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鼎尸煞(1)

作者:李达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1:09

|

本章字节:12432字

“我在老坟圈子里等你。”


这句很短的话,让我激动得浑身战抖起来:我父亲,他终于回来了!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几乎要把我逼疯了,三门峡黄河鬼窟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父亲为何要在古鼎下刻那行古怪的字?我爷爷为何要让黄七爷告诉我黄河大王不是人?猴子和黄晓丽又去了哪里?


这些天里,这些事情一直在我脑海里翻腾着,折腾得我吃不好、睡不好。现在我父亲回来就太好了,一切终于要水落石出了。


放下信,我兴奋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渐渐冷静下来,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不是说我父亲在黄河勘探时失踪了吗,他怎么又回来了?还有,他为什么不直接回家,反倒这样神神秘秘地让我去见他?


老坟圈子在一片荒凉的黄河滩上,一座古老的大石桥下,那里从前是枪毙犯人的法场。小时候放学路过大桥,我们常被远远地拦在桥边,说桥底下在行刑,待几声枪响后才放我们过去。每次我自己走过石桥,都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听老人讲,老石桥下都通着灵。水是阴的,地是阳的,桥就沟通了阴阳两界。在古时候,桥梁落成后要杀几个犯人祭桥(枪毙犯人一般也在大桥下),这桥才结实,能抗住水的阴气。大石桥下长满了一人高的灌木,杂草丛生,阴森森的。上小学那会儿,有胆大的孩子结伴去桥下探险,说桥底下堆了一层腐烂的骨头,上面盘着白花花一层蛇皮,邪乎得很。看来父亲这次一定是秘密回来的,所以才选了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


考虑了半天,我还是决定先不告诉母亲,等见了父亲再说。匆匆赶到老坟圈子,来回转悠了好几圈,石桥下光溜溜的,连只老鼠都没有。我等了半天也没个人影,只好先回去,等晚上再来。


晚上,母亲将那条鱼红烧了,絮絮叨叨地跟我扯东扯西。我因为心里藏着事儿,晚饭吃得七上八下,在那儿含糊应付着。吃完饭,我将剩下的半条鱼收好,又烤了几个土豆,用袋子小心包好了,随便跟母亲扯了个谎,找了个元宵节时用纸糊的灯笼,紧走慢走地往河滩上赶。


天上挂了个毛乎乎的红月亮,半遮半掩在雾蒙蒙的天上。黄河也映着点点血光,像是流血了。周围静得可怕,只听见老鸹子鬼笑一般的叫声。远远传来几声狗叫,黄河水古怪地咕嘟咕嘟响着。


我爷爷曾说过,月亮红、黄河叫、老鸹哭、黑狗叫、蛤蟆笑,这是五鬼抬棺夜,为大凶之兆。从前黄河手艺人行事时,遇到这样的凶象都会紧闭房门,避过这天。我不由得暗骂了一句,想着大爷我难得晚上出来一次,还遇上这样的狗屁天象,看来最近运气真是太差,回家得烧炷香才行。咬咬牙,我提着油纸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河滩上。冷风呜呜刮着,我浑身上下都被吹透了。河滩上黑黝黝的,我用灯笼照着前面,使劲儿睁大了眼睛,拼命寻找老坟圈子上那棵枯死的歪脖子柳树,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死死攥着手中的纸条,纸条湿漉漉的,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事情是如此离奇,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灯笼下,我再一次展开纸条。没错呀,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在老坟圈子等他!那独特的瘦金体,苍劲有力,绝对出自父亲的手笔。


我有点儿吃不准了,即便父亲像黄七爷说的,懂驱鱼秘术,能让鱼顺利找到我,他又怎么确定我什么时候能收到信呢?要是我一直在家里不出门,那可能永远也收不到纸条。所以我父亲可能在这老坟圈子里等了很久,也许都失望了,觉得我没收到纸条,不会来了。


这时候,黑黝黝的河滩上突然冒出了一点儿亮光。


亮光?我使劲儿揉了揉眼,就看见石桥底下灌木丛中突然冒出了一点儿绿莹莹的亮光,又是一点儿……很快水里出现了一线光点,像是一块黑色的天幕上面挂了一串绿莹莹的星星,断断续续指向前方。那光亮竟然是从黑黝黝的河底发出的,光亮很微弱,要不是我现在正在河滩上,肯定看不到。


