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四小姐的玲珑心

作者:闻情解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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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古代·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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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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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3794字

庄氏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已经是站在了袁青枫的跟前,袁青枫依稀闻见了她身上的脂粉香,见她姿态丰腴,五官端正,只是往上挑着的眼睛略显轻佻了些。


袁青枫沉下脸来,往一侧退了两步,冷言冷语地说道:“大嫂请自重。”


见袁青枫远去,紫玉从一旁走出来朝庄氏低声说道:“太太何苦要这样对二老爷说话?白招他厌不说,往后他还会躲着您,那您还怎么……”


庄氏冷笑,不屑地说道:“哪个猫儿不偷腥?他袁青枫又不是个和尚,能没有个偷嘴的时候,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且走着瞧。”


庄氏说罢,带着紫玉去了袁老太太那边,而袁青枫则回了自个书房,心中还为刚才庄氏的话诧异惊骇。


袁青枫怕齐氏和乔姨娘动了胎气,就甚少与其行房。齐氏和乔姨娘又看得紧,房里的丫鬟也只留了些相貌平平的,叫袁青枫提不起“兴趣”来。


齐氏也就罢了,虽没有明说,可是摆明了也不愿意袁青枫再纳妾。而乔姨娘,却是迂回路线,温言细语地劝着袁青枫纳妾,倒叫袁青枫不好意思地推拒了。


所幸袁青枫不是个放纵之人,这一年来时常睡在书房,就那么熬过来了,倒也无甚要紧。如今见了云裳,本以为是找到了一个山洪暴发般的出口,谁知袁老太太竟是不许的。


本已经压抑难捱,再碰撞上庄氏刻意地挑逗撩人,便有些难以按捺住了。


袁青枫在书房内来回走动着,有些心浮气躁,赶巧管家袁福在外面叩门说道:“老爷,刚才镇国公府上来人给您下帖子,奴才已经拿了赏钱并老爷的回帖打发他回去了。”


袁青枫打开门走出去,接过袁福手里的帖子看了几眼,才知道原是镇国公府的嫡孙久病初愈,国公爷高兴便请了堂会今晚热闹下。袁青枫肯定是要去的,所以袁福才敢大着胆子将他的回帖先自递给了国公府的来人。


袁青枫让袁福去齐氏那里领了钥匙去库房内挑了件贵重的物什,穿戴齐整,容光焕发地便去了镇国公府。


是夜,镇国公府灯火辉煌,连同空气中也飘散着迷醉的味道。袁青枫多喝了几杯,竟是劝也劝不住,如果他当日知晓自己即将犯下一个弥天大错,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勇气将洌酒一杯杯喝下去。


袁青枫醉得昏天黑地,早已不醒人事,是被国公府上的人送回来的。齐氏还未曾睡,听说后赶紧让人将他扶进了自己的房间,便于照料。


齐氏房中的丫鬟七手八脚地帮着服侍袁青枫,安顿他睡下,都一一退了下去,唯独珊瑚还未曾下去,站在一旁期期艾艾地欲言又止。


珊瑚是齐氏从娘家带过来的丫鬟,平日里也除了严妈就属珊瑚贴心些,所以齐氏也一向宽待于她,只除了一项,不能过多接近袁青枫。


齐氏扫她一眼,见那珊瑚将手伸过来,手心上正托着一个香囊,说道:“这是刚才服侍老爷换衣时从老爷衣服里掉出来的,珊瑚怕人瞧见,赶紧从地上捡了起来……”


齐氏见那香囊上沾满了脂粉气,用料却不甚精致,像是寻常花巷里传出来的,说道:“老爷今晚上不过是去了趟镇国公府,就招回来这些脏东西,不干不净地让人看了烦心。”


珊瑚劝慰道:“太太犯不着生气。老爷一向是守礼的人,眼界又高,瞧不上寻常女子。可是,谁能保证那些女人不往老爷怀里钻?听说镇国公府上平日都养着一些歌姬,只怕她们想出路都快想疯了,见了老爷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不可着劲来献媚?再者说,老爷都已经喝成那样了,那香囊指不定是哪个歌姬偷偷塞到老爷衣服里的,兴许老爷自个都不知道。”


