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梅子黄时雨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02
|本章字节:9592字
可那筱桂卿多伶俐啊,推着女儿来到小小姐这里:“净蔷,来,这是小姐姐净薇。来,叫一声姐姐。你不是说一直想要个姐姐吗,这个就是姐姐,快叫啊!”
多半是早在家里调教好了的。净蔷就乖乖地叫了一声“姐姐”,清脆可人。小小姐净薇一直是一个人的,这时见有了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玩伴,自是欢喜万分。两个小人儿就在厅廊间玩耍,奔来走去的,嘻笑吵闹。
筱桂卿就趁机留了下来。到了开饭时间。姑爷也只好道:“留下来一起吃吧。”那筱桂卿在席间就挨着姑爷坐,不停地给姑爷布菜。她当时偷偷看了小姐几眼,可也看不出什么神色。
那天晚上,姑爷大约是喝醉了,二更过一点就与小姐吵了起来。旁人自是不敢走近,她偷偷地走到他们的房外,只听姑爷口齿糊涂地说着混话:“你这样子,不就是逼着我到外头去?”
小姐没有说话。姑爷又道:“好……好……很好。我现在就到筱桂卿那里去。苏眉……你可别后悔。凭我现在的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小姐依旧沉默。半晌后,姑爷拉开了房门,走了出来。她站得远远的,隔着漫天飞舞的点点飘雪,依旧可以看见姑爷脸上的暴戾之气。
她轻推进房,只见小姐站在窗前,背影单薄而凄凉,怔怔地望着窗外。
后来,听府邸的人说,姑爷从外头回来,就住在筱桂卿那里。又后来,在丫头、婆子间的碎语中,听说姑爷又纳了名妾室。
一开始,她还是不相信的。可过了一段时间,姑爷真的带了一个清丽娟秀的女子过来,刚到厅里,直接就吩咐丫头道:“去,把夫人叫来,说是三姨太过来磕头敬茶。”
她那日在院子里陪着小姐在教小小姐念诗,丫头过来一五一十地说了之后。小姐脸色微微发白,好一会儿才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我这就过来。”
她扶着小姐,道:“小姐,回房间去换了衣服吧。”可小姐轻轻一笑:“不用了。”
她跟在小姐后面,看见小姐那一件半旧杏黄的丝棉旗袍,她是认得这件衣服的,穿了几年了,可因为清减的关系,这样穿着虚虚宽宽的,越发显得羸弱。
如此走了进去,姑爷却还是看着小姐出神,目光炯炯的,好似带了灼人的热。好一会儿,才道:“慧芊,来见过你大姐。”
三姨太端起茶杯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大姐,请喝茶。”小姐静静地接过,饮了一口,这才将茶杯递给了她。
小姐微微浅笑:“你第一次过来,我这个做大姐的也没有什么好礼物……”边说着,边将左手上套着的玉镯子撸了下来:“这个镯子成色虽然一般,倒也跟了我好几年了。你若不嫌弃,就收着吧。”
她虽然低了着头,可微微移了目光,还是看见姑爷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数遍。这里的几个人,姑爷、小姐和她,都是清楚地知道的,那玉镯子是婚后姑爷送小姐的第一件比较值钱的首饰。小姐爱若稀世奇珍,一直戴在手上,从不曾离身片刻。
姑爷变了脸色,嘴唇紧挽成一线。那三姨太自然是不知道发生何事,喜笑颜开地站了起来,连声道谢:“谢谢大姐。”早听说大夫人性子清冷,不喜热闹。可见面才知道她极亲切可人的。
如今想来,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般。她叹了口气:“小姐,你这是何苦啊!”苏眉飘忽一笑,眉目间温婉清润如水。可那笑看起来却分明是嘲讽:“兰芝,我这样的日子不好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华服美食,珠宝首饰,别人眼里的荣华富贵,不也就如此而已!我知足了!”