我大吃一惊,这五鬼抬棺夜果然不是闹着玩的,这河底下竟出来了鬼火!我“哎呀”一声,转身就跑,跑了几步,脚下一滑,跌倒在河滩上。接着,河滩上突然伸出来一只手,一把将我的脚脖子死死抓住了。


像我这样打小在黄河边长大的孩子,都是听着黄河鬼故事长大的。那冰冷的手一掐住我的脚脖子,我吓得魂都丢出去了大半。这家伙,一准儿是黄河里的红毛鬼要抓我喂大王八啦!


我咧开嘴刚要叫,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别叫,是我!”


我一下子傻眼了,这是我父亲的声音。


我回头看看,水边堆着厚厚一层水草,水草里趴着一个人,浑身都是泥,只露出两只眼睛,警惕地看着周围。


那人竟然是我父亲!


我慌忙爬起来,伸手就要拽他上来:“爹!”


他低喝道:“别动!有人在盯着你!”


我更迷糊了:“有人盯着我?”


父亲说:“别说话,灭了灯笼,跟着水下的光走。”


熄灭灯笼,水下那条金线更加清晰。我跟着金线顺着河湾走去,转了几个弯,到了一处茂密的小树林中。那些亮点渐渐聚集起来,形成了一个火盆大小的亮光,那光刚好将周围一点儿地方照亮。灌木丛挡住了亮光,外面一点儿也看不到。


走近一看,我简直不敢相信,在水下一块大石头上,竟然附着一群晶莹剔透的小鱼!小鱼大约有指头粗细,身子竟然是透明的,五脏六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半透明的身子向外发散出淡黄色的冷光。原来爷爷说过,黄河河底有一种会发光的鱼,竟然是真的。


灌木丛中哗啦哗啦响了几声,我警惕地回过头,看见一个人穿着身脏兮兮的旧军装,从水里走了过来。我激动地站起来,喊:“爹!”父亲点了点头,坐在一块石头上,问我:“你妈还好吧?”我说:“好,好,都好!”我心里很激动,有一大堆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结结巴巴地指着水下说:“这鱼……鱼能发光?”父亲轻描淡写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身上湿淋淋的,头上还有不少杂草,脸颊上有明显的几块伤疤。这段时间,父亲恐怕一直躲在桥下,过着野人一样的生活。我心中一阵酸楚,赶紧将吃的给他,问他这些天去哪儿了,说我们都担心死了。父亲狼吞虎咽地吃着,并不回答我的问话,却反问我这些天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我抹抹眼泪,上次父亲回家奔丧太急,也没顾得上跟他说什么,就告诉他我前段时间报名参加了上山下乡活动,去了三门峡的上河村……


父亲狼吞虎咽地吃着,听到上河村这个名字,一下子噎住了。他使劲儿咳嗽着,脸色都变了,瞪着眼问我:“你说啥?上河村?你怎么能去上河村?谁他娘的带你去的上河村?”


谁带我去的上河村,这个问题还真说不清楚。按理说我是自愿报名参加的上山下乡,但是知青办却说他们从来没有安排过。到底是谁带我去的呢?对,这还真是个问题!他娘的究竟是谁把我弄过去的?


我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楚。父亲一下子打断我,问我:“跟你一起去的人,有没有姓‘粟’‘朱’‘黄’‘宋’的?”


我说:“姓黄的没有,其他的都有。”


父亲面色一沉,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又转回来,严肃地问我:“石头,你爷爷身上裹的牛皮,是不是你从那儿拿回来的?”


我说:“是,是我拿的。那里有个人脸怪山,底下有一个黄河鬼窟。”


我还想跟父亲详细说一下深渊大鼎的事情,他却并不感兴趣,只是死死盯住我:“石头,你要说实话,那个牛皮不是别人给你的?”我赌咒发誓说:“绝不是!那是我从山洞里拿出来的,它在一个大鼎里。我本来用它包了一些金砂的,想着给爷爷打个金烟嘴……”父亲听我这样解释,点点头,脸色稍缓,没有再问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爹,我在山洞一个古鼎上看见你写的字了……”


父亲沉着脸说:“你进鬼窟了?是朱家丫头带你进去的?”我摇摇头,说不是。


我父亲冷哼:“那是宋家那个鬼丫头?”我还是摇摇头。


父亲咦了一声,问:“难道是粟家?”