齐氏听见这些话,更加恼怒,一巴掌将珊瑚手里的香囊打落,又用脚踩了几下,低喝道:“赶紧给我拿出去烧了,老爷不问也就罢了,若是老爷当真问起来,只说昨夜里看似掉在院子里一样东西,还未等去捡呢,倒被一条野狗给叼了去了。”


珊瑚闷头应了一声出了门,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紧紧捏着手里的香囊,便回自个房间歇着了。


又过了几日,便是应辰、曼书和蕴画的满月酒。


袁青枫本不想大肆操办的,一则他不过是嫡次子袭了侯位,总归有些不够体面,恣意张扬只怕也会落人口舌。二则,应辰虽被齐氏抱过来养,可是终究不过是个庶子,在心里竟觉得比不过蕴画尊贵。


可是袁老太太却不那样想,她仍旧觉得当初将应辰从庶子变嫡子还是对的,既打消乔家可能会存在“逼宫”的念头,二则也成全了靖远侯府有嫡孙的体面。


袁青枫看着袁老太太的神色,却总是个中有些微妙,他甚至在想,袁老太太这么做,或许不仅仅是出自这两个原因,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猫腻,自己竟是不知的。


可是,他仍旧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只有应下老太太的意思,将应辰、曼书和蕴画的满月酒操办得热热闹闹,体面周到。


当日,应辰、曼书和蕴画穿着新衣,粉雕玉琢得被奶妈们抱着出现在宾客面前,赚尽了眼球,赚尽了吉祥话。


正当酒酣人醉之时,宫里来人了。


袁老太太带着袁青枫、齐氏一众迎了来使,是德妃宫中的亲信太监全公公,他神态倨傲,尖利着嗓子传达德妃口谕:“正切思驰,突闻雀报。得悉贞妹有掌珠之喜,欣慰敬贺,盼贞妹携双珠入宫相见一叙。附礼单一份,聊表心意。”


宫里的太监念完,齐氏后背当即冷汗直流,袁老太太与袁青枫相视一眼,也各自有些怔愣。


这德妃果然是个有心思的,信函上只字不提侯府嫡孙应辰,只提及乔姨娘生下的双女,还说盼着乔姨娘带着曼书、蕴画进宫相见叙话。


乔姨娘不过就是一个妾,怎么有资格可以进宫?德妃来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成全乔姨娘的体面,要她在袁家没人小瞧,让人记得乔姨娘背后还有个这样尊贵身份的德妃。


乔姨娘如今名下不过是一对庶女,如果当真有个儿子在身边,那么德妃言辞和做派又会如何光景?难不成真如老太太所说,会逼着自己休妻?


袁青枫心里有些后怕起来,看了看身旁的齐氏面色惨白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偷偷捏了捏她的手,聊作安慰。再侧头去看身后的乔姨娘,见她面上丝毫不因德妃信函上的言辞显出骄躁之色,有些欣慰,他果真没有看错她的,既守本分,又知道分寸。


那太监念完,将手里的礼单不交给袁老太太,也不交给青枫夫妇,竟是径直走到了乔姨娘面前,恭敬地交给了她。


乔姨娘微微蹙了眉,犹疑下还是接了过来,却看也没看一眼,就捧到了齐氏的跟前,说道:“太太请过目。”


齐氏这时已被珊瑚扶了起来,面色仍旧有些不好看,说道:“这是德妃娘娘赐与你的,就自个收下吧。你虽是个妾,没有资格接受这样的馈赠。可是一来你与德妃娘娘是亲姐妹,比不得旁人,她高看你一眼也是自然。二来咱们侯府向来厚待于人,老太太、老爷也一向体贴你,你既为侯府添了两位庶出的小姐,当配得上这样的功劳。应辰虽得不到德妃娘娘的惠赐,可是老太太和老爷应该会看在应辰是嫡孙的份上,格外看重些,再加上今儿个府里来的宾客莫不是冲着应辰送的礼,好东西自是少不了的。”


齐氏这番话虽是冠冕堂皇叫人挑不出理来,却处处点明乔姨娘不过是个妾,生下的女儿也不过是庶出的身份。如果说德妃的口谕是消了齐氏的体面,那么齐氏这番话也算是明里暗里贬低了乔姨娘,将她踩到了脚底下。


