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当木当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04
|本章字节:12766字
叶凝欢自认已经练得心坚如铁、皮厚如墙,但这般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声音仍不免红了面皮。她和林静两人坐在静园东厢面面相觑,拿杯的手都有些僵。
林静一张俏脸更是紫涨。动静越来越大,十八长短调或高或低地与院里的珍珠泉隙流淌之声交织在一起,颇有些惊心动魄的味道。
林静微啐了一口,小声向着叶凝欢:“好歹也是同院而居,也不知关个门窗……示威不成?”
叶凝欢啜了口茶,一把乌亮的长发绾了个团花髻,衬得她的脸有点尖尖的,一双眼乌黑透澈,嘴角微微钩起,似笑非笑。
前天晚上才搬进这静园里,今天便听了这么一出,让人啼笑皆非。
静园是东临王楚灏位于武昌门外的一座园子,最初是一座前朝的王府。先皇称帝以后,增增扩扩给改成了园子,后来又赐给了自己的幼子东临王楚灝。如今,这里便成了东临王圈养美女的行乐所在。
住在正厢,此时正呼喊的那位叫李云,比她们早来了一个月。当时这院子空着,她便住在正房里了。
方才叶凝欢和林静吃完了饭,出去散了一会儿步,回来便在叶凝欢的屋里说话,哪知两人还没闲话几句,茶还滚着,便有那些声音肆无忌惮地撞进耳膜,弄得两人面面相觑,连腿也不由自主地打软。
她们出身低微,身家性命皆在别人手上,便是送来当玩物也只得认命……但是,这位是变态吧?
林静放下杯子,紧紧抓着叶凝欢的胳膊,一双鹿般的眸子惊惶不定:“王爷他……他……”
叶凝欢看着她不语。变态也没办法,人都进来了,自求多福吧!
叶凝欢、林静还有另两位美人是趁着端午节宴,由永成王楚正遥送给东临王楚灏的舞姬,确切地说,本来是打算给皇上的。
献美人这招可是历朝历代下级拍上级马屁的传统方法,上头的人若不受用,下头岂会如此踊跃?
套路终究只是套路,过程无所谓,结果才重要。
为了保证成功率,永成王府的别宛雅乐居成了专门训练美女的地方,汲取各大名坊的成功经验,务求精益求精。
从各地搜罗女子,详查其底细,并根据各人的特质授其各种技艺,育成之后用来讨好皇帝或者摆平朝臣,成绩斐然,屡试不爽。
叶凝欢是安阳人,双亲去得早。当时永成王府的人往各处采买女孩子,五岁的叶凝欢就这样让叔叔给卖了。她生得水灵,又有副好架子,遂被选进了雅乐居,这一待就是十二年。
去年宫里除夕宴的时候,永成王送了四位舞姬进大内,美其名曰给太后献艺,结果圣上龙颜大悦直接收入内闱充了宫人。这次端午节,永成王故伎重施,谁知这次皇上没有自己享用,而是转脸就塞进了这静园。叶凝欢与林静,就在其中。
“打从在雅乐居,便知是此等命运。能到这里来不错了。”叶凝欢被她掐得生疼,只得胡乱安慰几句,竭力忽略掉那些忽高忽低的声音,只当有野猫闹春呢。
林静撒了手,面色却缓不下来。她比叶凝欢小一岁,在雅乐居也待了有七八年了。两人早先只是点头之交,直至年初皆被选出来一起排演为端午献艺的新舞时才相处多了些。
她叹了一口气说:“是呢,当初跟我住在一个院里的金娥,前年被送到护国公府上。前一阵子,我听人说……死了。像咱们这样的,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就是福气了。”
护国公王祥,当今皇太后的亲侄儿,东临王的表兄。能让身为宗室子弟的永成王楚正遥送美女的,自然家世背景不可能差得了。
叶凝欢的神情有些恍惚:“这样想就对了。”
既然进来了,有些事想避也避不得。她们不过是玩物,是永成王用来搞关系的工具罢了。她用十二年的光阴明白了一点:不该把自己太当一回事。
声音渐渐止了下去,直至变成一团寂静。林静微微吁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到窗棂边上,身子掩在暗处,悄悄地透过窗纱往外瞧。
叶凝欢看她在那儿探头探脑,抿了嘴唇问:“你又不怕了?看什么呢?”