别人是不知的。小姐若是稀罕这些的话,当年怎么会跟着姑爷私奔呢?小姐出生在斜州苏家,那是有名的书香世家,也是出了名的巨贾。就算如今在这里,千里之远,可一提起斜州苏家,哪个不竖起大拇指,说一句富甲一方。
姑爷当年只是小姐奶妈家的侄子。那年,江奶妈病了,小姐就带着她去探望。结果在江奶妈家里遇到了姑爷。或许就跟老人们平日里说的,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那个时候,她们早一日,晚一日,亦或是早一个时辰,晚一个时辰,小姐的一生或许就是不一样的。或许就会安安稳稳听媒妁之言,嫁入老爷当年给她许配好的人家。可是,谁又能知道那样的故事,那样的结局呢!
那个时候姑爷还是斜州军官学校的学生,穿了一身深色的学生制服,确实是英气逼人。替她们开门的一刹那,她清楚地看到小姐耳朵后的一片绯红。
其实小姐与姑爷也并没有见过几面,但却倾心相恋。可家里从小就给小姐许配人家了。后来……后来……小姐就带着她出走了……
兰芝这晚睡得极不安稳,从前的情景老是……浮现在脑中,几乎根本没有入眠。到了后来才刚有点朦胧睡意,只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兰芝姐姐,兰芝姐姐……夫人那里出事了……”是她下面的冬暖。
她惊道:“怎么了?”冬暖脸色发白,唯唯诺诺着道:“夫人……司令……”兰芝扯了外套,不顾虚软的身子,边走边扣,道:“到底怎么了,快说啊?”
冬暖语气颤抖,好似发生了可怕的事情一般:“夫人……夫人房里有人……被司令——被司令抓了个正着……”兰芝猛地止住脚步,转身怒喝道:“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冬暖缩了缩身子,哭了出来:“兰芝姐姐,我也不知道呀。夫人一更的时候吃了药,就让我回去休息了……可刚刚我听到夫人房间里头有吵闹声,我忙跑去看……结果……结果……”
兰芝只觉得一阵晕眩,因这两日她感染了风寒,怕传染给小姐。要知道小姐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大好,虽然素日调养,但总不见半点丰腴,便打发冬暖服侍小姐几日,可谁知道才短短数日,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小姐了,简直比亲姐妹还亲,知道这中间肯定有问题。姑爷这几年与小姐“相敬如冰”,从不轻易进小院。今天怎么会这么晚到小姐的院落去呢?
忙边走边问:“今儿个,今儿个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冬暖摇着头道:“没有呀……”
房内一片狼藉,地上有很多砸碎了的碎片。只见小姐跌坐在地上,衣衫不整,正抬头怔怔地看着姑爷。
而姑爷则双目发红,大约是怒到了极点,冷喝道:“苏眉,你怎么跟我解释?”
苏眉怔然望着他,最后惨然一笑:“我无话可说。”知之则信之!既然他不相信了,她再作解释也成了狡辩,什么都是枉然的。
筱桂卿在边上似劝又是煽风点火:“司令,都是我不好。说来看看大姐的病……”而地上另外跪着一个衣衫凌乱的人,频频在磕头,额头已经鲜血淋漓了:“司令饶命……司令饶命……是大夫人……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那声音,兰芝认得,居然是司令身边的侍从官。
江海权此时已然怒到了极点,目光似噬人的兽,上前一步,捏住了苏眉的肩头,狂乱不堪:“你说话,说话啊!”