那德妃不是只字不提应辰,没有送应辰一样礼物吗?那齐氏索性干脆将府里来往宾客送及的礼物都说成是应辰的。


谁高谁低,立见分晓。


乔姨娘当即有些红了眼睛,却强颜欢喜道:“太太为侯府添了嫡孙,才是大大的体面、天大的功劳。”


这时,袁老太太出面调停了几句,说了几句场面话,众宾客当即又跟着打哈哈了几句,总算是圆过了这个场面。


过了几日,蕴画和曼书被抱进了乔姨娘的房中,见两个小人儿都熟睡着,乔姨娘便打发了奶妈下去歇着,与绣屏两人在房中看着孩子。


蕴画醒来之时,便听见绣屏埋怨说道:“太太当日真过分,在人前那么不给主子留体面。当时有全公公在,主子该哭起来,回头德妃娘娘知晓了你今日受的委屈,怎么肯饶了她?”


乔姨娘冷笑,说道:“绣屏,你看着伶俐,就是输在一股傻劲上。我哭闹起来,徒惹老太太和老爷生厌不说,姐姐就算是知道了难道回头就能将太太赐死不成?既然不能彻底将她击垮,我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这样虽看似软弱些,可是老爷只更会疼惜我,我吃不了亏的。”


绣屏听着,想了想,竟笑出声来,乔姨娘瞪她一眼,绣屏倒也没惧,反而低声说了句:“主子这句话也对。想主子出了月子那晚,老爷不就是宿在了主子房中吗?绣屏那夜去老太太那边给苏妈送鞋样子过去,可巧老太太看见了又留住我问了几句三小姐、四小姐的事,一时回来得晚了,在院子中就听见动静很大呢……”


绣屏“嗤嗤”笑着,乔姨娘涨红着脸,顺手就抄起床榻上的掸子朝绣屏敲过来,绣屏笑着躲开,嘴里嚷着求“主子饶命”就要跑出去,竟不巧正碰到了一个人身上,抬头看正是袁青枫,当下告罪之后,朝着袁青枫又笑起来。


乔姨娘佯怒,赶绣屏出了房门。


“绣屏这是怎么了?一向见她沉稳,不想她也会笑成这样……”袁青枫看似心情不错,从怀里掏出两个拨浪鼓来,一个塞到曼书手中,手里握住另一个,在逗蕴画笑。


“不消理她,这贱蹄子几日不管,竟是越发疯魔了。”


乔姨娘虽是言辞犀利,却不见得真恼,那绣屏也算是个聪明的,知道乔姨娘看似娇柔,其实最是计较,今日里借着袁青枫斗胆玩笑她一句,也不过是知道这句话最能哄得她开心罢了。否则在寻常时日,就是借给她几个胆,恐怕她也是不敢的。


蕴画本有些犯困,见袁青枫卖力地逗弄自己,于是象征性地配合着笑了几下,竟哄得袁青枫合不上嘴。


外面的奶妈们听见蕴画的动静,赶紧进来抱着曼书和蕴画出了屋,房间里一时只剩下袁青枫与乔姨娘两人。


乔姨娘捧来热茶递与袁青枫,袁青枫只喝了一口,便讶然赞道:“这茶竟是极品,哪里来的?”


“这是皇上赏给德妃娘娘的,她得的也并不多,分了一半拿给我。我又包了一半给老太太送过去了,剩下这一半,我也没舍得尝一口,只等着枫郎来时煮给你喝。”


袁青枫见乔姨娘温言细语,言辞又透着一股谨慎卑微,不禁越发怜惜,将茶盏放在一侧,一把搂过她的腰,将她抱在了床榻上。


乔姨娘小力地捶着袁青枫,不依地说道:“枫郎,青天白日里没个收敛,回头老太太知晓了,又要说我勾住你……”


袁青枫去解乔姨娘的衣衫,一边瓮声瓮气逗弄她,说道:“勾住我什么?勾住我的魂还是勾住我的人?只怕现在勾住的是我的……”