林静面上酡红未褪,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不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吗?咱们,总得在这里过下去吧?”
叶凝欢没出声,转过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神情是近乎漠然的静,手仍有些微微的僵麻,传递出切切的冷意。蚀骨延筋,这个方法让她成为最好的舞者,也让她的身体落下了病根,时时要受苦寒的折磨,那是她痴梦一场的代价!
她叶凝欢那少女痴梦,在她随着音律舞起《四波旋飞》之时,已经粉碎。
以前,是她太傻!
日子是得过下去,但贵人长什么样子跟她没关系。霜凌常说她没脑子,不懂得给自己找条后路。想想也觉得很有道理,她打算努力做一个有脑子的人,只是不知道老天爷还给不给她这个机会。
林静见叶凝欢没兴趣,也觉得有点无聊,讪讪地想找个话头来说,突然瞥见帘子微动,一个着鹅黄色裙的女子撩了帘子出来,身后跟着四个水绿衫裙的女孩子,手里捧着一应洗漱的盆、盂、大摞的香帕子等物。
那女子领着人一径沿着游廊往侧门去,林静微微吐了下舌头,悄悄跑回来跟叶凝欢说:“咱们午间去散了一会儿步,王爷是那会儿来的吧?”
叶凝欢心不在焉,没有回应林静。
前天夜里,宫里献艺之后,她们便从庆祥殿直接给送到这里来了。进园的时候过了丑时,分到了这丽水阁的东跨院里住下了。叶凝欢和林静住在东厢的两间里,还有两位住在西厢的两间。
昨天一早,来了个管事模样的女人,自称姓孙。她领了四个丫头过来,并着把住在正屋里的李云叫出来,算是见一面。
接着大略说了一下这里的规矩,其实很简单——惹是生非的一律轰出去。至于轰出去是什么下场,基本上大家都明白,也用不着她提点。
这院子本来就有几个丫头,如今添了人,便又调了四个丫头过来,管这丽水阁东院各人的生活起居。这几个丫头各有分管,有了什么需要与她们说便是,至于这园里究竟有几个掌事的,叶凝欢她们一应不知。
丽水阁位于静园以西的竹林深处,是一处观景的楼台,主建筑是一座两层六角八面的亭楼,两边各有穿花棚架长廊连着东西两个小院,里面塞满了美人儿。
像丽水阁这样的院落在这静园里还有几处。刚来不到两天而已,最好先摸摸情况。叶凝欢想了想,突然站起身来说:“我出去逛逛。”
林静的表情有点怪异,却没动,瞧着她说:“现在?”
叶凝欢点点头,略抖了抖袖笼,看一眼林静道:“刚来这里,熟悉一下环境。你若懒得动……要不回去睡会儿觉?”
林静看着她,想了想说:“嗯,我眯会儿。”
叶凝欢听了,吁了口气,便悄悄出了房门。这两边东西厢各辟出六间房,把角的几间住丫头,角廊辟出净房,后罩一排是茶水间和杂物房。中间围着个天井,栽了梧桐、海棠、芍药、四季青等植物,小泉是打外头水溪引进来的,并建了个小小的竹轴车,不时滴滴答答随风作响。
红漆柱,白玉石鼓。院里两立的玉石灯台,廊上悬着纱罩灯笼。乍一瞧,仿佛仍在雅乐居。雅乐居那个地方,装满了她的快乐和哀伤,即使不愿再想也难免顾望。
她刚走到角门边,正好碰上一个着淡蓝色衣衫的丫头,见了叶凝欢愣了一下,曲身福了福:“姑娘要出去逛吗?”
