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院的轮科实习安排表很快就贴了出来，召开全体大会时指导老师不断强调去医院实习的注意事项，下面的学生表面上认真听着，私底下早就短信狂飞了。

“楠楠，明天打算去哪儿玩？”

“我得回家一趟，我爹妈说要犒劳光荣从考场上活着下来的女儿。”

“家在本地就是好啊，羡慕ing！姐姐我明天去大购物，不把银子花光了我名字倒过来写！”

卫楠笑了出来，“圆圆倒过来还是圆圆，你这台词儿也太没新意了吧。”

实习安排表发到了手上，卫楠和原元安排在一个组，是去学校的附属第三医院。

从下周开始，大家就要离开学校了，看着这些熟悉的桌子、凳子，没有一点儿不舍的情绪，原元反而很高兴地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终于可以离开你们了，坐了一个月的凳子，老娘的屁股都快变成南瓜了。”卫楠笑着拍了拍原元的肩，“亲爱的，保持淑女形象啊。”“保持个屁，我超级烦躁……”还没说完，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过……

“小元，我有话跟你说。”一脸扭曲的男生正是原元的男朋友方涛，也是卫楠的高中同学，在距离医学院很远的化学院。

原元欲哭无泪，乖乖地跟着他走了。

看着他俩的背影，卫楠轻轻地叹了口气，倒不是自己诅咒原元，总觉得那男生找原元是要saygoodbye。

果然，卫楠没有猜错。拿着安排表往宿舍走的路上，又经过了那个小树林。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两个。

穿着淑女裙的原元和高高瘦瘦的男生正面对面地站着，男生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说：“分手吧，我毕业了要去外地工作，咱们在一起三年多了，好聚好散别再纠缠了行吗？”

原元挽了一下袖子，笑眯眯地说：“再说一遍。”

那男生咳嗽一声说：“我说分手，我不想跟你纠缠下去了，祝你找个更好的。”

原元平静地道：“作为男人，要懂得尊重女性，就算分手，也该由我来说，而不是你说，明白吗？”

男生正惊愕间，原元突然诡异地一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趁着我考试忙得焦头烂额，你跟外院那个女生勾搭了快一个月啊，真当我白痴呢？去外地工作也是因为那女生他老爹要让你进公司帮忙对吧？唉，你要攀高枝就直说吧，拐弯抹角把当我傻子，至于嘛。”

说完，她突然一拳挥过去，揍在男生的左脸上。

“这一拳替我妈问候你，把我生下来多不容易你知道吗？”

然后原元又打在了他的右脸上。

“这一拳替我爸问候你，把我养大多艰苦你知道吗？”

原元又一拳打在他鼻子上。

“这一拳替卫楠问候你，当初给我们俩当媒人，她多辛苦你知道吗？！”

最后原元又一拳招呼在了他的肚子上。

“最后是我原元问候你的，我跟了你三年，浪费了三年，我的青春你还得起吗？”说完，原元甩甩袖子，临走之前扔下一句，“我的姐妹遍布天下，你以后最好别病了落在咱手里，得罪学医的女生，后果是很可怕的，记住了！”

然后她潇洒地转身，离开。

卫楠看见那男生缩成一团使劲按着肚子，良久才爬了起来，扶着树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原元揍得也太狠了点儿。

卫楠跟他是高中同学，原元和他还是因为卫楠而认识的，卫楠也算半个红娘，刚才原元还替自己揍了他一拳，这时候见面打招呼，该多尴尬啊。

卫楠偷偷笑了笑，见他走近了，赶忙闪身到树林里躲开。

一阵风吹过，耳边哗哗作响的树叶像是鬼片里在招魂。

这树林上空笼罩着阴森森的气息，估计是太多人在这里说过分手吧。

回到宿舍，卫楠听见卫生间里有很大的水声，还有原元压抑的哭声。心里不禁有些酸涩。大学时代那些甜甜蜜蜜的情侣，毕业的时候一对又一对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想起以前的幸福时光，真觉得挺讽刺。

洗完澡出来的原元，眼睛红红的，扑过来抱住卫楠就开始哭。卫楠差点儿被她扑倒在地上，赶忙撑住旁边的床杆来维持平衡，然后不动声色地挪到柜子旁边靠着柜子撑住身体，这才抱住原元，轻轻地拍着她的肩。

“哭吧哭吧，哭过就没事儿了啊。”

原元放声大哭，“我眼瞎了，怎么会喜欢上那种男人……那个女的不就是老爸有点儿钱吗，不就是可以给他份好工作吗……他说过多少次喜欢我，想一直跟我在一起，我真想撕烂他那张嘴……呜呜……我还喜欢他，我真贱……呜呜……”

“嗯嗯，他贱，咱不理他啊。乖，哭过就没事了，哭吧哭吧。”

卫楠一边拍着原元的肩膀安慰着她，脑海里突然有什么一晃而过——自己那晚喝醉之后，是不是也这样骂过许之恒？

那个一直拍着自己安慰的人，却是一本正经的陆双，看着那么恐怖的自己，估计陆双的肠子都快笑打结了吧。

见原元把鼻涕眼泪全往自己身上蹭，卫楠更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天晚上的自己就像现在的原元，八爪鱼一样趴在陆双身上，然后哭得惊天动地惨绝人寰，把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