乔姨娘“嘤咛”一声,用力抓住袁青枫的后背,片刻,舒坦过来,才伸手去将床帏放下。


又过了两个月,这期间袁青枫似是对镇远侯府归来后遗落的香囊忘到了脑后,只字不提。齐氏又问了珊瑚一遍,那香囊是否烧了,珊瑚只答已经处理地干干净净。


可是,袁青枫惹上的麻烦终于还是找上了门。


袁青枫得到信后匆匆赶回来,刚进了齐氏的院子便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即便你是镇国公府出来的,有国公爷亲自做主,我也要问个清楚才是。我侯府也不是一般人家,如果你是干净身子也就罢了,我只当多一个人伺候老爷,也乐得轻松些。可是你说你有了身孕,这就另当别论了,老爷那晚吃醉了酒,醉成那样,如何人事?”


那林氏听见齐氏质问,当即脸上有些挂不住,珊瑚这些丫鬟们红了脸,只好退了下去,看见袁青枫站在屋檐下,正要请安,便被他挥手制止了。


袁青枫走进房间,见地上跪着一名素妆女子,神色凄楚,眉目淡韵,却无半点风尘之色。齐氏正要开口,便听见袁青枫说道:“太太,你先下去歇着吧,我亲自来问她。”


齐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有些怨恨地瞪了那林氏一眼才气冲冲地出了屋子,见几个丫鬟还在屋檐下停着,心头火一起怒道:“这起贱蹄子,守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也想巴着爷们趁着酒醉乱来一通?”


那几个丫鬟忽的便散开了,珊瑚上前扶过齐氏,说道:“太太,不如去老太太那边走一趟吧?听说老太太叫奶妈们抱着大少爷、三小姐、四小姐过去了呢。”


齐氏心里一动,听见蕴画也在那里,于是动了心思,与珊瑚一同去了老太太那边,此处略过不同。


袁青枫坐在椅子上,仔细端详了林氏一眼,见她微垂着头跪在那里,一言不发,于是说道:“你先起来吧。”


林氏站起身来,袁青枫朝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看了一眼,说道:“那夜我吃醉了酒,是被人送回来的,怎么不记得与你……”


“那夜老爷是吃醉了酒,国公爷让人将侯爷扶进了妾的房间,原本是想让侯爷醒醒酒的,谁知侯爷却……”


林氏说到这里便住了口,袁青枫脸上也有些讪讪的,或许所有的男人面对指控自己酒后乱性的女人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吧。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袁青枫在心里盘算了许久,将林氏留下来不光老太太要动怒,就算是在齐氏和乔姨娘面前也是没脸面的,可是将林氏给镇国公府送回去,国公爷自是会恼的。


“那夜,自从与侯爷别过,再无相见。原本想这样的露水情缘,不过就是水月镜花,虽仰慕侯爷风采,却从未想过今生还有再聚之日……”林氏软玉温香般说着,撩得袁青枫的心有些酥酥的,可是见林氏体态风流却无半分轻佻,不禁有了几分喜欢。


几个月后,林姨娘竟为侯府又添了一位庶子,取名应景。袁老太太心中大喜,从此也不再为难刻薄林姨娘。


乔姨娘虽是温言细语的,可是这个林姨娘与她更是不同,除了性格娇柔外,又格外会察言观色,终日伺候在齐氏跟前,帮着齐氏里里外外操持一切。一时,齐氏觉得林姨娘倒比珊瑚还贴心几分,也少了一些对她出身的不屑与鄙视。


从此,林姨娘也算是在侯府站稳了脚跟。


光影如梭,寸阴成金,袁家在晓风暗浪中度过了十一年。


这期间,庄氏与大周姨娘倒好,唯独与小周姨娘闹腾得够呛。庄氏在老太太面前告状,说小周姨娘如何过分,小周姨娘反而说庄氏这是挟私报复,因为她在庄氏的房中瞅见过男人的鞋子。


这下,庄氏说小周姨娘血口喷人诬陷自己,终日寻死觅活,一定要老太太做主将小周姨娘卖掉,老太太被念叨地厉害,只好说把小周姨娘再嫁出去,寻了门远亲成家,成家二儿子刚死了妻,小周姨娘嫁过去是做填房的。小周姨娘是个烈性,本是不肯的,宁愿出家为尼也不肯再嫁,还是老太太许了诺,只要小周姨娘觉得那家是个不好的,便派人去将小周姨娘接出来送去庵里,那小周姨娘总归是应了下来。


紫玉看见小周姨娘坐的花轿出了袁家的门,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又啐又恨。那庄氏只是笑,有些阴险地说道:“她出了袁家你生个什么气?那老太太原是哄她的,你也信?只说出嫁从夫的,没有听说将嫁出去的人还给接回来的道理,况且她不过就是袁家的一个妾,老太太能为了她与成家起争执?”