苏眉微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动,却不发一语。
一切都似乎说明了这是真的。江海权一把推开了她,无视她踉跄地一连退了数步,撞到了桌子后又跌坐在了地上。
蓦地转头,拔了佩枪,朝那磕头的侍从“砰砰砰”地连开了数枪,中间还夹杂着二姨太等人的惊声尖叫。
最后什么都静了下来,整个院落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之后,小姐搬出了那个院落,在府邸最偏僻的角落居住了下来。
数年后 江南司令府邸
苏眉斜靠在锦榻上,咳嗽着道:“兰芝,不用去请大夫了。那些个药都苦死了,喝了还没有用。”兰芝眼眶微红:“小姐,良药苦口,喝了就好了。”
苏眉又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喘着气道:“我这病是好不了了,好在净薇也懂事了。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兰芝别过脸,偷偷地擦了一下泪水:“小姐,你好好吃药。你要好好的,看着净薇小姐出阁,看着净薇小姐给你生白白胖胖的外孙,外孙女……”
苏眉淡淡一笑,眉头似乎舒缓了些:“我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再说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强求不得……就算是强求,也不一定有好结果……”
兰芝咬着下唇,道:“小姐,我去跟姑爷说,让他送你去医院吧。那里有洋人医生……”苏眉叹了口气才道:“不许去,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兰芝跺着脚道:“小姐……”
苏眉捂着胸口,转过了脸,不再说话。兰芝见状,轻轻地退了出去,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苏眉咳嗽醒来,已经是深夜了,月色如水,清凉地透了进来。她因咳嗽,只觉得双颊发烫,如火烤过般,焦烫难受。
空气里暗香浮动,忽浓忽淡的。苏眉细闻着,才察觉出那是桂子的香味。竟然又是一个秋天了。
还记得她下定决心要一辈子跟着他的那天,也是在秋日。那日,她在闺房里来回不停地走,从天亮走到了天黑,也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来回……直至午夜,她才下定决心……
这么一恍然,竟然已经有十数年了。
那时候的自己真有一种孤勇!竟然会如此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只因信他说的:“苏眉,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如果有负此言,叫我这辈子不得好死!”
早年在斜州的时候,偶尔听母亲与婶子、姑妈等女眷闲聊的时候说起斜州的一些富户经常豪赌,一掷千金。她到后来才明白过来,自己不也是拿一生做了赌注吗?
只可惜,她赌输了。
她那个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原谅他。他说得对,这个社会三妻四妾太平常了。兰芝也劝过她,只要他还对她好就成了。
可惜她们不知道,这些,不是她所要的。既然他食言了,无法给她所要的。那么她也愿赌服输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二姨太所做的戏,只不过是枉然而已。
隐隐约约间,外头走廊上有一阵细碎的衣服摩擦声,又好像是脚步声。她道:“是兰芝吗?”半晌也没有人回答。
喉咙口一阵麻痒涌上,她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第二日,倒来了两个洋人医生。诊断后配了好些细细小小的丸子、片子药。可吃了后,咳嗽也没见好转。
这院子本来就人少,这洋人医生来后,人来得越发少了。兰芝背着她抹了不知道多少次眼泪。她心里明白,只当做什么也不知。
这日午后,她午睡了片刻。隐约觉得床榻边似乎有人。一开始以为是兰芝,可不知道怎么的,睁开了眼,他的脸竟然出现在了面前。
她反射般地闭了眼,过了许久才再次抬眼,他还是在,亦是怔然地望着她。四目相对,竟只是无言。
心里头涌起说不出的悲凉,怎么也想不到两人会到如此的境地。她别过头,缓缓地闭上了眼帘:“你出去吧,你不应该来这里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如此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难耐地开口:“司令,请出去吧。”
可他好像没有听到。很久后,才转身离去。
她听见了“吱呀”一声的关门声。泪水顺着脸颊悄悄地滑落下来。多少以前的场景仿佛是雪花,漫天漫地坠落……他也早不是当年那个气宇不凡的少年了……虽然只一眼,可她依旧清楚地看到他的鬓角早不复往昔了。
早几年,她在年节的时候难免要与他碰上一面的。他显然过得很好,身边自是美人围绕,个个年轻娇媚。她也只是在除夕的时候形式一下,算是一家热闹,给他,也是给下面的人一个表象。
后来因那件事情后,再不出席了。她蜗居在府邸最偏的院落。而他军务繁忙,经年战事不断的,自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她轻抬手臂,虽然瘦骨嶙峋,可皓腕依旧如雪,只是再不见玉镯子的痕迹。他说:“苏眉,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有些事不需要提醒,有些人终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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