真丢脸。

等原元好不容易哭完了，卫楠才去卫生间简单冲洗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出来的时候，见她一个人趴在桌上发呆，卫楠心里一酸，说：“小元，要不今晚去我家吧，你一个人待在宿舍多无聊啊。”

“不了。”原元吸吸鼻子，“我想上网看火影。”

“我妈今晚会做你最喜欢吃的红烧排骨哦……”卫楠把尾音拖得长长的诱惑人。

“真的？”原元两眼放光，又故作害羞状，“可是我跟你家人又不熟，去了会不太好意思啦……”

她被卫楠一拍肩膀，“得了，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

原元笑了，站起来，说：“那我去换衣服，你等我。”

看着她的背影，卫楠不禁轻叹了口气。

她跟男友在一起的时候，一直装成很乖的淑女模样，有一次看见她红着脸跟那男生说话，肉麻的声音把卫楠恶心得胃里直泛酸水。卫楠知道她很喜欢那个男生，所以才在那人面前表现得温柔美好。可惜她那狼尾巴实在太长，平时彪悍的风格突然转变成婉约派，反倒***不类的。现在被人甩了，她终于本性毕露了。

她揍那男生的四个理由：我妈生我不容易，我爸养我不容易，卫楠当媒人不容易，我的青春浪费了更不容易——还真是，颇有她的彪悍风格。

老远就闻到饭菜的香味，卫楠热情地带着原元到了门前，因为手里提着老妈交代要买的两大袋青菜，是给她最近心血来潮养的兔子吃的，手不方便，卫楠只好用脚踹门，踹了半天，门才打开。陆双穿着松松垮垮的衣裤，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看到卫楠，挑了挑眉，一脸鄙夷的表情，“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外星人入侵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开着门不管。

卫楠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进屋。倒是原元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道：“行啊楠楠，这位帅哥你什么时候勾搭上的？都把人带到家里了啊，神速啊你，简直是从蜗牛到忍者神龟的进步啊！”

卫楠没好气地解释，“我哥的朋友。”说完又压低声音补充了句，“死皮赖脸住在我家而已。”

原元笑眯眯地说：“这借口都快被用烂了，还你哥的朋友，你干脆说他是你远房表哥，可信度还高一点儿。”

卫楠还没来得及辩白，陆双突然回头，意味深长地说：“我真是她哥的朋友。”

原元张大嘴巴，良久才全身打了个战，凑到卫楠耳边，“他听力也太牛了吧，驴耳朵啊？！”

卫楠笑着说：“人家可是写侦探的，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法耳。”

陆双又回头，轻轻扶了扶眼镜，“倒不是我的法耳太灵敏，只是两位说悄悄话的时候，声音分贝……未免太高了吧。”

两位女生默了。

卫妈妈端着一盘排骨出来，冲原元笑得一脸慈爱，“哟，这位是楠楠的同学吧？”

卫楠点头说：“嗯，我的舍友。”

卫妈妈立马放下排骨，扑过来抓住原元的手，热情地说：“来来来，快过来坐。我家楠楠给你们添麻烦了，跟她一起住四年，要忍受她那么多不好的习惯，你们真是辛苦了，辛苦了。”

卫楠在旁边狂翻白眼，原元倒是处变不惊，一脸灿烂的笑容对卫妈妈道：“阿姨说的哪里话，跟我一起住四年，楠楠也挺辛苦的，彼此彼此。”她的眼睛却瞄着桌上香气四溢的排骨，那想流口水又拼命忍着的样子着实好笑。

卫楠看了一眼旁边的陆双，凑过去笑道：“你在我家……住得可舒服？”

陆双耸耸肩，“我已经搬到外面住了，今天是阿姨叫我过来的，说要犒劳从考场上活着下来的你。”

卫楠微笑着说：“我妈叫你来就来？不错，真听话。”

“尊重长辈是应该的。”陆双依旧一脸平静，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再说，阿姨做的排骨味道还不错，我也想尝尝。”

卫楠泄气，懒得理他。

众人聚在一起吃饭，卫妈妈做的菜真是香，很快便被席卷一空盘子都见了底。等吃饱喝足了，卫妈妈这才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然后笑眯眯地对卫楠道：“楠楠，你去哪家医院实习来着？”

卫楠乖乖地答道：“三院。”

卫妈妈的笑容更深了，“呀，那不是跟小双的单位离得挺近？”说完她又扭头对陆双说，“小双啊，你租的那房子是双人间吧？”

卫楠心里暗叫糟糕，赶忙冲陆双使眼色。

陆双看了卫楠一眼，然后非常严肃认真地低头想了想，淡淡道：“对啊，双人间，有厨房有书房，还有个卧室空着呢，楠楠要过来住吗？”

卫妈妈的脸上都笑开了花，“太好了，楠楠，你就搬去跟陆双一起住，相互也有个照应，还省一份房租呢。你一个人住我真不放心，肯定每天都会睡过头的。”

卫楠无奈扶额。

老妈现在这姿态还真像是商场的推销员，恨不得把女儿打包卖掉，还免费送货上门，脑门上都贴了降价处理的标签，实在是……让人无语。

卫楠抬起头来，严肃道：“妈，我们实习的时候，宿舍是学校统一安排的。”回头冲原元灿烂一笑，“对吧，原元。”