紫玉这才有些释然,低低劝了庄氏一句,说道:“太太,有些话原本不该是做奴婢的说的。可是,紫玉是太太从家里带过来的丫鬟,自觉应多为太太着想。只要是为了太太和大小姐好,就算是言语冒犯了太太,紫玉也是不悔的。”


“说就罢了,哪里这么多弯弯绕绕?难不成凭你几句话,还能惹得我生气将你扒皮抽筋不成?”庄氏瞪她一眼,说道。


“以后,他……再来太太房中,太太还需再小心些。那天,小周姨娘不过就是在太太屋子里看见一双鞋就嚷嚷成那样,如果叫人看见他的人,太太该如何自处?大小姐又该如何自处?”


庄氏一怔,这两年的事,自个是没有避开过紫玉的。


“珊瑚,你是个晓事的,总该知道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豁上我的身子和名节不顾,不过就是想为大小姐寻个出路,她如今已经十四岁了,过不了几年也该寻门好亲事了。老太太现在不管事,咱们也只能指望那个人了……”


紫玉半蹲在庄氏面前,掩面而泣,哽咽声音中透着一股深切的悲哀。而庄氏木然地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出声。


时年,靖远侯府嫡长女凌琴十四岁,庶女妍棋十二岁,嫡孙应辰十一岁,曼书、蕴画十一岁岁,庶子应景十岁。


十一年过去,蕴画又是从婴儿长起,早已熟知这个年代的一切。


因言行举止从无错漏之处,又处处小心刻意藏尽锋芒,所以侯府上下从无看出她的异处,只是都知她素日是个安稳的,从小就体贴大人心思,不说轻狂妄言,所以甚得袁老太太喜欢。


齐氏更是不消说的,每日里留着蕴画在她房间的时间竟比应辰还要久。这几年里,齐氏每每逢着机会就求袁青枫让他答应自己将蕴画带在身边养,袁青枫总是不允,也就泄了气,不再提起。可是在人后,却是存了一万分的慈爱对待蕴画,蕴画即便知她是愧疚,也有些不忍起来。


倒是一同长大的曼书,最令蕴画伤脑筋。


不同于凌琴的直爽泼辣,不同于妍棋的木讷温吞,曼书一向刁蛮任性,用蕴画身边的丫鬟荔枝和蜜柚的话来说,三小姐就是见不得四小姐有一丝好,凡是四小姐有的没的,三小姐伸手便过来抢,言语又处处呛白,哪里看得出一丝亲姐妹的影子?


蕴画苦笑,荔枝和蜜柚这句话当真是无错,哪里是亲姐妹?不过就是相当于“生搬硬套的双胞胎”而已。


也不知双胞胎是不是真的是心有灵犀,应辰和曼书这对真真的双胞胎倒是玩得好的,有时两人一起使起性子来挤兑蕴画,总是让蕴画“难以招架”,只好远远地避了开去,这下连带的荔枝和蜜柚也经常被应辰、曼书房中的丫鬟欺侮。


荔枝和蜜柚总是劝着蕴画去找齐氏告状,说齐氏最是喜欢她,回护几句总是好的。蕴画却摇头不肯,让荔枝和蜜柚见到那些个远远避开就是,不要生事。


齐氏疼爱自己不假,可是这个中究竟老太太、袁青枫都是知晓的,如果一个传言偏颇,让老太太和袁青枫以为齐氏只顾疼惜自己的骨肉,只怕从此会看轻她,也会连带着不喜欢自己。


反正也只是言语挤兑了下,不伤皮破肉的,犯不着与她们撕破脸皮吵闹。


穿越人,最讲究的不就是韬光养晦、安之若素吗?只顾自己痛快锋芒毕露,不是好事。这是蕴画自个揣摩出来的,也想一生便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自己虽是个庶女,可是却最招嫡母疼爱,这也算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了,所幸齐氏在人前颇有克制,所以也没人看出什么端倪。


