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缈纱登台演出到现在已有半月，那轰动整个殇州城的话题也逐渐平息下来。而那位叫缈纱的女子自从那日登台后，就再也没有在畅春园出现过。她就如云烟一般，如来时一样消失得令人措手不及。

一袭紫衣的云裳伫立在清雅苑的一处阁楼上，望着远处的苍穹出了神。

“在想什么？”橼魉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

云裳愣了一下，她并没有转过身来面对橼魉，只是依旧望着远方。

除了能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外，周围一片寂静。

良久

“不是有句话说，站得高看得远，看得清吗？可为何我站在这里，却依旧什么也看不清。”云裳低语，但是这极微弱的声音依旧飘进了橼魉的耳里。

橼魉转眼望了云裳一小会儿，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伫立在云裳的身旁，陪着云裳一起望着远方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抑或不过是短短的一刻钟都不到，云裳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问：“来这里找我，应该是有事跟我说吧？”

橼魉轻叹，“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不要那么敏感，笨一点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啊？”云裳一脸迷茫地望着他，可能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因此，最后的那一句她没有听清楚。

橼魉淡笑带过，像是没有看见云裳满含询问的眸子。

“来殇州也有一段时日了，或许我们该起程去狼崖山了。”橼魉说完便转身走了，“我去问问缱钥的意见。”他的声音清晰地飘荡在空气里。

云裳眺望着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眉头轻蹙。要离开了吗？或许她该趁还没有离开前，再好好出去转转。毕竟，下一次再来这里，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云裳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着，脑海里时不时地浮现儿时的回忆。曾经这里是那么的熟悉，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她在一家酒楼面前停了下来，环顾了一眼。这似乎是来殇州这半个月来，她第一次走到这里。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云裳抬头，眼神再一次定格在了酒楼的牌匾上：盈满楼。多么熟悉的名字，云裳觉得，这大概是殇州城唯一一处没有改变的地方了。

在云裳小的时候，她和哥哥，或者是爹爹，都喜欢来这里吃东西。

云裳在酒楼门口站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

“姑娘一个人吗？要吃点什么，我们酒楼可是什么都有，包您满意。”云裳才刚坐下，店小二便跟了过来，先为她倒了杯热茶，笑嘻嘻地招呼着。

“给我几样你们的招牌小菜。”云裳淡笑说。

“好嘞，您稍等，马上来。”店小二说完，便一股烟似的退了下去。速度之快，明显可以看出是训练出来的。是这店里生意太好的缘故吗？

云裳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在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时，云裳的眉明显地皱了一下。这茶，竟是龙井。想不到这小小的酒楼，竟然用龙井招待客人，难怪这里宾客满堂。

云裳抬起眼打量这间酒楼。这里似乎还是跟她记忆里一样，只除了重新装饰了一下，让它看上去不那么陈旧，其余的几乎都保持着原本的模样。

不一会儿，店小二便笑脸迎人地端来酒菜。

“小二哥，你在这楼里做伙计多久了？”云裳装作不经意地问。

“呃，也有五六年了吧。”店小二一边上菜一边回答。

“这里一直都是这样吗，没有变过？”云裳的声音依旧听似漫不经心。

“是呀，这里可一直都没怎么变。只除了四年前这里换了一个老板，我们这些做伙计的原本还以为新老板会辞退我们，没想到他却把我们都给留了下来。店面也只是重新装饰了一下，看起来新了点，里面的摆设都没有变。可能是我们老板比较会做生意，不知从哪里请来了几位大厨，这盈满楼的客人便越来越多，我们掌柜的整天都笑着合不拢嘴呢。姑娘你不知道，我们这盈满楼可是殇州城的老字号，听说十几年前就有了。”店小二说得眉飞色舞，就如同这间店是他自己家开的一般。

“那你们掌柜的就是这家店的老板了？”云裳看着这店小二说得越来越起劲，就不由得多问了几个问题。

“是呀。掌柜的当然就是老板了，哪家店不是这样的？再说了，四年前就是我们家掌柜的盘下这家店的。”店小二的声音听着有些激动，像是怕别人不相信他似的。

云裳微微一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那，我来了这么久，怎么没看见你们掌柜的？”