原元点头说：“对的。”说完又笑眯眯地对卫妈妈道，“不过，也可以自己住的，我觉得阿姨说得也有道理，这年头房租可贵了，能省一份干吗浪费啊，再说我也觉得楠楠早上很容易起不来。”然后又回头，冲卫楠灿烂一笑，“对吧，楠楠？”

卫楠肩膀瞬间垮了下来，低下头，拿起筷子在空盘子里拨剩下的残渣骨头。

卫妈妈继续笑着说：“小双啊，我家楠楠平时睡懒觉习惯了，以后你起床的时候顺便叫叫她。”

已经开始筹划着把女儿卖掉的售后服务了？！恨不得在“降价处理”的旁边再贴一行：一个月包换，三个月保修。

陆双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我会叫她起床的。”

卫楠咬牙切齿地盯着桌上的空盘子半晌，最后放下筷子，无奈地叹气。

果然，人类的胃是个非常重要的器官，那可是五谷杂粮都要经过的地方。抓住男人的心，都得先抓住男人的胃，女人其实也一样。瞧，老妈用一盘排骨，瞬间就把这一男一女给收买了去。

晚上跟原元睡在屋里，卫楠望着天花板低声咒骂：“原元你这个过河拆桥的死丫头，吃了我妈的排骨就把我给卖了，我们同居四年的情意啊，你不是说咱们的感情就是那哭不倒的城墙吗？如今，在你的心目中，我的价值居然比不上一块排骨了？！”

“哭不倒的城墙也有可能遇上孟姜女啊。”原元盯着卫楠看了半晌，严肃地下了结论，“再说，你的价值当然是比得上一块排骨的。”然后摸着下巴，笑眯眯地说，“不过跟一盘子比起来，还是差了点儿。”

见卫楠挥舞着拳头就要砸过来，原元赶忙用双手护住脑袋，来了句，“对刚失恋的人，不得使用暴力！”

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卫楠和原元便梳洗干净准备回学校。

出门的时候，她们遇到了刚好出来的陆双，穿着衬衫西裤，一副大好青年的模样。他靠着门扶着栏杆站在那里，冲两位非常绅士地笑，“要我送你们回去吗？”

卫楠马上摇头，“不用了，这么热的天，我怕火热的太阳晒坏你那白皙的皮肤。”她故意说得很肉麻想把他雷一下，结果对方显然比想象中道行深多了，依旧一本正经，波澜不惊，继续一脸淡定地说：“你们女生的脸更经不起晒，我还是开车送你们吧，刚好买了新车，要磨磨轮胎呢。”

好吧，你不如直接说：“请两位当我的道具，压着车子磨磨新轮胎。”

其实，在车里放两只母猪，磨轮胎的效果应该会更好。

站在崭新的白色车子旁边，卫楠有些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原元也惊叹道：“靠，这车还真漂亮，白里透红，与众不同！”然后捅了捅卫楠的胳膊，贼兮兮地笑着说，“他很有钱吗？昨天我还以为你在钓鳄鱼，结果你钓了只金龟婿啊？”被卫楠一胳膊捅了回去，“胡说什么，我估计这不是他的车，他们家条件跟我家差不多，工薪阶层。”

陆双轻轻一笑，“是我的车，刚买的。”

他的驴耳朵还真是够猛，悄悄话都听得见，还是他会察言观色？

“你不是刚找到工作吗？”

陆双耸耸肩说：“分期付款。”

即使是分期付款，那首付款也不少，他一个月的工资能有这么多？

卫楠凉凉地问：“什么工作？该不是去做牛郎了吧。”

陆双一脸平静，看好戏一般等着卫楠继续说。

卫楠故作惊讶状，拔高声音刺激他，“你真去做牛郎了啊？”

陆双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你说，我这样的条件去做牛郎，那价钱……谁出得起啊。”

卫楠心里默念，对付潇洒的人就要比他更潇洒，对付卑鄙的人就要比他更卑鄙……谁告诉我对付厚脸皮的人该怎么办？比他脸皮更厚？可惜陆双的脸皮那是足以做防弹衣的厚度，还能比他更厚吗？

只能不跟他计较了。

卫楠转身刚要上车，陆双却突然严肃道：“其实我在一家网络公司上班，做网游的。我们老板很好的，我刚上任他就给我预支了一部分工资。对了，你知道网游吗？”

原元无奈扶额，卫楠则笑着说：“我连电脑都没见过，哪能知道网游啊。”

陆双笑道：“可我听你哥说，你曾经在游戏里建过好多帮派，还是山寨女王，对吧？”

卫楠突然很想飞到a市去掐掐老哥的脖子，看来他想当红娘想疯了，把妹妹的老底全给陆双掀了。

见卫楠不说话了，陆双继续问：“你玩过《梦里江湖》吧？”

卫楠点头，“你也玩过？”

陆双突然翘起嘴角，笑得很诡异，卫楠和原元对视一眼，全身的寒毛如雨后春笋一般瞬间立起。

陆双却不继续这个话题了，轻咳一声，指了指那车子，“我妈非要我先买车，我也是被逼的。”说完，他又微微一笑，“我妈说，用这车，娶个儿媳给她。”

原元在旁边哈哈大笑起来，卫楠的下巴掉下去又缩了回来，炯炯有神地看了眼那辆无辜的车子，无奈道：“很好，车子，肩负着如此伟大的历史使命，真是辛苦你了。”

