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00
|本章字节:34212字
“这里不行!啊……受不住了!”
听到这句,潘静初再也忍不住,跑入了厅堂,眼前的一幕却叫她大吃一惊。
令狐团圆一臂上扎满金针,可潘微之的一臂同样也扎满了金针。潘静初如何不懂,这是他先在自己身上试针,然后才扎到令狐团圆身上。
“你叫什么叫?没见我哥都没吭一声吗?”
令狐团圆愁眉苦脸地道:“我要告诉他扎下去是什么滋味,他好记下回头请教太医。”
“换条胳膊!”潘微之细声道。
他的额间沁出细汗,如玉的肌肤泛出桃粉色,让潘静初看得心中泛酸。令狐团圆还未换手,她就冲上前去,一把夺过潘微之手中的金针,大声地道:“我来扎她!”
令狐团圆一抖,若被潘静初扎了,估计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潘微之不肯,但他素来不喜和人拉扯,又如何能夺回金针?
潘静初正得意呢,瞄着令狐团圆坏笑,却听厅门口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什么事这么有趣?”
令狐团圆顾不得一臂的金针,箭步蹿到了来人身旁。无缺瞟着她那条胳膊,继续悠闲地道:“你若能每日带着臂饰回家,也算赚着了!”
潘静初一怔,随后掩嘴而乐。
“三哥!”令狐团圆嗔道。
无缺一笑,径自入内,与潘微之说话。令狐团圆不敢离他太远,生怕潘静初来扎她。但这时候的潘静初已成了贵族淑女,她收了针后安静地坐着,只是眼神有些不淑女。
无缺寒暄了一句后,就取笑潘微之的“臂饰”。
玉公子温和地道:“初学怕扎错了令妹。”他顺手取下臂上金针,无缺既然来了,这针便不好下手。无须潘微之吩咐,令狐团圆跟着也拔了金针。
无缺微微一笑,转了话题,谈起了朝政之事和盛京官僚。他与潘微之谈得投机,令狐团圆听得生闷,潘静初却看得津津有味。
无缺一番话说完,已将两位少女的表情尽收眼底。潘家的小姐他不便置词,只能打趣团圆,“不喜欢听吧?要说什么才喜欢呢?大侠仗剑天涯,还是小姐慧眼识英雄?”
“都不喜欢!”令狐团圆左顾右盼后,摇头道,“我就弄不明白了,你们两个分明看着前途一片光明,为何话却说得那么无趣?”
潘微之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问道:“愿闻其详。”
令狐团圆振振有词道:“潘公子,你看,你家是行医卖药的,而我家是卖酒的。你和我哥撞一块儿了,你们两个就该研究如何把药弄到酒里一起卖了,这才叫前途。”
潘微之哑口无言,潘静初惊异地道:“你怎么知道我爷爷把你家的酒做成了药酒?”令狐约派无缺送的百坛火烧云,潘怡和收到后就开始着手制作药酒。
令狐团圆赞道:“还是潘太医前途大好!”
无缺只是笑。令狐团圆的插科打诨说得很明白,这也正是世上绝大部分人的心思。权谋啊,局势啊,都不是寻常人的志向所在。
无缺见过潘太医,与潘府中人一起用了午膳后,逗留到傍晚才走。令狐团圆送他出府,听他道:“梨先生不便抛头露面,你自己留在太医府诸事留意。昨儿那些人短期内不会再来找你,他们得换大本营了。”
“我不明白,那脸上有好大一条疤的究竟何人?”
无缺眸光缥缈,道:“他和梨先生一样,他们两人的姓名对于寻常人而言,就是禁中语。”
直到走到门口,无缺才解了她的疑惑,“他曾是泉州驸马,亦是我朝的第一位将军,镇国将军楚长卿。”顿了顿,无缺又道,“他的结发之妻并非公主。玎铭公主你见过,当年西日玎为了下嫁于他,杀了他的原配。他自毁容貌后,西日玎还要嫁他。”
令狐团圆惊愕,“西日玎?西门玎?我师傅……”
无缺道:“凡是被西日皇族不耻或要自行脱离皇族身份的人都会改姓,你猜得没错,玎铭公主就是梨先生的妹妹。”
令狐团圆大骇,她竟杀了师傅的妹妹,而更叫她惊骇的是无缺的最后一句:“玎铭公主的那条手臂就是楚长卿斩断的。”
无缺走后,潘怡和亲自为令狐团圆扎针,潘微之与潘静初一旁观看。隔衣下针对潘太医来说简单至极,他甚至闭着眼睛都能扎准穴位。他昨儿对令狐团圆说的只是戏话,真要潘微之扎满那九九八十一针,潘微之也做不到。所以潘怡和的真正意图只是令潘微之练练手,体验一把金针扎人的实际感受。
潘怡和下针极快、捻针极慢,快慢之间竟似有节拍韵律。八十一针下去后,潘太医才开口道:“给我收心!心神不宁会叫你错失任、督二脉打通后最可贵的气脉变化之感。”
“是。”令狐团圆当即凝神静气。
潘怡和又对另外两人道:“任脉统领十二主脉的六条阴脉,督脉统领的是六条阳脉。你们看她八十一针下去,气色分毫不改,没有寻常人应有的微汗心悸,知道是何故吗?”
潘静初不知,潘微之沉思片刻后道:“若非令狐小姐大好,即病根太深。”
潘怡和笑了笑,道:“是我没用内力贯穿这些穴道。非常人走非常针,寻常针对现在的她而言作用甚微。武者任、督二脉一通,体内所有主脉都比之前的粗韧,寻常针下去,如同投石问路,得到的回应越大,意味着经脉的承受力越低。这小姑娘资质极好,你们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令狐团圆原本快要入定了,却被他这一番话激活了心思。潘怡和轻拍她肩头,低声道:“心无杂念,修为最忌的是恃才傲物,人外有人哪,天外有天!”