叶凝欢听她的口气,便知是个在院里能管事的,遂笑着还礼:“刚睡了一觉,想散散心呢。”
她听了抿嘴一笑,也不多问,引着叶凝欢一径把她送出门:“奴婢叫绿云,这里的奴才皆识得的。园里大得很,姑娘若是累了,不拘着碰着哪个,报了院名,只管让人备抬子就是。”
叶凝欢又福了一福:“谢姐姐指点。”说着,便沿着石花小径蜿蜒向着边上的竹桥上走。
这里划开一道水溪,上面建了竹板桥路。水流在下潺潺作响,两边每隔一段便有竹阶,另一侧便是一个山坡,栽了一坡的桃树,皆是一人多高。桃花早谢,枝头结了青青的果。
叶凝欢沿着石阶往山坡上走,她裙裾长,行走不甚便利,因而她并不打算往远了去,只找了一处平缓又能一览丽水阁全貌的地方,倚着桃树揪小青桃,随便拿帕子抺抺就吃,直酸得舌头都麻,牙快要倒,她整张脸都快皱起来。
她就是喜欢这种酸中带涩又犹有回甘的滋味儿,仿佛她这十二年来的日子。若是能在这里终老,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局。但她心里清楚,这是不可能的。这里和雅乐居没什么不同,与其在男人之间倒手,到最后沦落到连馆子里的姑娘都不如的下场,还是要趁早给自己寻条后路。
以前霜凌说她不知寻后路,其实是她太笨了,以为可以在雅乐居终老,以为永成王楚正遥就是她的后路、她的依靠。
十二年的养育之恩、活命之情,她放不开;永成王的温脉含笑,她也忘不掉。
他对她的关怀,却止乎于礼。她身份卑微,他却尊重。所以她认为,在他眼里她是不一样的。
其实……他不过是待价而沽。
并非他虚情假意得逼真,是她太自不量力。
她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从未看清身份造成的距离,好比云与泥,不可能有交集。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可言,一开始就不配与他论“情”。主子和奴才不讲情,签契约的同时,就等于卖了命。
自被卖入王府,前程就早已经注定。
贵人的眼里,哪里容得下她这样的蚁民?
她用了十二年的时间才明白,的确挺可悲的。但总算明白了,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霜凌曾说过,没人待你好,就自己待自己好一点。
霜凌那个闷葫芦一样的人,常常语含深意。可惜她一直忙于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从未听进去过一句。
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他是永成王的暗卫,终日刀口舔血。她醒得太晚,但他不该与她一般蠢。但愿他也能给自己找一条后路!
叶凝欢在山上一边吃青桃,一边瞅着山下的动静。这里小虫也不少,连轰带赶的还是咬了她一身包,脸上也没能幸免。忍了有两个时辰,太阳都向西沉了,衬着落日的余晖,才瞅见有辇出来。英明神武的东临王被众星捧月一样抬着往东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打了胜仗呢!
瞧不清楚形容,只能看到一把极黑的头发束起和那黑底银绣的锦袍一角。
边上随辇的有一个蓝衣太监,八成是打小跟着的,后来封府就跟出去了,还有一个珠环翠绕的中年女子随在另一侧。叶凝欢这个位置虽找得不错,但也难瞧清楚这些人的眉目,不过照常判断该是在王爷身边有头脸的人。
那个当初带丫头进东院里来的很有威仪的孙管事,如今跟三孙子一样畏畏缩缩地在队尾三哈四拜地送。
叶凝欢匆匆睃了一眼,便悄悄往更深处去。她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结果引了一堆的虫,既瞧见人出来了,目的已经达到,就没必要再忍着挨咬了。
叶凝欢嚼着酸倒牙的青桃儿,一边捏着帕子轰小虫子,一边溜溜达达地下山,刚至溪边,便看到绿云引了几个小丫头迎过来。
绿云向着她笑:“姑娘怎么逛了这么久?这都快掌灯了。”走近了一看,见叶凝欢脸上有几块红,又说,“这里树多虫儿多,姑娘娇皮嫩肉的可遭了罪了。下回再逛,可得带个艾草袋才是。”
叶凝欢笑着点点头:“是我没个成算,倒劳动姐姐来寻。”
绿云抿了唇,看着叶凝欢说:“王爷要见您几位,孙嬤嬤怕王爷着急,这不赶着打发人到处找吗?”
叶凝欢心下一凛,笑容就少了那么一点自然。方还暗嘱咐了林静一句呢,难不成是另两位没憋住?