两个女生一边笑一边上了车，一起坐在后排。司机先生专心开车，还放了轻音乐。

卫楠跟原元继续高谈阔论，聊着刚刚经历过的惨痛联考，顺便诅咒那位说了不在考试范围还故意出论述题的精神科教授，把陆双司机当空气给透明化。

良久，司机先生终于憋不住了，轻轻咳了一声以示存在。

在两位终于意识到车里还有个人，扭头看他的时候，陆双很自觉地开口说：“楠楠，我爸妈还有我妹，过段时间要搬过来。”

“那好啊，一家人团聚了。”卫楠笑了笑，又扭头看着窗外，长叹一声，“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排成一字形的……”

陆双挑眉道：“你在骂我们全家像是迁徙的鸟吗？”

卫楠无辜道：“我什么时候骂你了？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

“那你说什么排成一字形、人字形？”

卫楠嘿嘿一笑，指了指外面，“榕树。”

陆双顺着卫楠的手指看过去，街道上的榕树的确排成了“一”字形，拐弯处便是个“人”字。

原元终于爆发，笑得前仰后合，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

陆双则扯了扯嘴角，不说话了。

车子猛地停了下来，卫楠和原元差点儿撞到前排的坐椅。

陆双回头握紧方向盘，依旧一脸镇定，卫楠终于忍不住了，“前面后面都没有车，也没有红绿灯，大路中间你突然刹什么车啊……”

话还没说完，车子突然就飞了出去。

“嗷……”原元被撞到后脑勺，惨叫一声。

司机先生却一点儿也没内疚感，依旧镇定自若地开着车子，卫楠迅速拉过安全带来，给自己和一脸震惊的原元绑好，那速度就跟拉救生圈一样。

“我考驾照，理论考试一百分。”陆双翘起嘴角，语气还颇为得意。

卫楠和原元对视一眼，竟无语凝噎。

请问你实际操作考多少分啊大哥，你开车开到突然熄火又瞬间飞出的程度，也太厉害了吧……

陪你磨轮胎，可别把命给磨没了啊。

陪陆司机磨轮胎，磨磨蹭蹭将近一个小时。

两位女生的脸色经历了从惨白到青黑的转变过程后，现在已经习惯成自然，面色红润，非常镇定自若地继续聊着天。

陆双的驾驶技术还算勉强过关，至少一进入车辆比较多的繁华地段之后，他便很识相地开得特别慢，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看，也不乱扭头了。跟旁边那些飞驰而过的车子相比，陆双的车——正如在狼群里爬行的蜗牛。

看着旁边一辆辆超车而过的司机得意的笑容，再看一眼陆双听着歌优哉游哉一脸镇定的笑容，卫楠和原元对视一眼，再次无语凝噎。

终于，远远地看到大的标志性大楼，陆双微笑着说：“两位，大到了，你们下车吧。”

其实停车的位置离大正门还挺远的，至于那远的程度嘛，目测一下，估计还得走半个小时。

不过陆司机显然不想送两人到门口，谁叫这条路太窄了呢，他这新手，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卫楠和原元可不想看见他开着车子卡在角落里，一脸淡定，倒桩倒不出来的诡异场面。于是，卫楠和原元非常体谅地谢了他一声，一起下车。

陆双微微翘了翘嘴角，突然开口说：“对了卫楠，下周末我拿了薪水请你吃海鲜啊，到时联系。”

还没等卫楠说“我不吃海鲜”，那车子就突然绝尘而去，就像是屁股被猛抽了一鞭子的野马，还是匹脱缰的，一脱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卫楠和原元站在原地，震惊地看着那瞬间消失在眼前的车——他这是在开汽车，而不是抽着鞭子驾马车吗？

等车子开走了，原元才蹲在地上，按住肚子狂笑不止。卫楠站在旁边拍她的肩膀，等她笑停了，才轻声道：“笑够了吗？可以说说你的理由了吧。”

原元咳嗽一声，“嗯，理由是，我觉得你们俩太可爱了。”

卫楠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你们俩啊，那气场简直是小夫妻拌嘴嘛，还装得一个比一个严肃，我在旁边憋得都快肠子打结了……哈哈，他们全家搬来干吗跟你说啊，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卫楠无奈，原大姐抽起风来那还真叫惨烈啊，恐怖的笑声足以把方圆十里的鸟都给吓飞了。

千山鸟飞绝，只因……原大姐笑了。

原元还在大笑着，丝毫不顾路人惊讶的目光。

“对了卫楠，我觉得你妈观念特开放，居然主动赶你去跟一男的住。我太好奇了，昨晚跟她聊天的时候就问她，您怎么放心让女儿跟一个男人一起租房子住啊，你猜她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其实卫楠也挺好奇，老妈那商品促销般把女儿往外推的态度，让卫楠的心灵受到了小小的伤害。

“她说啊，现在好多公寓都是异性合租的，这叫都市新潮流，每人一个房间应该没关系。再说，陆双的人品，我是绝对放心的。”原元学卫妈妈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说完又补充了句关键的，“我反倒不放心我家楠楠。”

卫楠的脸色刷地一下黑了个透底。

原元还在不识相地笑着，“哈哈，在你妈心里，陆双是君子，你才是那个野兽啊，野兽啊……”