令狐团圆微微点头,再次宁神。
“世间荣华如云烟,江湖恩仇似浮云。抛诸脑后或置身风雨,都是不错的选择。”潘怡和语重心长地道。
令狐团圆心头的阴云似被驱散,漫天金镖下西门玎的那句疯语在她脑海淡去:你娘害我终身残疾,今儿就拿你的性命来偿!翡翠玦里梨迦穆的话渐渐消失:这人是我留给你杀的!她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潘家三人的对话她都听着,却全部混音了。他们说什么不重要了,她感到了扎于体表的金针,它们就像夜空下蜿蜒江河上的明灯,一盏盏点燃了黝黑的水路,指引着江水奔流的方向。她体内的气脉顺畅地奔流,和着轻快的节拍扑上明灯的江水,溅起一小片水花,又继续往前,往前。
“在老夫的府邸,没有人能动你!”潘怡和说这句话的时候,令狐团圆已进入了梦中神游的境界。
潘静初好奇地问:“有人要对她不利?”
潘怡和道:“不利,不太恰当。这个你不用管了,好好学医对你来说比什么都强。”
潘静初“哦”了声,显然没有听进去。
潘怡和叹道:“静初啊,你知道爷爷为什么说在我们家没人敢胡来吗?就是因为爷爷是医师啊!谁能保证自己一生无病无灾?即便保证得了自己不求医问药,可能保证他的家人朋友吗?”
潘静初这才明白,敢情令狐小姐借了她爷爷的光,而医师是不好轻易得罪的,得罪了医师,以后将求医无门。
潘微之却深有感触,潘怡和的这番话还要加个字——名,名医师。
入定的令狐团圆面带微笑,潘怡和望着她,后来就一直沉默。
接下来的几日,令狐团圆在太医府的日子过得很有规律,早起练剑,上午偶尔潘微之和潘静初来看她,午间或者午后潘太医来为她扎针,用过晚饭后她继续研习剑术。
令狐团圆想通了,她与死人西门玎计较啥?她也不怨万福和楚长卿,他们与她没有干系,既是无干之人,凭什么要他们为她考虑?只奇怪的是,她挥之不去的是楚长卿的脸。当时楚长卿与万福交手,她只看了他一眼,他就歪头不让她看脸,可她却从始至终都不觉得他丑。
令狐团圆见过的漂亮人物几乎可以用车载,从梨迦穆到宋歌,从海岚到潘亦心,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楚长卿那样叫她难以忘怀,想来西门玎死要嫁他是有道理的。一个男子毁了容,不仅不丑,反倒增添了匪夷所思的魅力。
戚夫人教导她,多念别人的好,少记别人的不是。梨迦穆训斥她,少生妇人之仁,多长防人之心。令狐团圆觉得都对,又都不适合她。做人那么多规矩,她为何不能随心所欲?世间人心复杂,前一刻待她好的人,后一时又待她不好了,她要老想着别人,烦都烦死了,累都累坏了。
细水银光闪烁,剑道纵横,明亮的日子由剑开启。令狐团圆再次营造出剑之领域,达到了洪甫仁、顾侍卫那样的级数,她的领域扩大了。潘微之远远地望着,黎明在她的剑光下到来,清晨的风仿佛跟随她的身影摇曳吟唱。他看了一会儿,垂睑而去。
令狐团圆收剑后,看了潘微之适才所站之地一眼,只见花红叶绿、廊宁楼静,不见人影。她也不多想,回房取了替换衣裳,同前几日一样,去潘静初院里沐浴。
潘静初对医术最大的热爱即美容养身,上一回令狐团圆病恹恹的,没法沐浴,这一回她生龙活虎,就天天来了。这也是潘太医交代的,药浴就去静初的院。
令狐团圆也是粗心,她进汤池前没细想侍女的话。侍女前几日回回都说“小姐稍慢些入水,热水一会儿就到”,这一日侍女却说“小姐起早了”。
起早的小姐另有其人。原来这一日是潘静初的生辰,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打算洗得香喷喷的去找潘微之。所以令狐团圆在汤池里,光溜溜的碰到了同样光溜溜的潘静初。
两人的脸被水汽熏红,令狐团圆埋身入水,潘静初看着她,忽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令狐团圆只将脑袋露出水面。
潘静初边笑边道:“你穿着衣裳比我好看,脱光了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令狐团圆瞅着她那张大饼脸,有些想咬她了。
潘静初是个口无遮拦的主儿,加之两人又都光着身子相对,她便又说了通胡话。大意就是令狐家没好吃好喝的,小姐长得瘦巴巴的,除了个名字带“圆”,身上哪儿都不圆。
令狐团圆开始还回几声,后来就彻底无语了,她不就是比自己胖了那么一点儿吗?
两人出汤池后,潘静初似乎从令狐团圆的身材上找到了自信,红光满面,笑若春风,而令狐团圆觉着没洗舒坦。高兴的潘静初极其大度地邀她一同出游玩乐一番,令狐团圆本想拒绝,碰上正堂里的潘微之也邀她出府散心,令狐团圆推托不过,只得应下。
潘静初上马车前还对她道:“你莫担心有人来找茬儿,只要报上我爷爷的名号,保管他们全灰溜溜地跑路!”