不过叶凝欢调整得快,绿云没分辨出,拉着叶凝欢说:“这里是园子,倒也不立那些个冗礼,姑娘去逛也无妨的。只方才王爷走的时候,东厢头间的林姑娘可巧也出去……王爷瞧着面生,便问了一句。这不才知是前儿进宫献艺的吗?所以让四位姑娘都去寥花台……只差您了。”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战友。虽然叶凝欢也不认为林静就是战友,但她够猪的。
前天才来,这里什么情况一概不知。这里摆明了告诉你,王爷来的时候用不着你接,他走的时候也用不着你送,他爱怎么着怎么着,自然有他瞧得上的伺候。
王爷是进了东院,但找的不是她们几个。连西厢的那两位都清楚,没往外蹿,偏林静个二愣子撞山头,还是他打完脂粉仗之后。李云虽然只来了一个月,但比她们多待一个月就比她们知道得多。王爷能摸上李云的门,就说明目前王爷对这人还是有兴致的。挖墙脚挖得这般……连累人哪!
“那就劳烦姐姐带路吧。”叶凝欢脑仁虽然抽着疼,但应得挺痛快,让绿云又一次愣了。
“换换衣衫,这脸上的包也得抺点药。”
叶凝欢应了。到这份儿上了,还能说什么?换衣服更好,给她加工一下的机会就更好了。
寥花台位于静园正北,主建筑是两幢三层高的楼,二层拱月空中廊。院内设影壁,绕过可见楼前正堂,堂前挖出一个巨大荷塘来,中央设水台。
两侧的玉栏桥,一直通向正堂两侧。院墙上长满了绿植,修剪得极好,细细碎碎开满了红、蓝、白三色的小花,猛一看仿佛铺了一层极华丽的锦缎。
院里还游逛着几只仙鹤,一点也不怕人,悠悠哉哉地蹬着两条又细又长的腿踱来踱去。
叶凝欢换了一身银葱绣蝶的层裾裙衫,斜襟挖荷领,宽袖,头发绾了个飞蝶髻。
她进来以后睃了一眼四周,各地都有丫头立着,之前路上也碰着不少丫头,瞧这架势,王爷好像是不常回府。要是这样的话就挺讨厌的,因为他要是在这儿长住,估计什么安全保卫工作做得不错。
穿过正堂,直接往东边的那幢楼里带,至门口候了一会儿,便撩了帘子让进去了。
一层有四根雕花柱,两边设雕花落地罩,将两边次间隔开。楼梯估计在两边角间一带,正中摆着三层铜镂香炉。
叶凝欢刚一进去,便听到一阵调笑声,激得她浑身一阵恶寒,随着引到东次间这边,便瞄到临窗的榻前腻腻歪歪的身影。另三位进入状态极快,到底是训练有素的。
至于东临王楚灏就更不含糊,这里的女人在他看来,估计就跟馆子里的没两样,上下其手得那叫一个利索!
叶凝欢只瞟了一眼,见他一只爪子已经快把林静给剥了,当即有种想掉头就跑的冲动。
他是驴吗?中午才跟李云翻滚过!
叶凝欢跪在地上,守在次间边上的太监悄声过去。一会儿便听得一个低醇又透着张狂的声音说:“来,让爷瞧瞧什么样儿。”
说实在的,声音不难听,但怎么听怎么觉得他不正经。
叶凝欢也不含糊,亏得咬出一脸大包来,不展示一下风采还没劲了呢!路上趁人不注意她还可劲地抺了点凉膏,带出一股呛鼻的凉辣味儿,此时配上这件她精心挑选的银葱裙,绝对是锃光瓦亮。
她二话不说就站起身来,无限娇羞地冲着楚灏就以风流无比的姿态扭过去,腰摆得跟抽风似的,反正怎么俗艳怎么招呼。
宫里献艺的时候他没在,当时在后宫的集星殿,一众妃嫔皆聚,他往来不合适。皇上后来过来了一趟,不过都是离得远,也瞧不清楚。
傍晚在山上就只看到他的一个侧影,不过这会儿叶凝欢以冲锋陷阵之势过去倒是瞧清楚了:楚灏有副好身骨,肩宽背展的,衣服已经不是方才那身了,换了件白色银绣的锦袍,也有副好样貌。先帝爷娶的老婆自然是美女,有这个打底,只要不是长歪了的都不会太差。
他五官线条挺精致,眼角微飞,眼睛的轮廓尤其清晰,一如浓绘眼线一般分明。眼珠黑漆漆的,鼻梁挺拔,嘴唇薄,一瞧就是典型的寡恩薄幸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