原元一路笑个不停，还吹嘘陆双的种种好处，别说鸟飞绝，连地上的蚂蚁都开始乱窜了。

卫楠觉得自己身边的人最近都得了一种病，那种病叫——红娘病。

良久，卫楠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打断了原元的话，“小元，快把你肠子拧回来吧，再笑你要肠痉挛了。放心，我对他没感觉，他也说过我不是他喜欢的菜，你想多了。”顿了顿，又道，“你觉得他顺眼，你试着去追他看看？我支持你，去拿下他。”

原元严肃道：“我虽然刚刚被人甩了，也没到那么饥不择食的地步，怎么着都得有个心理过渡期啊。”说完又看了卫楠一眼，“不像你，你跟许之恒分手都多久了，过去那么久的事情摆在桌面都氧化了，压在箱底都腐烂了，不如考虑考虑陆双？”说完她笑着评价，“陆双真是极品，开个车都这么有个性，哈哈，如同狼群中爬行的蜗牛，跟你慢吞吞的性子挺像的啊。”

卫楠笑而不答。

原元继续说：“我觉得陆双人挺好啊，关键是他长得不赖，性格也上佳。看得出你妈还很喜欢他，你妈没叫过你哥小腾，也没叫过你小楠，陆双一来她就叫小双了，多亲切啊，多热乎啊，早把他当女婿看了吧。”

卫楠还不说话，原元有些不耐烦了，“你在听吗？死脑筋的丫头，眼前摆着这么好的肥肉你不吃，非要去阴沟里翻那腐烂的臭肉……”

“原元，中午就发车了，你的行李还没收拾，对吧？”卫楠突然微微一笑，转移话题。

原元一拍脑门，“死了！今天要毕业旅行，行李，行李，快回去收拾行李吧。”说完她就拉着卫楠往宿舍狂奔。

被她拖着手，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到宿舍之后，卫楠才坐下来喘了口气。

原元收拾行李那叫一个雷厉风行，拿起箱子把衣服全倒在床上，又拿过另外一个箱子来挑着往里塞，片刻她的床铺已经变成了混乱的一团，像是刚被土匪洗劫过。

看着一脸杀气腾腾的原元，卫楠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在箱子里简单地塞了几件衣服和梳洗用品。

其实原元说得也没错，陆双那人，虽然喜欢装酷，本性还是挺不错的。

五官端正，身高达标，体重不超标。无吃喝嫖赌等不良嗜好，无犯罪记录，无变态倾向。没有三角四角的情感纠葛，不用担心情杀；更没有惹上高利贷和黑社会，不用担心仇杀；生活在安定和谐的环境之下，能养活自己并且养活一个家。

四项达标，这样的大好青年已经不多了。

可卫楠还是觉得自己跟他气场不合，对他完全没有恋人的那层想法，总觉得他跟自己的关系，只停留在“他是我哥哥的朋友”“她是我朋友的妹妹”这种奇怪的层面。在哥哥和父母使劲撮合的时候，卫楠甚至会觉得——被赶鸭子上架一样，很是别扭。

上回在kv走廊里被他轻轻碰了下嘴唇，仔细想想应该是隔空的根本没碰到，卫楠都觉得全身细胞要造反了。要是真跟他在一起，卫楠想，自己肯定会整天在心里默默地流着两行血泪，去数满地的鸡皮疙瘩。

那鸡皮疙瘩可不是扫帚能扫得完的，需要使用更高级的工具——推土机。

更何况，现在根本看不出陆双的态度，那个装酷的家伙，整天摸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谁知道他是不是逗自己玩，或者拿自己当犯罪凶手来研究，触发他的写作灵感呢？

卫楠所读的临床医学专业是五年制，还有一年才能拿到毕业证，这时考完了大联考，也算是告别了校园生活“半毕业”了。相处了四年的同学即将分别，各自去学校安排的医院见习，以后见面的机会会越来越少，在班委的组织下，准备来一次毕业旅行。

卫楠生在南方，从小到大看过无数次大海，对海景和沙滩没什么浓厚的兴趣。中学的时候，因为那篇煽情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卫楠特意大周末把萧晴和祁娟叫起来去海边观光，结果到了海边还没春暖花开呢，三人倒是先歇菜了——那脏水，那黑沙，还有一艘大船，拖着一张大网，在海里捞易拉罐。

那次观光给卫楠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从那以后，卫楠一见海水就头晕。

有些东西，还是保持想象中的朦胧美比较好。

班里有很多从北方来的同学喜欢看海，卫楠虽然强烈表达了自己想去爬山的愿望，最终被班长一句“你还嫌考试刺激得不够，爬上去不怕跳下来啊？”给否决了。最终票选之下，毕业旅行的目的地，定在了海南。

卫楠跟原元回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便踏上了旅途。行程的安排是先坐车到湛江，然后坐一个小时的船，到海南。之后便是海口、兴隆、三亚的四天观光游。

坐上了去湛江的长途汽车，众人情绪高涨，在车里开了音乐，司机还好心地说：“你们要唱歌的话不如拿话筒吧，车里有，直接来次旅途唱k也让我开开眼界。”

卫楠是班里的文娱委员，唱歌好听还拿过奖，当然再次被赶鸭子上架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其实卫楠昨晚跟原元睡在一张床上，挤来挤去没睡好，早上只喝了点儿牛奶，又跟着陆双磨车磨得头晕眼花，现在又困又饿，整个人处于极度颓废状态。被众人硬推出去，卫楠只好沮丧地拿起麦克风，无奈地打了个呵欠，“各位要我唱什么歌啊？”原元笑道：“就唱阿桑的歌吧，你不是最喜欢她吗？”