令狐团圆到底不是个刻薄人,没脱口而出,哪用报你爷爷的名号,就你的名号也够响了!她郁闷地跟着潘静初上了马车,潘微之骑马而随,太医府的侍卫前后护拥。
令狐团圆哪里知道,潘静初早拿她当了幌子,求潘怡和放她一日假出府游玩。潘太医想想后竟应允了,这才有了潘静初春光明媚的一日。
几乎没出过太医府门的潘静初,往日只听下人说盛京的热闹,如今亲眼来看,雀跃之情难以言表,不禁话就多了。好在令狐团圆也没正经看过盛京,两位少女倒有唱有和。话题一多,潘静初就对令狐团圆生了好感,令狐团圆也不再觉得她无聊,反而是健谈。
依着潘静初的计划,先看过繁华的街市,接下来去赫赫有名的隆德坊用午膳,下午则往城外的北源寺上香求签,但她没料到,隆德坊的二楼居然客满。她的侍从与小二交涉,小二建议要不楼下用餐,侍卫自然不肯。别说他家的小姐丢不起这个脸,令狐家的小姐也丢不起。小二不敢明言讥讽,只道:“我们隆德坊得预订楼上雅间,我也没办法,对不住了,都是得罪不起的爷!”
潘微之下马上前,却见小二忽然变了脸色,搓着手惶恐地看着门口,喧闹的街道立刻安静了下来。马车里的潘静初还没看出名堂,令狐团圆却早已皱起了眉头。梁王带着随从策马而来,他所过之处,状若宵禁。红玉骝停在了马车前,西日玄浩不发一语,以马鞭挑起车帘。
贵族的马车有季节之分,夏季的马车横板有隙,透风凉快,西日玄浩老远就看见车里一道红一道黄,再听平镇道“潘家的”,立刻就知道车里必有令狐家的女子。
帘子一掀,潘静初便看直了眼,但她还来不及反应,令狐团圆一抄手就抓回了帘子。西日玄浩握着马鞭,竟没再下手。
这时,潘微之跑了回来,见过礼后,命车夫另往别家酒店。
西日玄浩道:“慢着!”
周遭一片沉寂,隆德坊里的食客不知何时都噤了声。
“出来,本王请你!”
令狐团圆未来得及拒绝,潘静初已喜上眉梢,“那就多谢殿下了!”
西日玄浩冷哼一声,下马丢马鞭给侍从,径自步入店堂。潘静初下了车,令狐团圆与潘微之只得无奈地尾随。
三人上了隆德坊二楼均是一怔,西日玄浩竟命手下的侍卫清场。原来梁王也没有预约雅间,但“梁王”二字就可以清场。跟随一行人上楼的小二苦不堪言,往日梁王来一趟楼下的生意就泡汤,这回倒好,连楼上的一并赶了。偏生顾侍卫还来了句“没有预订就现在订”,小二这才知晓梁王这么嚣张为了哪般。
如此大的动静很快引来了掌柜,胖墩墩的掌柜擦汗入了雅间,出来后却表情轻松。令狐团圆在房外听得仔细,平镇道:“不短你一分银钱,今儿包场,楼下的也给清了!”
三人硬着头皮入了雅间,房外食客还在陆续退走。
“坐!”
西日玄浩依旧是一袭玄衣,发式佩饰并无改变,可令狐团圆却觉得他变了。她入座后仔细地端详他,终于从那双狭长丹凤眼里寻出了不同。原先灼烧怒放的浓郁艳光,此刻内敛沉静,怪哉怪矣!
这样的梁王令潘静初自惭形秽,适才的欢喜被咄咄逼人的容光打压,一旁的潘微之提醒了她,“多谢殿下慷慨,我潘家族妹能有今日这样的午宴庆生,足可令她一生难忘。”
潘静初这才鼓起勇气,向梁王致谢。
西日玄浩只看着令狐团圆,她点头应付了。平镇冲她微笑,顾侍卫问道:“令狐小姐的伤可大好?”
令狐团圆道:“多亏了潘太医,我已无碍。”
三人寒暄了没几句,西日玄浩忽然发问:“怎么,你可以跑出来了?就不怕再被人捉去?”
席上顿时一冷。
令狐团圆干笑一声,反诘道:“又没人要我的性命,也没人在我肩上穿个洞。”
潘静初一呆,她竟敢与梁王这么说话。潘微之也为令狐团圆担心,梁王那脾气他在陈留领教过。
西日玄浩没有发怒,还莫名地笑了笑,“现在我信,你的伤全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令狐团圆愕然。
气氛才恢复,又被西日玄浩一句话彻底打寒,“什么时候你死了,我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连令狐团圆都被呛到了,潘静初却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勇气,起身喝道:“梁王殿下,你怎么可以如此说话?令狐小姐分明是你的救命恩人!”
令狐团圆顿时对她刮目相看,大饼脸果然与她是同道中人。潘微之也不禁动容,他答应潘静初一同出游,就怕她年少不经事,不想她小事糊涂,是非却分得清清楚楚。
西日玄浩横眉,平镇赶紧圆场,“潘小姐,你误会了,我家殿下爱与令狐小姐说几句玩笑话!”
潘静初倒没纠缠下去,只是心中嘀咕,玩笑话能说“死”吗?她打小就学医,幼时也道生生死死,被潘怡和训斥后就一直谨记着:“死”字不能随便出口。
顾侍卫帮忙把话岔开,问候起潘岳,问完了潘岳再问候潘迟。只有西日玄浩与令狐团圆对眼,两人越看对方越不顺眼。不,是从来就没顺眼过。到后来,西日玄浩干脆转过了脸,眼不见为净,同一时刻,令狐团圆也扭过了头。
潘微之一边与顾侍卫说着话,一边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倒看出了几分名堂,梁王本来有心答谢令狐团圆,但令狐团圆没有回好话,应付了事,一向趾高气扬的梁王如何能忍受?他一放冷话,令狐团圆一接,两人就较上了。恩情这事并非所有人都会感恩戴德,甚至有些受恩者一听到别人提起恩德,心里就不舒坦。
小二开始上菜,直到菜上齐了,梁王还在侧目,令狐团圆犹在望窗。酒席上的另外四人说得热闹,潘静初碰到了平镇,两个话篓子就凑到了一堆。潘静初并不太蠢,她知道前面得罪了梁王,得从平镇这里打补丁,平镇如何会不明白她的心思,于是便尽拣些梁王英明神武的事迹来配合。
顾侍卫还能插几句,潘微之则只有应声。他看得明白,梁王对席上几人的谈话毫无兴趣,令狐团圆在偷乐,多半却是在嘲笑。忽然,令狐团圆不笑了,转瞬之后,梁王也转头望窗。
潘微之只听梁王道:“我就知道,碰上你绝对倒霉!”