“哦。我们掌柜的今儿个出去了。”店小二摆好了小菜，抬起头环顾了一眼四周。最终，他的眼神定格在了盈满楼的门口。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不，我们掌柜的从外面回来了。”店小二的眼光依旧停留在盈满楼的门口。

云裳抬起头，顺着店小二的眼神望向了盈满楼的门口。只见一个四十出头，看起来忠厚老实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路上有不少客人和其他的店小二跟他打招呼，云裳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他们叫他“掌柜的”。

旁边的店小二用一副“看吧，我说的没错吧”的眼神望着云裳。

云裳淡笑着没有再开口。

远处有客人在叫店小二，店小二抬头应了一声。又转头对云裳说：“姑娘，没有其他的吩咐小的就先下去了。”

云裳轻点了下头。

“那，姑娘您慢用。”店小二话音刚落，人却已经走出了好远。

云裳再次转过头看着这盈满楼的老板。她可以从他忙碌地拨着算盘，眉头时而皱在一起、时而舒展开来的样子看出他真是一个勤劳的掌柜。可是这盈满楼的老板，云裳绝对不相信是眼前这个看起来相当憨厚的人。

云裳微微摇了摇头，把视线放回到桌上的佳肴上。望着桌上的小菜，云裳微愣。她还清晰地记得，她并不曾点过自己要吃的菜，只是随便让小二上几道招牌菜。可是，为何现在这桌上放着的几道小菜，竟都是她平常爱吃的菜色。是巧合吗？

云裳正准备叫来小二问问时，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从云裳的头顶传来。

“姑娘，请问我可以跟你搭个桌吗？”

云裳皱了皱眉，她是不太喜欢和别人同桌的，当然闲砚山庄内的人除外。她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吃着桌上的饭菜，连头都没有抬起过。

原以为这人会识相地走开，没想到他却没有半点走开的打算。礼貌的声音再一次从云裳的头顶传来。

“姑娘，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像是怕云裳没有听见，这一次声音稍微提高了些。

这一次云裳不打算再这样坐着，因为身边的这位仁兄似乎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云裳斜眼看向桌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靴子。从靴子面料上看，她可以很肯定桌边站着的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个平常的百姓。不过话又说回来，平常的百姓也是没有钱踏进这盈满楼的。

云裳的目光一路往上，褐色的合身衣衫衬托出了主人修长的身材。最终，云裳的眼神停留在男子的脸上。

云裳一直以为，有着如雪般白皙肤色的男子，看起来都特别不像个男人，像魅生就是那样。可是，眼前的这位男子却让云裳有不一样的感觉。他眉眼间的英气尽管被掩饰得差不多了，但是云裳还是能一眼看出他的不平凡。

男子有礼地对云裳笑笑，说：“姑娘，我可以跟你同桌吗？你看，这盈满楼似乎已经没有空的座位了，我可以坐这里吗？”

这样的话，听起来像是从登徒子嘴里吐出来似的。可是，眼前的这男子，云裳没有办法把他和登徒子联系在一起。反而，他出尘得像一个远离尘世的人。

云裳环顾了四周一眼。的确，这盈满楼的生意已经好到令她咋舌的地步。就这么一小会儿，原本还有几桌空位的盈满楼，这会儿连一张空桌都没有了。云裳无奈，只得轻点脑袋，算是同意了男子的提议。

店小二为男子上了几道同云裳一样的菜色。

“姑娘不是殇州人吧？”男子的声音轻快悦耳，不同于魅生的戏谑，反而跟云裳平常的淡漠有点像。明明是两种不同的声音，竟会给她一样的感觉，这种感受让云裳有片刻的呆愣。

半晌，云裳轻声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眼前的男子似乎早料到了云裳的反应，自顾自地说：“我也不是殇州人。”说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说，“不对，应该说我也是殇州人。”想想，似乎这话依旧有些不对，他又接着说，“也不对，我是在殇州出生的，但是不在殇州长大。因此，我应该算半个殇州人。”这一次男子脸上的笑舒展开来。

