回去了,晚上大家一起吃饭聊天多热闹。


我宁死不屈,母亲可是满怀怒火而来的,和她挤一张床入睡,那就等于葬送我整夜的睡眠时光了。胡臣宁也支持我回去,他的理由是床太小了,挤着多不舒服。“饭后我送刘舒回去。”他说。


关键时刻,出手相助,这让我好感激他。


在餐馆为老人们接风洗尘,闹到晚八点才结束。胡臣宁送我走,两人在寒风中并肩走,对感情心照不宣。他主动来握我的手,能感觉到从一个强壮身体传导来的微热体温,就好像他陪我走过的这两年,不惊艳,不浪漫,却是一部引人深思的贺岁片。


一点点回忆他为我做的,还有我对他的出言不逊,多么羞愧,多么感动,真该说“感谢今生有你”。可不知为何,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化作涓涓暖流在心中涌动。于是我反过来紧握他的手,两个人同时用力,代表相互的肯定,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欣慰之笑。两人就这样手拉手默默地走着,双眼直视前方,看见了同样的风景,感受到同一阵寒风。


原来,我们是命中注定要共同前行的人。


除夕年夜饭,在胡臣宁家的客厅里进行。正当我们都坐下来准备用餐时,发现胡臣宁的位置是空的,我觉得奇怪,问胡母他去了哪里,刚才还在客厅里呢。我的母亲却抢先道:“不急,他一会儿就来。”


这话刚落音,就传来敲门声。胡母喊:“来啦!”兴高采烈地跑去开门。首先是玫瑰花束钻进来,然后才是他,胡母满心欢喜地开玩笑道:“进来,进来,小伙子。”


他像正在表演的偶人,有点木讷,有点窃喜,好像随时都在想自己的动作,又随时在心中酝酿新台词。看身边的三位老人那么配合,仿佛是他们共同编排好的情景剧,我是刚刚参与进来的观众。


胡臣宁走到我面前,抿嘴微笑,我不禁喷笑,但立刻又凝眉皱脸,用表情表示,“别这样好吗,拜托了。”


可他却像不听指挥的机器人,把花束举到我胸口处,老人们都配合地转到了求婚者身后,直盯我的表情和反应,让人好窘迫。我心想,假如他开口说“请嫁给我吧”那我肯定不接受鲜花,并且有借口说“太俗气,不要”。


于是我挑衅地说:“你想说什么,说吧。”


“假如我必须结婚,那么新娘必须是你。”他说,“假如我们都不结婚,那么,我信守承诺,永远照顾好你,全心全意。我觉得过去做得不好,非常希望你能给我一次变得更好的机会。”


身后的群众演员们居然报以热烈掌声。两位老太太激动地挥拳,相互交流道:“说得太好了!”


我笑了,笑着笑着就想哭。我们没有华丽的邂逅,却有温暖的片段;没有怦然心动的感受,却有如此动人的表白。


见我站着不动,群众演员就在那边加油、催促,母亲都紧张得不停地向前推手,像赶小鸡一样,她生怕我倔强,在这关键时刻还错过这么美好的人,毁掉她的梦想。


我说:“谢谢你。”老人们流露出扫兴的神情,为我们捏把汗。


“胡臣宁,谢谢你给过我的快乐时光。谢谢你容忍我的火暴脾气,给了我这么多的谅解和关爱。”我说,“你曾让我感到失落,或许,正如你为我失落一样,或许,这就是恋爱之中该有的一种情绪吧。”说到这,我低头哽咽,老人们都傻掉了,不知所以地相觑,我控制住情绪对他们含泪而笑,“你们赢了,你们所有人来对付我一个,我想我别无选择,只能深深地喜欢上你了。”


胡臣宁立刻将花束往后甩,欣喜若狂地冲过来拥抱。此时,响起祝福的掌声,老人们的脸都如花般绽放,特别是母亲,她一手抱着花束,一手挥拳助兴,激越得像国家足球队打入世界杯。胡臣宁在我的额头上轻吻,抑制住激动,一遍又一遍地说:“我要像珍爱生命一样,珍爱你。”


我怅然地笑,内心是静的,没有杂念。今生今世,我遇到了最爱的人,也得到了最爱我的人,那么,生命就可以这样无所缺憾地老去了。


“竞城,你爱不爱我,似乎已不再重要,因为我开始想学会爱上这个爱我的人。对未来的真正慷慨,是把一切献给现在。”我在心里对他说,心甘情愿地接受胡臣宁的拥抱。


这年春节,满世界欢声笑语,气氛和谐。每个人都浸泡在欢欣鼓舞中,迟暮的老人们比年轻人更勃发,没完没了地谈论我们的婚事,商议婚期和结婚形式,各抒己见,各有所想,有时甚至因意见不合而大声争执起来,真是一群老小孩。仿佛光景越少的人愿望越多。


我觉得吵,就到阳台上看风景。胡臣宁也跟着来,从身后抱住我,抓住我的双手,心疼地捂热,然后问:“冷不冷?”


我亲昵地靠在他的怀里,感到心安,他对我真好,他爱我,胜过我爱自己。假如要将下半生放在这个男人手里,我还是愿意的。人的时间不是循环转动的,而是直线前进,从生走向死,没有轮回。生命是初次也是最后一次,既不能拿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人永远都不清楚自己该要什么,但是,我已能够分辨清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你在想什么?”他问,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开玩笑道:“我在想今后怎么欺负你。”


“你敢?”他的手伸进我的腋下,开玩笑地威吓道。


我投降,“好好,我想别的,”我眼睛一转,又自嘲地说:“就想着应付那些老人家的结婚计划吧。你听听,娃娃都给你计划上了。”


他笑眯眯的,什么都不说,沉浸在相拥的幸福里。也不知他幸福的概念是否与我相同。


幸福原本就没有指定式的特殊性,幸福只是自己感到满足。此时,我要学会知足,虽然生活并不能完全按我们想的那样去发生,但是,只要努力,生活并不缺什么。我想,庸庸碌碌的安逸状态,会让人放下一些东西,忘掉一些不值得保存的事,懂得清空自我,让脚步变轻盈,路就能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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