阿桑是卫楠最喜欢的女歌手，她的歌声中总是透着苍凉和寂寞，略微沙哑的音色能触动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她的歌总能唱到卫楠心里去。

站在过道里拿着话筒，看着车窗外的绿树鲜花迅速滑过，卫楠突然觉得有点儿头晕。没有萧晴和祁娟在身边合唱，没有了那相伴多年的姐妹三人组，卫楠一个人唱歌，总是不太自然。

清了清嗓子，没有伴奏，卫楠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脆悦耳，透过麦克风在整个车厢里回荡着。

mylove，晚安，就别再为难，别管我会受伤。

想开，体谅，我已经习惯，不然又能怎样。

这个城市太会说谎，爱情只是昂贵的橱窗。

沿路华丽灿烂，陈列甜美幻想。

谁当真谁就上当……

唱到这里，卫楠突然想起一句话——“认真，你就输了。”

这是论坛上吵架的时候，最常见的一句话，“楼主啊，认真，你就输了。”

阿桑的歌里也说“爱情只是甜美幻想，谁当真谁就上当”。

可惜很多时候，明明嘴上拼命说着不要认真，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认真。

在过去的那段爱情里，卫楠觉得自己非常愚蠢地认真了，并且全心全意地投入了。不同于身边那些把恋爱当做一次经历的同学，不同于他们分手时如同结束实验般的洒脱，卫楠总是觉得，那么认真的自己显得如此单纯而可笑。系在心上的那条线，总会时不时地冒出来狠狠地勒一下心脏，虽然那条线很细，细到平日里根本无法察觉，可是关键时刻的用力牵扯，还是会让人有种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

那条线，总是不知不觉间提醒着过去的自己是如何懦弱。无法抛开一切去追求爱情的懦弱，考虑太多犹豫不决的懦弱，心底爱着他却不敢涉足那个世界的懦弱，说着分手却总是想他念他的懦弱……其实归根结底，自己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因为顾虑太多，没有勇气罢了。

许之恒微笑着转身的画面，在卫楠的记忆里定格成了一道鲜明的风景线。

提示着那段时光的惨烈收场。

死心，失望，会比较简单，却又心有不甘。

这个城市太会伪装，爱情就像霓虹灯一样。

谁离开之后，却把灯忘了关，让梦做得太辉煌……

卫楠还在情绪高涨地唱歌，顺带胡思乱想，车子却突然停下了。

由于惯性站立不稳，卫楠后仰了一下又直接朝原元扑了过去，原元也没反应过来，被卫楠一扑，“哎哟”一声滚到地上。卫楠正好张大嘴巴唱歌，这一倒，直接把话筒给吞了进去，整个身体呈现非常诡异的趴地吞话筒姿势。

车里的男生女生笑成一片，有人甚至拿出相机来拍照，纪念这伟大的历史性时刻。

卫楠捂着被撞疼的嘴，咬牙切齿地站了起来。

“哈哈哈，卫楠，你太可爱了，你怎么每次都这么倒霉啊！”

“人能倒霉成你这样还真的挺不容易的！那叫倒霉加倒霉，倒霉的平方。”

“卫楠你还记得吗？大一那年你骑着车唱着歌，那歌叫《转弯》吧？我们跟你一路，听你歌声突然没了，回头一看，发现你一转弯直接拐进湖里去了。哈哈哈，好不容易才把你给捞出来的，捞出来的时候头上全是水草。”

“哈哈，还有还有，卫楠那次在饭堂跟人讨论问题，意见不合，两眼一翻一拍桌子站起来，结果刚巧遇到个病弱的桌子，一拍给拍烂了，最后还被学生会的人勒令赔偿了五十块大洋……”

“还有那次，大一那年，卫楠去参加演讲大赛等了一个晚上都没轮到，可怜巴巴地跑去问主办方，主办方笑着说，同学我们这儿没有96号，你是69号，你给拿倒了，69号早就过了，刚才喊了半天你干吗呢？……”

那些糗事过去已经很远了，现在这种气氛下被同学们提起，卫楠才一一回想起来。她在心中不禁哀叹：原来我曾经那么倒霉，换句话说，原来衰神曾经那么爱我。

然而记忆中最鲜明的糗事，却是跟许之恒有关的。

那时候卫楠刚上大一，因为校园太大，教学楼和宿舍距离太远，入学新生都会在师兄、师姐的指导下买单车。

上高中时，卫楠离家很近从来没有骑过单车，带着兴奋的心情跟祁娟和萧晴一起去买车，选了一辆淡蓝色的车子，很是漂亮。回来的路上，祁娟姐姐倒是骑着车哼着歌无比潇洒，萧晴战战兢兢地左摇右摆走s形路线，卫楠把心一横，攥紧车把就开始踩踏板。

学校入口有很多凸起来的横杠，俗称“减速条”，祁娟技术好直接从旁边的缝隙嗖地一下钻了过去。卫楠和萧晴是新手，咬着牙从减速条上过，车子一弹，萧晴就掉下来了，折腾了半天又爬上车继续骑。卫楠没掉下来，正在那里哈哈大笑正得意，突然，前面拐角处杀出一辆车子——