恰逢这日是九月初九,因九为阳数,日又与月相应,故号称“重阳”。


开了祠堂,拜祭祖先后,侯府本欲举家出门去城郊梨山登高避厄的,可是念在袁老太太年事已高,不便远行,于是便在家里赏菊饮酒热闹一场。


荔枝和蜜柚早早便绣了茱萸囊,给蕴画挂在身上,袁老太太命人给应辰、应景两位少爷并琴棋书画四位小姐每人各送来八盆菊花。


齐氏也让人送来四盆,曼书竟还过来瞧蕴画房中的菊花,见其中一盆眼色如墨,花瓣如丝,垂及盆沿,煞是绝色,不禁面现嫉恨。


“母亲让人搬过来的菊花中,这墨菊你可是独一份。”


“我也不懂这墨菊白菊的,放在我这里也不过是暴殄天物。姐姐若是喜欢,尽管让人搬去便是。”蕴画笑着说道。


“这可是你说的,搬就搬。红玉绿石,进来把这盆墨菊搬到我屋子里去。”


红玉绿石是自幼跟在曼书身边的丫鬟,知道自己主子的脾气,劝也是不听的,于是索性低着头不去看站在一旁一脸淡然的蕴画,搬起那盆墨菊便随着曼书离开了。


荔枝气得跺脚,急道:“小姐,你怎么能让三小姐将那盆墨菊搬走了?我这就追,让红玉绿石给咱们搬回来。”


“荔枝,没必要,她愿意搬就搬吧,不值当得生事。”蕴画丝毫没有在意,返回屋子里,准备去拿自个绣的茱萸囊给老太太、袁青枫、齐氏和乔姨娘送过去。


荔枝追进屋子,气急败坏道:“小姐,荔枝真是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明明与三小姐不过差不了一时半刻的大小,却像是比她大了一二十岁般,不是荔枝大话,依着四小姐这份胸怀,只怕是大小姐也比不过的。”


蕴画淡淡地笑,或者连说这话的荔枝都只会以为自己不过是几句气话,哪里想到竟是句句实情?


蕴画去给齐氏请安之时,齐氏还在用早膳,见了蕴画后柔声说道:“吃过了吗?”


蕴画正待点头称是,一旁的荔枝脆生生说道:“回太太的话,四小姐早上只吃了几口粥,旁的竟是未动一口。”


齐氏一听有些着急,问道:“怎么吃的那么少?难道别的饭菜都不合口味?我可是让厨房格外关照了你的饭食,难道那些人还敢克扣到你头上来了?”


“回太太的话,四小姐是因为受了……”


蕴画回头暗瞪了荔枝一眼,朝齐氏说道:“母亲别听荔枝瞎说,只是昨晚吃的较多,一时没克化,今早上不觉得饿,才吃得少了。”


齐氏正待追问,便见应辰、曼书一同进来给自己请安。


曼书眨了眨眼睛,说道:“四妹这么早过来,难道是有什么悄悄话想背着我们给母亲说不成?”


蕴画微微笑着,说道:“我也不过是恰巧今日早过来片刻罢了,平日里那一次不是三姐走在我前面?难不成往日竟是三姐背着我们给母亲说悄悄话不成?”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纷纷笑起来,曼书面上不是很好看,紧紧揪着帕子没再做声。


不一会,袁老太太房中的丫鬟过来说:“老太太起了,太太、少爷和小姐们就过去吧,大太太和大小姐、二小姐已经到了。”


“老爷过去了吗?”