我说:“都不是,要是也是金家。”话音刚落,父亲像是被毒蛇咬了,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干粮咕咚咕咚滚落到了水底。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金家?你怎么会遇上金家?”


我吓了一跳,说:“是……金家,他说他叫死人……叫金子寒……”“金子寒?”父亲一下子跳了起来,死死抓住我的衣领,眼睛通红,问我:“他真是金子寒?”


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真……真叫金……金子寒!”


父亲死死盯着我,眼神渐渐黯淡了。他放开我,神经质地在河滩上来回走着,喃喃自语:“金子寒……金子寒……不可能呀,他怎么能出来,他真出来了?”


我忍不住问他:“爹,金子寒他到底怎么了?”父亲脸色阴沉,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后来终于下了决心,叹息了一下,坐在一块石头上,说:“唉,石头,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瞒着你一些事情。那些事情吧,都是前几辈人的恩怨,不想再牵扯到你身上……现在看来,不告诉你不行了……这个世道,人心都坏下去啦!你也知道,咱们白家祖上一直有规矩,白家后人要么做河兵,要么做河工,几百年来一直守着老黄河,明白许多黄河上的禁忌,也一直守护着黄河上的秘密。这件事情吧,要是说起来,得从几十年前黄河上的一件怪事开始说。”


我一下子兴奋了,看来父亲终于要告诉我真相了!我哪儿敢放半个屁,乖乖地坐在地上听父亲讲。父亲叹了一口气,看着远处黑黝黝的黄河,听着远处咆哮的河水,极不情愿地讲起来。他说的是清朝末年时期,黄河上发生的一件怪事:那一年大旱,黄河下游断流。有一处断流的黄河出了邪,整段黄浊的黄河水变成了血水,又黏又稠,都是猩红色。水里的鱼虾全死完了,漂在水面上,远远看去分外诡异。黄河流血自然是大灾之兆,好多骗子流寇趁机散播谣言,骗取钱财,吓得黄河两岸百姓又是祭祀又是逃荒,闹得黄河上下人心惶惶。


我一愣,这不就是黄七爷说的,他爷爷经历过的黄河流血事件吗?但是我没敢插嘴。父亲接下来说的,就和黄七爷说的人形玉棺不一样了,要比黄七爷讲的恐怖得多。


他说,在当年,黄河上有一个著名的采金行,叫作金门。我们白家的黄河手艺人,就是金门的一支。手艺人吃的是黄河饭,采的是黄河金,眼下黄河出了这等事情,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当时便派了两个得意弟子前去查看。这两个人,一个姓白,一个姓黄。为了掩人耳目,这姓白的打扮成了一个僧人,姓黄的打扮成脚夫。两人星夜赶路,连夜赶到开封,只见星月之下,黄河水上下翻腾,水质呈暗红色,恶臭难闻。血河中一个个白点,都是死在水中的臭鱼烂虾。惨淡的红月光照在上面,河床里像是滚动着鲜血,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两人四下里看看,发现不仅这段黄河古怪,附近的地形也有问题。这段黄河隐藏在大山峡谷之中,绕着峡谷转了几圈,最后流入峡谷中的一段暗河。河水进入暗河前还是好好的,出来后就变成了血河。看来,问题一定是出自那段暗河里。而且这血河围绕着峡谷流淌,像是一潭死水,既不往下游走,也不往上游走。想来这峡谷下一定有一个巨大的空间,血水不断灌进去,在峡谷下涌起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搅动得血河水不断翻腾,出不去也进不来。恐怕要下一场大雨,雨水猛灌入黄河,才能将那暗河倒灌,冲走这一池血水。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两人既看出问题出自峡谷中的阴洞,当时便各施所长,使出分水定金、坠山探穴等手法,设法从峡谷进入了阴洞中。进入阴洞后,他们惊奇地发现,整座山都被人挖空了,里面被设计成了一条非常精巧的水道,一直通往山底。两人用吊索顺着水道吊进去,发现山底下竟然隐藏着一个似乎没有尽头的巨大深渊。让他们震撼的是,在这个无底深渊中,竟然用密密麻麻的铁链子锁住了一个巨大的古鼎。