令狐团圆望着窗外答:“我碰上你,不倒霉也变霉!”
顾侍卫一步掠到窗前,潘微之才知情况有异,他将潘静初拉后,再去拉平镇。这时候,雅间内光线一暗,潘微之转头一看,一黑衣人伫立窗沿上,挡住了明亮的日光。
“又是你!”令狐团圆第一个认出了四月。
四月头上斗笠已摘,露出一张偏长的马脸。顾侍卫“咦”了一声,这人他似曾相识。
令狐团圆摩拳擦掌地走上前,不知修为精进后,她能与他战到何种地步。不想西日玄浩也跟上,她刚想说“没你什么事”,西日玄浩就摸了下她的腰。细水随即闪过一道银光,剑已在他手中。令狐团圆无奈,只得抽了他腰上的剑,梁王的佩剑固然不坏,但与细水却无法相提并论。
“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四月说的是事实,他站在窗口没有运用一分内力。
“阁下为何对殿下死缠不休?”大敌当前,顾侍卫将疑虑抛到了脑后。
四月往前一步,落入雅间,房内气氛顿时绷紧,令狐团圆与西日玄浩分别站到了顾侍卫的两侧。但是谁也没想到,四月双手交叠横过额头,伏身跪地,向令狐团圆行了个大礼。
众人一愣,他这是做什么?但闻令狐团圆斥道:“我不是说过了,我不是七月!牌子也还给你们了,你还对我行礼做什么?”
四月换了单膝而跪,沉痛地道:“令狐小姐,请允许我追随你!”
令狐团圆又上前,却被西日玄浩拉住。“把话说清楚!”梁王冷冷道。
四月垂首道:“殿下,我也知道行刺你乃灭族之罪,可我没有法子,我只有一女,一生的希望都在女儿身上。前些时日,我女儿与我说她怀了身孕,那人许诺,只要除了你就立她为妃,而她所诞之子即立为世子。”
顾侍卫恍然大悟,难怪有几分眼熟,原来他是杜月如的父亲。顾侍卫有一妹名为顾泊忆,当年与杜月如一同入的宫,顾泊忆留了宫,杜月如却被雍帝赐给了秦王,只是顾侍卫想不到杜月如的父亲竟是一位武圣。
“你是想说,你行刺我与‘七月’无关?你若得手,你的女儿就贵为王妃,你的外孙就是世子?”
四月悲痛地道:“殿下,我悔不当初……我女已死……若非丫鬟告之,我还真以为她是被侧妃嫉恨杀死的……”
众人一片沉默,四月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一吸一抽的声响却那般清晰。
过了片刻,平镇叹了一声。秦王委实狠辣,杜父行刺失败,他就将杜女连带杜女腹中自己的骨血一并除去,这样一来,刺杀梁王的罪行就推到了“七月”身上。
“你有何打算?”西日玄浩问。他一手紧紧拽住令狐团圆,另一手横握细水。
四月道:“大人命我等尊令狐小姐为主,小四自当追随小姐,效犬马之劳!”
“小四?”西日玄浩在诸皇子中排第四,听着更不顺耳。
“还是叫老四吧,我在家也行四。”令狐团圆道。
西日玄浩就更不舒服了,他冷冷地又问:“我又岂知你是真投诚还是假效劳?”众人之中,唯有他一字都不信,更没有被四月的话打动一分一毫。当日四月行刺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所以他一直防备着,不叫令狐团圆靠前半步。无论是刺客武圣还是“七月”武圣,身份都可疑。
潘微之也跟着发问:“你就无处可去,一定要跟着令狐小姐吗?”
四月抬头道:“令狐小姐曾有机会杀我却没有杀,现下除了大人,我就只信她一人。”
西日玄浩见他眼神坦诚,一时倒也寻不出什么问题。
潘静初双眼发亮,现在她对令狐团圆就更喜欢了。这人没她身材好,心眼却好,敢挑衅梁王,还叫地上的人佩服。
“殿下若不信小……杜四,杜四也没有办法,杜四只得暗中跟随令狐小姐。”四月顿了顿,沉吟道,“令狐小姐处境微妙,多一人保护多一分力量。像今日这样的出行,以后还是越少越好。”
与无缺不同,令狐团圆从不习惯身后有人跟着,她有心拒绝,却有人替她拒绝了。
“我家小姐有人保护,不劳你费心!”
令狐立秋出现于雅间门口。
令狐团圆心中一喜,转身时才发现她的手依然被人拽着。西日玄浩冷哼一声,撒手。令狐团圆顾不上他,对立秋道:“秋叔,你终于回来了!”
立秋心中一暖,四小姐以往在望舒目中无人,除了老爷、夫人和无缺公子谁都不认,现在也跟无缺一样喊他“秋叔”了。
“我与此人交手,不敌而退,在桐西郡养了好一阵子伤。也亏得与此人交手,养伤期间我倒明白了不少。”立秋言下之意,他养伤倒助长了他的修为,以此来警告四月。
令狐团圆欢喜地道:“回来就好!”