“老爷本想与林姨娘一同过去的,林姨娘不肯,还是往太太这边来了,奴婢走得快,就抢在林姨娘前面了。”那丫鬟说话倒是个利落得,刚说完,回头看了眼,又笑道,“林姨娘来了。”


林姨娘给齐氏请了安,见齐氏桌上的饭才撤下去,马上去一旁净了手,接过一旁小丫鬟手中的茶盏来伺候齐氏漱口。


齐氏温和地笑着,说道:“老爷既然叫你一同过去,你去便是,怎么又眼巴巴地往我这屋子里跑什么?不知晓的人还以为老爷昨夜是宿在我这里,你来是为讨老爷欢心的。”


林氏笑,说道:“老爷的欢心自是要讨的,可服侍太太也是情理之中。妾心大得很,求得就是两全,太太如果不肯给妾机会服侍,妾每日躲在屋子里也要念叨太太半日不可。”


蕴画见齐氏虽嘴上啐了一口,眉眼都是欢喜的,可见对林姨娘素日里极有好感。乔姨娘每日里也是来给齐氏请安的,也一样伏低做小,可是从来只是言语上恭敬,从未见像是林姨娘这般真真做出丫鬟的态势服侍着。


一行人去了袁老太太那边,蕴画见院子里摆满了菊花,足足有四五十种,香气扑鼻,进了屋子,也见摆了几盆菊花,白黄色花蕊像是莲房的那株,名唤“万龄菊”,粉红色的那株,名字竟是比花还妖娆,名为“桃花菊”,白色而花蕊若檀的名为“木香菊”,纯白色且花朵巨大的那株名为“喜容菊”,花朵圆滑而呈大黄色的名为“金铃菊”,又白又大而花蕊呈黄色名为“金盏银台菊”。


袁老太太今日穿得稍有些亮色,看起来倒是神采奕奕,手里仍旧握着一串捻珠,正在问凌琴话,见齐氏、蕴画等人进来,遂说道:“你们倒是来得巧的,我刚让人去厨房拿重阳糕、栗糕过来,一会你们也一同尝尝。”


曼书笑着偎依上去,说道:“祖母这话可是笑话咱们是闻着味过来的?孙女可是不依的,这满屋子的人,除去二姐姐属狗,旁的也无了。”


曼书拿着妍棋打趣,妍棋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口字来。庄氏见妍棋这副模样,心里不喜,蹙了眉不肯理会。


倒是凌琴轻声叱道:“三妹,你素日不是不知你二姐老实,何苦又要逗弄她?咱们这侯府琴棋书画四姐妹,顶属你聒噪又爱挤兑人。原以为你年纪小,不晓事,可是瞧瞧四妹,人家比你还小上一时半刻,竟比你懂事一百倍。”


蕴画暗自叹息,她平日里最怕别人拿着自己与曼书比较。可是偏巧听见庄氏又接了一句话,差点惊出一声冷汗来。


“三小姐和四小姐是双生女,性格脾气不同在情理之中,小的时候也就罢了,瞧不出怎么地来。可如今三小姐和四小姐长大了,我怎么瞧着这模样越发不一样了?”


庄氏话音一落,齐氏手中握着的茶盏便抖了下,袁青枫脸色一沉,袁老太太不露声色地看了庄氏一眼,未等开口,便听偎依在自己身边的曼书不冷不热地说道:“大伯母是说四妹比曼书好看吧?大伯母这句话当真是毫无差池。曼书可向来觉得,母亲对谁偏心几分,谁就会好看几分。”


齐氏抬眼看了看曼书,目光中藏着一股冷冽,曼书往袁老太太身边越发靠去。


蕴画见状,忙打岔笑着说道:“三姐,蕴画可没听出大伯母这句话是夸蕴画好看,怎么偏偏你就听出来了?再者说,母亲对待咱们向来都是般般的,三姐这样说,岂不是寒了母亲的心?还好母亲是个明白的,知道你是在撒娇,不会与你计较。”


曼书打量着袁老太太和袁青枫在,齐氏发作不得,越发起了性,当即冷笑说道:“我可没那个好命,打量我不知道呢,你我同是庶女,就你讨了母亲喜欢,我独独就是个惹人厌的?”


齐氏见庄氏坐在那里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有些憎厌,这本是她心中最为忌惮最为隐秘之处,当下心里吃不住劲,于是朝曼书叱道:“曼书,你倒是在老太太和你父亲的面前说说看,我如何待你薄了?你与蕴画的吃穿用度哪样我不是上心的?即便有过偏颇,哪次不是马上找补回来?”