其实那车距离卫楠所在的位置还挺远的，完全可以避开。可谁叫那车子的主人是卫楠暗恋多年的对象——许之恒同学呢，卫楠手心一冒汗，咬紧牙关刚想拐弯，结果在许之恒骑到面前的时候，卫楠正好拐到下一个减速条，车子一弹，萧晴又掉下来了，卫楠倒是没掉，直接趴下了。

连人带车趴在许之恒面前。

车子被摔到了一边，卫楠则如同在皇帝面前行大礼的太监，而且还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他脚下，要是再喊一句“吾皇万岁万万岁”，那就是古装宫廷剧里最常见的一幕了。

许之恒紧急刹车停在卫楠面前，看了她一眼，然后冷冷一笑，“又是你，这见面礼还真大啊。”说完，他骑着车扬长而去。祁娟和萧晴在旁边诡异地笑，卫楠趴在那里拼命捶地，啊啊我的形象，我的形象，在他面前全毁了！

祁娟一脸鄙夷地说：“快起来吧，我不想跟你一起丢人。”

卫楠扭头一看，只见方圆百米的新生都过来围观趴在地上捶地的卫楠，脸一热，瞬间弹簧般起身，推着车子就跑了，那速度简直是抽筋的蜗牛。

想起往事，卫楠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还真的挺可笑的，只是过了三年而已，整个人像是完全蜕了一层皮，那层皮，叫单纯。

或许，许之恒心底也在暗暗笑话那个趴在地上给他行礼的女生吧。可后来他居然主动来告白，估计也是脑袋卡壳了。

回想起卫楠以前出糗的场面，众人都快笑岔气了。

卫楠站在那里陪他们一起笑，“呵呵，那是那是，我多倒霉啊，我把霉运都给吸了，你们不就好运了嘛。”

原元嬉笑着凑过来，“楠楠啊，几天没吃东西了？那么饿连话筒都吃。来，我给你咬咬我这洁白的手指头。”

卫楠笑道：“你那猪蹄，我可不敢咬，我怕牙齿会崩裂啊。”

车里再次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卫楠笑着回到了座位上，原元便拿起话筒开始五音不全地唱难听的儿歌。什么“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还有蝴蝶停在上面”，歌词挺美好，可惜跑调跑到了太平洋，堪称毁灭星球的魔音。

一路上开开心心，车里的气氛温馨和睦，丝毫没有了前段时间大联考时的颓废景象。前几天。还耷拉着脑袋两眼呆滞头顶一片乌云，如同衰神降临的医学院的学生，今天一笑之下，早已恢复了生龙活虎的彪悍本性。一群男生挽起袖子坐在后面开始斗地主，一群女生凑在一起拿出mp4看动画，唱歌的唱歌，说笑的说笑，车里一派“繁荣”景象。

卫楠坐在那里，着看这群变态又不失可爱的同学们，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很久以后的医学史书上或许可以来这么一句——在医学院恐怖的学业压力下，学生们一个个仰起头，吸取着变态的精华，往扭曲的方向生长着。你扭曲，我扭曲，大家扭曲才是真的扭曲。

卫楠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一条短信，来自陌生的号码。

“楠楠，你们毕业旅行是不是去海南啊？”

卫楠回，“是的。请问你是谁？”

“我是祁娟，你白痴啊？我都不认识？”

一刹那，卫楠有种激动得想跳起来绕着车子跑一圈儿的冲动——好吧，车子在行驶中，这种危险动作先免了。

失去联系的好友终于有了消息，这让卫楠觉得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原本因为昨晚没睡好而耷拉在耳侧的头发，也似乎瞬间有了精神，差点儿像倒刺一样竖起来，脑海中一片清明，眼前放大的全是祁娟那张冷漠的女王脸。

卫楠笑着回复，“小娟儿啊，可想死我了。你换了号我当然不认识，我不是磁铁，没办法透过陌生号码感受到你强大的磁场嘛。”

祁娟回复得也很快，“少跟我贫嘴，什么陌生号码？我不是给你发短信告诉我的新号了吗？！”

卫楠一愣……

“那个，我家手机，没收到您的圣旨。”

“死丫头，你移动，我联通，中间有鸿沟啊！”祁娟发来一条之后，又接着来了句，“得，说正事儿，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法学院毕业旅行也是去海南，现在，你马上往右侧转脑袋九十度。”

卫楠依言扭头，突然看见一辆相似的大巴从旁边飞驰而过。祁娟打开窗户，微笑着冲卫楠招了招手，手里还拿着一张雪白的纸巾，那动作就像鬼片里冲你招魂的美丽女鬼。她把脑袋缩回去之后，大巴车就在前面的拐弯处消失不见了。

卫楠哭笑不得。

祁娟这家伙，总是在最后关头给你致命一击，每次一说“马上到”就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扭头就绝对能看到她那张灿烂的笑脸。

——实在是太强大了。

等她将来当了律师，估计那些犯罪分子会被她神出鬼没的特技给……吓到尿崩。

卫楠继续低头发短信，“小娟，你跟萧晴联系上了吗？”

萧晴出国后一直没有消息，卫楠总觉得她出了什么事，连最好的姐妹都不联系，一点儿也不像她的作风。

“没联系上，不知道她在搞什么，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企鹅一直在沉睡状态，邮箱也成了无底洞。”

“是啊，我打电话她也不接，qq留言她不回，发邮件也没回音。”

结果祁娟来了句，“白痴，你不需要把我那高深的三句话重新解释得这么庸俗，浪费感情！”