西日玄浩在一旁冷言冷语,“左一个武圣,右一个武圣,遍地的武圣。”
顾侍卫汗颜,他乃梁王的贴身护卫,却不是武圣。
令狐团圆蹙眉,但西日玄浩说得对,就她所见,还真的是武圣遍地。
立秋沉吟道:“殿下有所不知,请听在下转述我家老爷的话。”
众人都竖耳聆听,不想立秋却先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头老虎占山为王,在虎王的淫威之下,山上的猛兽死的死逃的逃。等到虎王老死,山上已经再没有一头猛兽。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结果猴子就当上了新的山大王。”
潘静初嘟囔:“一点儿都没意思。”
立秋一笑后又道:“在那样的年代,会舞刀弄剑的自诩为侠客,刚学会站马步的就能当少侠。有一位名为古言的古大侠,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武林岂是这般模样?到处都是跳梁小丑,满街的侠客,遍地的武者,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古言就定了标准,初学武,练就出一条气脉的就是武者,之后两条、四条、十二条,直到打通任、督二脉的分别是武士、大武士、武师、大武师。如果能做到和古言一样,在十四条主脉全通的基础上融通周身所有大小脉络的就是武圣。这便是武圣的由来。”
这下潘静初听懂了,她点头道:“也就是说,这个古言的修为一般,很多人都能达到他的水准,所以现在才有那么多武圣?”
令狐团圆心中感叹,“圣”是个多么高尚的字眼,竟被如此乱用,难怪她的师傅从来不自称武圣。在传授她武学的时候,也只称武者如何如何,至于什么武士、武师,梨迦穆甚至都没提过。
西日玄浩等人,特别是顾侍卫都玩味出了前面那个故事的真正意义,难怪当日令狐约不与他说个明白,原来是虎大王不好说。
昌帝一统三国的前前后后,有多少武林人士饮恨于《天一诀》?多少名门正派一蹶不振?甚至在驾崩前,昌帝还不忘替儿孙们清除隐患,又杀戮了一批隐世高手,武林就此青黄不接。这样到了古言的时代,古言看别人如同井底之蛙,却不知他自己也只是一只大蛤蟆。
四月接话道:“你说得对,但是早些年前确实有武圣,那时候的武圣才是真正的武圣。像你我这样的修为根本不配称为武圣,武圣的修为起码得达到万福公公那样的级数。”
西日玄浩冷冷地道:“前些时日,万福亲口与我道,当世只有一人堪称武圣,纵使那人的修为还逊他一筹。圣者,天下与之,得其所谓,謷然不顾;天下非之,失其所谓,傥然不受。只有这样的武者才配称武圣。”
雅间内一片沉默。
令狐团圆的双眼发亮,万福说的那人一定是她的师傅。如果梨迦穆不配为武圣,那么世间就没有武圣了,梨迦穆才拥有一颗真正的武圣之心。天下之非与,无益损于梨迦穆!
众人之中,只有潘微之没被武圣之说迷惑。武圣,距离他太远,他也不期盼。他见梁王分别打击完两位武圣,场内气氛又冷,连忙起身举杯,“今日难得与诸君会面,又是族妹生辰,大家来吃杯酒,坐下再聊,岂不快哉?”
平镇一笑,首先响应。令狐团圆重又入座,见四月还单膝跪着,便对他招了招手。四月迟疑而起,坐到了立秋和顾侍卫中间,这样一来,西日玄浩又不高兴了。潘静初给他敬酒,令狐团圆也起身,大大方方地敬他酒,他便勉强按下了不悦,端起酒盅。
令狐团圆为那句“当世只有一人堪称武圣”敬了西日玄浩一杯酒,她一口饮尽后并无不适。潘静初只吃一口就被呛住,咳了几声后她问:“你怎么能吃,我就不行?”
令狐团圆笑道:“只要不是‘火烧云’那样的烈酒,我都能吃点儿。”
由此,席上话题转为令狐家的酒、潘家的医药。梁王听着,似若有所思,他没再言语,后半场便和气一团。
这场酒宴吃完,两位少女彼此心心相印,看对方顺眼至极,至于对方的那些小毛病,都不放心上了。
高兴的潘静初又邀梁王同往北源寺,同样高兴的令狐团圆也眨巴着眼睛望着梁王。梁王哼一声,算应下了,平镇这才放下了心。南越本就是梁王的封地,梁王却从不与南越家族走动,就算身在盛京,但连派个得力手下去交往他也不愿意。梁王得与南越两家族打好关系,这是迫在眉睫的。
一行人出了隆德坊,胖掌柜率所有店员恭送。
抵达北源寺前的一段路上少女笑语按下不提。进入大杲最著名的寺庙后,众人或虔诚或敬畏或权宜,都安静地烧了香,奉上了香油钱。
潘静初惦记着求签问姻缘,住持却合掌道:“潘小姐来得不巧,如梦大师三日前云游四海去了。”
“那如何是好?”潘静初久仰如梦大师的卜卦盛名,特意来北源寺就想求他问一签。
住持向她推荐了怀梦大师,说是如梦的师兄。潘静初未闻怀梦之名,但无奈之下,只得退而求次。
一行人被住持引入寺后的一座冷院,潘静初就打了退堂鼓。怀梦住得这般偏僻,想来没什么本事。梁王压根无心问卦求签,站在房门口就不走了。
这时候,房内传来一声轻语,“既然来了,空手而归,何趣之有?”
令狐团圆听得头皮发麻,这话叫她想起当日西门玎诱骗她的开场词。
门口走出一位清瘦矮小的老僧,正是怀梦。怀梦与住持见礼后,众人才觉出他在北源寺中地位颇高。
“请进!”