这时候,饶是他们见多识广,也有些震惊。先是黄河带血,然后是峡谷阴洞,被人凿空的大山,无穷无尽的深渊,这一切像是被安排好的一样。两人分析了一下,那段黄河水应该是流入了这个深渊中,又流出来,就带有了血水,恐怕这黄河流血的原因就出在这深渊古鼎上。考虑再三,两人决定其中一个人下去探鼎。两人计议已定,便掏出用牛毛混合着人发树皮特制成的百金绳,一头拴在上面一块巨石上,一头牢牢绑在人的腰上。上面的人紧紧把着绳索,将底下的人小心翼翼地吊到深渊下,想一探这大鼎的究竟。(听到这里,我大吃一惊。父亲说的这个地方,应该就是三门峡人脸怪山下的黄河鬼窟。那巨大的冰冷的深渊,仿佛没有尽头,又像是能吸住人的精气神。我当时只远远看了几眼,就觉得头脑发昏,手足冰冷,仿佛连快乐都被吸走了,迷迷糊糊地想往深渊里跳。在那样邪门的无底深渊中,他们竟然还想探鼎?)


那僧人下到深渊中没多深,就觉得里面大有古怪。原来,他下去十几米后就能看见深渊底下呈一派火红色,热气逼人,那底下像是个火山口。他又下了十几米,感觉有些不对。既然下面是一个火山口,自然是越往下越热才对,但是他却明显感觉到,越往下周围的温度越低,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江湖人行事,必然有一套自己的法则:凡事只要不符合自然逻辑,必然大有古怪。那僧人见周围温度不对,当时止住脚步,使出一招蛛母倒盘丝的把势,双手紧紧抓住百金索,将腿脚盘在绳子上,左右绕了一圈。然后他将身子和腿脚全部张开,像只张牙舞爪的蜘蛛,在半空中做了一个悬空式,撑在了那里——这样既方便俯瞰下面,遇到什么危险也好应付。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火折子,吹燃了,朝深渊下抛去。随着火折子照亮下面,他两手使劲儿一搓绳子,身子便随着绳子滴溜溜地旋转了一圈,转眼间就将这深渊周遭看了一遍。


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到了深渊中的第一层,那脚底下全都是一道道纵横的铁链子。铁链子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形成了一张独特的铁索网,将深渊上下隔开,上面的东西下不去,底下的东西也上不来。


他又往下放了一米多绳子,试了试。铁链子很结实,人可以踩在铁链上行走。他往下看了看,下面依然是火红一片。但是铁链子上却是寒气逼人,甚至结了厚厚一层冰霜。那浸入骨髓的寒气,便是从这些大铁链子上传来的。


往上看看,上面像只有水缸大小;往下看看,下面依旧是无底的深渊。这时候,饶是他胆大包天,也觉得这深渊古怪极了。他定了定神,开始分析这一切。


首先,这些铁索是做什么用的?这些密密麻麻的铁索,少说也有成百上千条,手腕粗细,一道道深深打入山体内部。这工夫下得实在不小,没有几十年上百年的工夫,恐怕都完不成。古人既然下了那么大的工夫,用铁链封住这深渊,必然有他的道理。


如果古人想封住这个深渊,大可以直接用巨石封口,不必这样大费苦心。看来这些铁链子并不像是阻挡人往里下,却像是要挡住深渊下的什么东西,不想让它出来一样。


还有,既然底下是个火山口,必然灼热无比,为何这些铁链子如此冰冷刺骨呢?看来,这既热又寒的深渊下,一定隐藏了什么古怪至极的物件。他越想越兴奋,想着前人如此大手笔做这件事情,底下必然藏着什么古怪至极的东西。正所谓年少轻狂,那僧人本是金门数百年来的翘楚,当时意气风发,不由得起了与古人争锋之念,想要到深渊下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