卫楠笑了起来，“月末了嘛，短信发不完也是浪费。对了，我跟叶敬文师兄联系上了，他说萧晴到学校报到过，还一起吃过饭，至少她是安全的，我起初还怀疑她被美国佬给绑架了。”

“嗯，我也问了下她堂哥，他说萧晴已经在学校上课了。我估计那丫头是不是遇到什么桃花运，见色忘友，被国外产的新品金发帅哥迷昏了头了。”

见色忘友的绝对不可能是萧晴。那个单纯的家伙，从小到大还从来没喜欢过什么人，对美色也丝毫没有兴趣，她的一腔热血都闷在胸膛里等着泼洒给她最爱的美术，可惜因为家里的缘故泼不出来，只好压回肚子里闷着。她不联系两人，或许也有她的苦衷吧。

“好了，不说她了，她没事就行。”卫楠无奈地叹了口气。

“嗯。晚上的安排是三人一间，我想跟你住，有意见吗？”

“哪能啊，跟你住是我的荣幸，前世无数次扭脖子才修来的福分。”

“那另一个你给我找个熟一点儿的女人，气场不合我容易上火，上火之后，我喜欢使用暴力来发泄。”

想起她的暴力，卫楠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遵命，我跟我舍友原元说说，她也很彪悍，你们应该合得来的。”

两人开始发短信贫嘴，卫楠心想，正好到了月末，包月的五百条短信发不完也是浪费，于是从天南吹到地北，从中国经济吹到美国政治，最后再吹吹日本动画片，吹完了，手机也快没电了，想打电话给老哥报个平安，那头却说——“您的余额已不多，请及时充值。”

卫楠一愣。

狠狠一拍脑袋——移动和联通发短信不算在包月范围内，要另外收钱的！

啊……我还特意把一条短点儿的短信分两次发，长点儿的分四五次发，我真脑残啊脑残！

以前发短信时，卫楠也有过这么衰的时候。

大二那年的愚人节，卫楠想整一整祁娟和萧晴，大清早就发短信说：“我胃疼，快死了，在田径场边等你来救命……”

不过是玩笑罢了，卫楠很清楚，她们那两个知道自己脾气的丫头肯定不会相信。没想到在手机电话簿里，许之恒的号码正好排在萧晴后头，卫楠手指一滑按错了，等短信发送成功之后，卫楠狠狠一拍脑袋……完蛋了。

那时候，卫楠和许之恒才刚刚在一起。

卫楠只好打肿脸充胖子，迅速爬下床穿好衣服，一路小跑去操场，因为跑得太快，那气若游丝的样子其实还挺像病危患者的。许之恒很快出现在田径场门口，骑着车飞了过来，一脸急切的表情。

卫楠只好忍着笑，垂下头拼命按胃部。

许之恒皱着眉，轻声道：“很疼吗？我送你去医院。”

把车子扔在一边，他蹲下来，背起了卫楠。

趴在他背上的时候，卫楠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不畅，他的步伐很急，也很稳。卫楠虽然很是心虚，不过被背着还挺舒服的，难得跟他独处的时光，再加上他严肃认真的脸，卫楠实在没胆量说出“我骗你的，愚人节快乐”之类的话了，只好将计就计，接着装病。

到了医院，排队、挂号、看病，整个过程，许之恒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等卫楠被医生大骂一顿，面色惨白地出来之后，门外等候的许之恒沉着脸走过来，问：“不严重吧，好点儿没有？”声音说不出的柔和。

卫楠根本不敢说出口，自己脸色惨白是被医生给骂的，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嗯，其实……也不是特别疼，一点点疼而已……你不用担心……”暗自吐吐舌头，装病真是件苦差事。

许之恒说：“先喝点儿水吧。”递过来的矿泉水，拿了太久，都被他焐热了。

“今天是愚人节，我还以为你在骗我呢。”许之恒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卫楠的头发，“你没事就好，说那么严重，害我以为你真的要死了。”

卫楠抬头，对上他略带担心的目光，赶忙心虚地别过视线。

卫楠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这么热的天气，他骑着车飞到田径场的身影，额头的汗水，关切的眼神，都让卫楠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实在太卑鄙了，实在太对不起他的真诚和关心了。一边唾弃着自己，一边低着头拼命喝水，一口气把水喝光之后，胃倒是真的疼了起来，胃胀、胃酸一系列症状也接踵而至。

被许之恒扶回宿舍，等他走后，卫楠便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然后给哥哥、祁娟、萧晴都发了短信，说：“我胃疼，好疼啊，要死了！”

“疼就割了，死丫头真烦。”哥哥的回复。

“愚人节的把戏，太无聊了吧。”祁娟的回复。

“哦。胃疼啊，我现在正肚子疼呢。楠楠，过了中午，愚人节就失效了，这你都不知道啊？”萧晴的回复。

卫楠看着手机里的短信，眼眶突然间就酸涩起来。

并不是责怪他们不相信自己，只是许之恒的关切，让卫楠心里有些做贼般的愧疚，和难受。

那个时候卫楠就对自己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要对他好。

我一定要对他好，一辈子都要对他好。

然而，后来却是卫楠亲口说出了“分手”那两个字。

也是后来，卫楠才知道，只有许之恒，是无条件相信自己的。

无条件的相信，并不是他傻，也不是他笨。

只是，他愿意做那个愚人节里，唯一的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