潘静初率先而入,但见房内乱糟糟的,到处是书卷。怀梦丝毫不尴尬,不卑不亢地请众人自寻座位。令狐团圆便觉得他有趣,房内无椅,只一个蒲团还被他坐了,难道要叫他们坐书堆上?西日玄浩也觉出了怀梦的不同,他默不作声,只看怀梦为潘静初解签。
潘静初依着步骤,虔诚地摇出一支签。签落到桌案上,却是众人从未见过的样式。古朴的黄木签细长,上书优美小楷,乃是一词:花落水漂流,逐梦清幽。新凉骤促醒南楼。忽忆昔时来去路,年少浮游。往事意闲忧,似水空流。独斟把酒释心秋。一任凭风吹醉尽,事事终休。
潘静初等候半晌,不见怀梦解签,便问:“大师,此签何解?”
怀梦合掌曰:“小姐豁达,怀梦却要拘泥。”
潘静初恍然了悟,她求姻缘,当着众人的面,怀梦如何会与她说明白?她谢过怀梦后,记下了词,寻思隔日再来求他作解。
潘静初的签既已求到,众人便告辞,怀梦却笑问:“另外几位不想问签吗?”
平镇替众人婉拒。怀梦突然将签牌尽数取出抛至地上,哗啦啦的一片声响,众人一怔。只听怀梦笑道:“此乃老僧最后一次卜签,诸位请走好!”
梁王当即拂袖而去,旁人多面带愠色,唯独令狐团圆出房前还回望怀梦。老僧坐于满房的书卷、遍地的木签之中,面带满足的笑容,真的极其古怪。
令狐团圆恍惚地走了,她走后怀梦的笑容消失,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起身,拾起地上三支木签,其中一支竟是无字签,而这支无字签落下的地方,正朝向适才令狐团圆站的位置。怀梦的心底浮起一句话:天命不可测,却是女儿身!
一枚树叶飘落,秋季姗姗而至,令狐团圆入宫觐见的日子到了。在她入宫前,雍帝高悬的剑终于挥落,辉煌了近百年的杲南王家被连根拔起,一夜之间灭族。族长王咏春被赐了三尺白绫,其余诸人被判斩立决。只有两人幸免于难,花爽的遗孀王氏及王氏的兄长王柏云。当时,王柏云身在桐山城协助花野处理蛮申江水祸的后事,他得了消息,就携妹潜逃。
雍帝拿捏得很准,在水事基本结束后,严正地警告了秦王,同时又将氏族隐忍的不满彻底镇住。挥完利剑后,雍帝的下一个举措是抚慰。三年一度的宫廷秋选,他大幅度地征召了氏族的女儿,甚至对原本排除在外的南越潘氏也敞开了宫门。
当众多氏族正在为备选女儿妆扮打点的时候,令狐约却在头疼。令狐家不与皇族联姻的族规,很可能在他手中破除。帝皇的旨意谁敢不从?以前的宫廷选秀,氏族拥有优先权和豁免权,大杲皇宫对望舒令狐也一直网开一面。可如今雍帝御笔亲点,指明令狐家必须参与今年的秋选,令狐约没有法子。由万福亲自送来的折子,上面雍帝已经写了两字——令狐,而“令狐”两字之后就是请令狐约自己填写。
令狐约知道填上“团圆”两字,就遂了雍帝的心意,所以他硬着心肠填了“海岚”,可他写了“海岚”之名后又觉得不对。万福手快,夺过折子,笑吟吟地告退。令狐约只得沮丧地落回椅上,一念之差,叫他白白地赔了海岚。
身在太医府的令狐团圆毫不知情,她在为另一事困扰。潘静初派人再往北源寺,得来的回报却是怀梦圆寂。
怀梦圆寂前自省,说他一生精通六爻却看不破自己,窥探世情不过是在庸人说梦,唯有最后一签犹如醍醐灌顶,惊醒梦中人,而那最后一签恰是一支不该出现的无字签。
如梦平静地道:“师兄一生痴迷签卜,所出之签皆由他自行特制,这支无字签也有个故事。大约十九年前,有一位女施主曾来我寺游历,她与师兄相谈甚欢,却对签卜颇有鄙词。她道,大师你玩味人情百态,洞透沧桑变迁,却不知这世上还应有一签,名为‘无解’。师兄听后缄默数日,这才添了这一支无字签。”
“令狐小姐,我师兄为人素来拓落不羁,当日你与梁王殿下及潘公子前来我寺,他见你等众人皆气度不凡,签卜心切,硬为你们开签,这支无字签就是你的。我归寺后,他自知天命不久矣,委我将此签赠你,还望你能原谅他。”
令狐团圆接过了如梦大师手中的无字签,久久无法言语。如梦等了一会儿,合掌告退,令狐团圆方大梦初醒般喊住了大师,“既是我的签,我在上面涂鸦一番,岂不有解?”
如梦道声“善哉”,却不置词,转身离去。
同一时刻,潘微之折断了手中的黄木签。如梦在见令狐团圆前先见了他,也给了他一支签。他用力过猛,木签断后,他的掌心也破了,木签一半跌落到地上,另一小半染血陷于他的掌心。
“什么事能叫玉公子如此气恼?”无缺悠然而至。
潘微之平淡地道:“没什么,一时逞能,却忘了我不是你,也不是别人。”
无缺微笑着走近,没抓住他的话追问下去,虽然那话说得极有问题。
“都准备好了吗?”