曼书一怔,叫她说出个齐氏不好来,她也确实挑不出。齐氏虽然对乔姨娘冷淡,可是对待自己倒也亲和,只是不及对蕴画那般亲热,自个心里这才过不去,始终就跟系着一个疙瘩一样。


蕴画在一旁看着,见曼书眉眼一挑,便已猜到曼书定是要将今晨之事抖露出。


果然,曼书像是拿捏到齐氏的把柄一样,说道:“如果真如母亲所说,怎么独独四妹房中摆着一盆墨菊?如果大伙儿都有,母亲只不待见曼书也就罢了。可曼书刚才瞧了一圈,连老太太房里也不见一盆墨菊的影?难道在母亲心中,将四妹看得比老太太还重吗?”


蕴画暗地里倒抽一口凉气,曼书的话可谓毒辣至极,这番话轻则败坏齐氏在袁老太太和袁青枫眼中贤媳贤妻的印象,重则那便是将齐氏架在不顾尊卑治家不力之罪的份上。


齐氏如何不怒?


“曼书,你这句话可是冤了你母亲了。她原本叫人送了两盆墨菊过来,东西倒是好的,只是我瞧着不喜庆,体恤凌琴、妍棋自小失了父亲,便让人给她们送去了。不过,你刚才说,你母亲单单给蕴画送去了一盆,可是真的?”袁老太太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朝齐氏看了一眼,神情不辨喜怒。


“自是不会错。孙女已经让红玉绿石搬进自己屋子了,老太太若是不信,孙女这就叫人搬过来。”曼书说罢,有些得意地看了齐氏和蕴画一眼。


袁老太太目光如寒潭冷月,落在齐氏身上。齐氏心里一颤,记得袁老太太曾经格外叮嘱过自己,既然已经做出那等事,就万万不能让人从细微处拿捏到把柄。


如今,被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几句舌尖嘴利的话说到痛处,竟是一时难以辩驳。


蕴画见庄氏面上含着冷笑,仿佛在等着齐氏的下文。而一直站在齐氏身旁伺候的林姨娘,眉眼虽是现出忧色,却也不过是站在一旁只能听不能说的份。


今日乔姨娘未到场,今晨蕴画去乔姨娘房中之时,见她无虞,谁知曼书去自己那边闹了那一场后,乔姨娘便说身子不适,没有跟着一同过来。


齐氏站起身,望了蕴画一眼,蕴画瞧见她眼中浓浓慈爱之意,想起她素日对自己的好来,怎忍心她要受袁老太太和袁青枫的指责?


蕴画站起身来,微微笑着说道:“说起来倒是蕴画的错,前儿个去母亲房中,母亲与蕴画说起这墨菊来,蕴画一时欣羡,便缠着母亲要那盆墨菊,可是母亲说那盆墨菊整个侯府也未得几盆,独独给了蕴画总归是不合适的。还是母亲想得周到,说要不就姐妹们轮着来,将这墨菊隔一日就搬到另一个姐妹的房中,总算是不会耽误花期观赏。是蕴画不晓事,所以便缠着母亲最先将那盆墨菊送到了自己房中。说起来母亲待明日就会将这盆墨菊送到三姐房里去,可巧今早上三姐过来自个搬过去了……”


这一席话,说得曼书刷地白了脸,本是自己讨伐在先,谁知被蕴画这样一说,竟是落了个不晓事刻薄尖酸的份,哪里能不恼?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胸脯起伏,似是在强压心里的忿恨。


蕴画话音一落,曼书忿恨不已,齐氏倒是欣慰的,悬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猛然间消失,看向蕴画时嘴角一直微微含着笑意,蕴画朝她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


袁老太太凌厉地扫过来,蕴画坦荡地回视着,似是遗忘了自己刚才是怎么陷进那漩涡,又是如何轻松地走出来得。


庄氏有些不满得冷哼一声,她本是坐等要看一场好戏的,谁知竟被小小年纪的蕴画,一番轻描淡写的言辞化解了,侧眼看向蕴画,只见她神色虽平和内敛,小小的身躯内却透着一股坚毅之情,令人不敢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