云裳被眼前这男子自说自乐的样子给逗笑了，她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你笑起来真漂亮，跟我母亲一样。”男子望着云裳的笑颜说道。

男子的话让云裳愣了一下，原本扬起的唇角也因此收了回来。不是因为男子说她像他的母亲，而是因为自己笑了。云裳几乎快忘了她上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这样毫无防备的笑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为何现在，她竟能在陌生男子面前轻扯唇角，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男子似乎看出了云裳的异样，放下手中的筷子轻声问道。

“没事。”云裳摇头。

男子温柔的笑容里，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他开口道：“崇阳！”

“啊？”云裳有些呆愣。

“我说我叫崇阳，你可记住了？”男子认真地看着云裳。

云裳被男子看得有些不舒服，便低着头，自顾自地吃着小菜。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云裳本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结果却在抬眼间，和崇阳四目相对。云裳叹气，她在崇阳的眼里看到了坚持，仿佛她不说他便会一直这么等着。

“云裳。”她低头自顾自地品尝着桌上的小菜，嚼食间开了口，没有抬头去看崇阳的表情。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云裳，很好听的名字。”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如一阵清风般出现在崇阳的身旁。女子脸上蒙着面纱，先是抬眼看了云裳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在崇阳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云裳可以清晰地看到崇阳的眉头皱了皱。

“云裳，我有急事需要回去处理，失陪了，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崇阳脸上温柔的笑容不改。

可能是崇阳的笑过于温柔，让她身旁的女子也跟着呆愣了一下。但就是那么一刹那的呆愣，却准确无误地落入了云裳的眼里。

望着崇阳和那女子离去的身影，云裳并未在意，继续低头吃着桌上的佳肴，脑子里不禁闪现过今日发生的事。今天似乎出现了太多意外，意外地走进了这家店，意外地答应和陌生人同桌用餐，意外地在陌生人的面前毫无防备地笑了出来。这究竟是怎么了？云裳越想眉头就皱得越深。

“云裳。”熟悉的声音在云裳的耳边响起。

云裳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缱钥带笑的眸子。

“缱钥，你怎么会在这里？”

缱钥毫不客气地在云裳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橼魉跟我说要离开殇州了。”他没有回答云裳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

“所以你是来找我回去的？”云裳环顾了一眼盈满楼，门口的人依旧络绎不绝，离开的，进来的。

“我是自己来这里转悠的，见这家酒楼生意不错就进来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

云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缱钥，她相信缱钥还有其他的话要说。

“来殇州半个月了，突然觉得这里挺不错的，虽然没有京师的庄严，却多了分恬适。这江南的风光，还真是让人有点流连忘返。”缱钥把玩着桌上的茶杯。

“难得有一个你喜欢的地方。”云裳望着缱钥轻声说道。

“是呀。这十年来，除了待在闲砚山庄，我也去过很多其他的地方，却唯独喜欢这里的小桥流水人家。或许有一天离开闲砚山庄后，我会选择留在这里度过余生吧。”缱钥望着手中的酒杯出神，只是他的眸子里没有焦距。云裳知道，在缱钥的心里有了一个叫做“家”的蓝图。

“家”这个字眼，已经好久没有在云裳的脑海里出现过了。她的家在哪里，闲砚山庄，还是殇州？关于这一点，连云裳自己都不知道。

其实云裳早已把闲砚山庄当成了家，听了缱钥刚才的话，她才突然意识到或许有一天，闲砚山庄里的人是会离开闲砚山庄的。离开，那么她呢？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或许对她来说，能留在闲砚山庄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兮翮在那里。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留在闲砚山庄里。”云裳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直？”缱钥把玩着茶杯，“或许吧。毕竟我也早把闲砚山庄当成了自己的家，何况那里还有我的家人。”

缱钥和云裳抬头相视一笑，只有他们知道那一声“家人”里面包含着些什么。虽然云裳从来没有读懂过缱钥，但至少他们也一同在闲砚山庄生活了十年。十年，已足够建立起深厚的感情。

“回去吗？”缱钥问她。

云裳点头，“回去吧，也该收拾一下行李了，是时候起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