潘微之点头道:“你妹子被太医留心了这么多日,不见她内伤反复,想来已经大好。觐见陛下的事儿,太医也说帮忙照应一二,此刻他就在宫里。”
无缺走到他身旁,凝视他片刻,垂首道:“你费心了。”
潘微之问:“我不知你为何疏远她,但我想总有你的苦衷。团圆是个心胸开阔的女子,拿得起放得下,什么事儿你不能与她说个明白?”
无缺的眼眸雾蒙蒙一片,无声的叹息徘徊在他身上,潘微之也没追问下去。
皇宫来了车辇,令狐团圆换上不张扬的青衣,与众人辞别后踏上了宫廷之旅。潘静初在太医府门前送别,挥手挥到车辇不见踪影还不肯回府。潘微之和无缺分别劝了她一句,她才笑道:“我这是为她高兴,没准她这一去就飞黄腾达了。”
两公子同时蹙眉。潘静初又说,某女入宫前,其母手抚其女后背,叫她出人头地后别忘了自己。潘微之手掩额头,无缺歪了嘴。令狐团圆又不是去选秀,潘静初乱七八糟的宫闱韵史看多了。
三人及众随从正在门口站着,忽又来一队宫廷车辇。车辇到了太医府邸,领头宦官客客气气地道:“奉陛下口谕,宣医女潘静初入宫!”
两公子拧眉,潘静初乐道:“好啊,好啊,我好同团圆一起去了!”众人中,也只有她不往细处想,为何同去却不同车?
风清日朗的初秋,北地盛京大杲皇宫已在令狐团圆眼前。九重宫阙背山巍峨,辉煌蓬莱竞走香轮,无数车辇汇聚成流,此时,宝殿门启宫扇影绰,御香缥缈云阶月地。令狐团圆的车辇融入其中,载她直往九华宫。在车旁陪她说话的小太监名为小包子,小包子说他还有位大哥叫大包子,执掌御膳房。眼下正逢宫廷秋选,宫中人手奇缺,万福便派了御膳房的小包子来接令狐团圆。小包子也不负重托,一路上嘴皮利索,竟没叫令狐团圆心生空暇胡思乱想。
小包子向她介绍了宫廷的几位头面人物,万福首当其冲,“万公公这人可好了,对我们从来没架子。他与我道,小包子啊小包子,一口一个刚刚好,换了你哥大包子,公公我也没那么大的嘴。”
令狐团圆微笑。万福不正经的时候,还是很叫人亲近的。
“这次万公公派我来接小姐你,还与我道,若是令狐小姐肥点儿,他就不派小包子了,得到处去找大饺子。”
令狐团圆忍不住笑了一声。
听着小包子说笑,车辇到了地儿。令狐团圆下了车,九华宫前只停着她这一辆车辇。小包子引她入殿,殿堂内香烟缭绕,瑞气盘旋,画柱镂窗,一派碧丽幽雅。堂上两行宫女向两人垂首行礼,堂中一女官端秀亭立,微微颔首后,女官启樱唇吐轻音,道:“小包公公辛苦了,这位就是令狐小姐吧,请坐。”
令狐团圆坐到梨木椅上后,小包子告退。他走后,女官却再不理会令狐团圆,继续伫立堂中,似还在等人。
令狐团圆知道宫中规矩大,并不在意,她站她的,她坐她的便是。不多时,九华宫又来两女,竟是潘亦心与令狐海岚,两女见到令狐团圆均是一怔。
“你们也来了?”令狐团圆疑惑。
女官喝止了她,“静声!”
两女坐到了令狐团圆对面,一个衣装素雅,一个正装艳丽,叫令狐团圆觉得两人穿错了衣裳,该互换一下才合适。
之后又陆续来了六位少女,桃羞杏让,珠辉玉丽,各具特色。不知是女官刻意还是被授意,她将六女全都安排到了令狐团圆的对面。
十六道娇艳目光轮番投来,换了别的女子早如坐针毡,可令狐团圆却兴致盎然。她研究的不是少女们的美姿美色,而是从八女的容光中她寻到了女剑的气韵。美人为何不能如剑?双瞳剪水是剑,朱唇榴齿是剑,孤芳自赏也是剑,空谷幽兰更是剑。美人如剑,剑剑不同,微妙之别,春秋各长。
令狐团圆一点不知,她在看人的时候,人也在腹议她,脂粉不着饰物不佩的。
最后一位少女莲步而来,被女官指姓训斥道:“宋小姐,你家住盛京,竟是最后前来,实属过分。”
宋家小姐涨红了脸,被宫女引到令狐团圆座旁。众女这下心中了然,敢情对面两人都不被待见。
女官面无表情地走到众女中间,道:“诸位小姐都有身家,不必与旁的秀女一般,去过储秀宫的三审。但是你们既来到宫中,就不比旁人高贵多少,以往在自家府中的那些小姐脾性得收着,收好了。”
令狐团圆蹙眉,她可不是来参加秋选的,令狐家何时也参与秋选了?她看了海岚一眼,后者以目光示意她,少安毋躁。
潘亦心瞟了令狐团圆一眼,真丢南越氏族的脸面,在座的贵族女子,哪个似她这般装扮?
女官将宫中规矩一一说明,最后才自我介绍道:“你们可称我为金尚仪。”
令狐团圆方知此女为何宫腔十足,原来是正六品的尚仪。
金尚仪逐一扫过众女,唯有令狐团圆神情不变,头不低睫不垂的,便盯着她看。令狐团圆连跟梁王都敢互瞪半日,何况区区一个尚仪?片刻后,金尚仪冷冷地收回了目光。
海岚为阿姐担忧,潘亦心则蔑视。九华宫内气氛沉闷,到最后只有令狐团圆神色自若。金尚仪再不言语,一站又站了半日。令狐团圆心里想事,也不觉枯燥。
临到傍晚,金尚仪才拍了拍手,一列宫女手捧锦盒从殿后鱼贯而出。
“这是你们的宫衣,从穿上这身衣衫起你们就是宝林。圣上厚恩,从未有人像你们这般,入宫连储秀宫都不过就直接成为宝林。”
“我等谢圣上恩眷!”十女之中,竟是潘亦心打头开口,令狐团圆随着众人张了张嘴。
金尚仪一挥手,宫女分别将锦盒送至各人面前。
“我会安排你们入住九华宫,往后的一个月里我们会好好相处的!”金尚仪冷笑着望向令狐团圆,后者犹在疑惑,究竟怎么回事?
“我等谢过金尚仪!”这回换了另一女先开口,众人又跟。
“应声参差不齐,不过没关系,我会好好带你们的。”金尚仪盯着令狐团圆,只有她一人没出声。
她正想训她,却见她起身,微一颔首后朗声道:“启禀尚仪,令狐团圆接陛下旨意入宫觐见,不知何时能安排我觐见陛下?”
金尚仪嘲讽道:“眼下入宫的,哪个不想早些见着陛下?令狐团圆,你也忒心急了吧?”
四下一片沉默,宋家的小姐悄悄地拉令狐团圆衣襟要她坐下,令狐团圆却没有理会,“我并未参加宫廷秋选,不知何故小太监带我来此,还请尚仪大人明鉴!”
金尚仪不语,上下打量她,众人的目光也都投到了令狐团圆身上。令狐家出了名的不结亲皇家,难怪这位令狐小姐素面朝天一身青衣就来了。
片刻后,金尚仪再启樱唇,“望舒令狐啊,往年的确从不参与宫廷秋选,可今年你家不仅来了人,还一来来了俩。我奉劝你一句,圣上的心意不是你我能揣测的,宫廷更不是说来就能来,说走就能走的。”
令狐团圆再次蹙眉,和这个死脑筋的尚仪说不通,看来只能等万福或小包子来问个明白了。
无缺回到令狐府邸,惊诧地看到其父仿佛老了十岁,歪倚在榻上,双目呆滞地望着窗外。
“父亲,发生了何事?”
令狐约低幽地道:“今日秋选。”
无缺点头,“是的,我已叫团圆换了青衣,宫内还有潘太医照应,应该无事。”
“今日秋选……”
无缺一怔,可他却是不信,“陛下如何会叫团圆参加秋选,他分明知道……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到……”
令狐约叹道:“万福突然来了,他带着陛下的折子,强要我们令狐家参与秋选。我当时万般无奈,就写下了海岚的名字。”
无缺皱眉,立刻明白了过来。团圆的名字写不得,海岚的名字一样写不得。以往不与皇族联姻的望舒令狐一旦结亲,那一门婚事的问题就大了。
果不其然,稍晚时候宫中来人,说是令狐团圆被雍帝留宫住几日。来人走后,令狐约似回过神,又端坐书房翻阅起文案来。
无缺百思不解,终于忍不住问他道:“父亲,你下午还为了妹子们的事闷闷不乐,为何听闻团圆要逗留宫中,反倒放开了?”
令狐约道:“关心则乱,现在为父明了了,宫里那人也同为父的心情一般,他吃不准、拿不定,又说不得,只能盯着瞅着,先瞧明白再说。可你也知道,你那妹子什么性子……”
无缺默叹一声,任雍帝再高明,也打不中那球。
令狐团圆与宋佚同住了一院,两人都换上了宫廷宝林的服饰,宋佚见令狐团圆依旧没戴头饰环佩,便问了她一句。
“我没耳洞!”令狐团圆凑近她,给她瞧耳朵。
宋佚一怔,哪有女子不打耳洞的?一时也忘了问,耳环不戴是无法戴,那别的饰物又为何不用?
“我出去溜达溜达,你先熄灯休息。”
“这怎么可以?”宋佚话还没说完,眼前的蓝衣宝林已然消失。
等人找上门来,还不如自己找人。令狐团圆出了九华宫就收了身法,宫廷内藏龙卧虎,她这点儿修为还是谨慎为妙。轻盈盈地落定于殿后幽园,令狐团圆顺着碎玉花径往前探走,碰着宦官便垂首而过,看似就是个寻常路过的宝林。一路前行,倒也无阻无问。
离远了九华宫,令狐团圆拦了个小太监问御膳房所在,才知道走反了道。她再问万福,却见对方起疑,便不好再问下去,搪塞一句,赶紧闪人。
令狐团圆又往前走了一段,在一处宫墙下,听到了一女子低掩的哭声和另一女子安慰的话语,“你再忍忍,马上就忍出头了,新进的秀女一来,娘娘就不会总盯着你了!”
潘静初曾与令狐团圆说过,后宫就是女人的战场,可怜的女子多了去了,所以令狐团圆没停下脚步。
“我听说你大哥在梁王殿下那里得到重用,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大哥着想,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大哥那也过不去啊!”
令狐团圆止步。
“唉……三年了,你就坏在一个名字上。圣上一时兴起,赐了你一个名字,娘娘就惦记上了。可你多冤哪,圣上也就给了你一个名字。”
女子啜泣不休,另一女又劝说几句,道:“我先回里间伺候着,你小声些,哭够了就赶紧回来。”
令狐团圆悄然飞身躲到宫墙上。院内一宫女斜坐井旁对井垂泪,一副女儿娇柔样,我见犹怜。
等另一宫女远去,令狐团圆轻声唤:“顾……”
井旁女子抬起泪眼。
“顾!”令狐团圆稍加重语音。
女子扶井而起,四处张望,忽见一宝林从天而降。她一惊,刚想起身而脚下无力,身子便摇摇欲坠,令狐团圆一把扶起她,“你是顾侍卫的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