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钟，周晓白从医院回来。

喻妮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坐在沙发上，一见到他，马上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见到我爸了吗？”

周晓白摇摇头，“我直接从医院回来的。”

“哦，”喻妮潘颓然又坐下去，“那保姆怎么样了？”

“也没大事，就是缝了几针，另外摔得有点轻微脑震荡，他儿子管我要了五千块补偿费，私下了结了，她不会到外边乱说话的。”

“乱说话？乱说什么话？”喻妮潘突地又站起来，像发射子弹似的喋喋说道：“我不怪她乱说话就算发慈悲了，她明明是在外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居然怪在我爸身上，她要是不服就出去说去呀，我看有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还说我爸失踪跟她有关呢，这死老婆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门外走，好像要去人家拼命似的，经过周晓白身边时，被用力拦下。

“你清醒点好不好？小妮，你要是不相信我之前说的，就去问吴波，他给老爷子做过检查，他什么都知道的。”

喻妮潘站住，眼眶开始泛红。

少顷，她换了一副较为柔和的态度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不管他得了什么病，他总是我爸，我们得先找到他，给他治病。他现在多半还在小区里，你给我拿手电，我们一起再去找一趟……”她上前拉住周晓白的手，往门外拽了一下，他纹丝未动。

“你怎么了？”她因为诧异而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晓白叹了口气，她此时的表现如他之前所预想的一样——明明知道了事情真相，还是不愿放弃父亲，这也许是人之天性吧，换了自己也是一样。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说服她，所以，抉择就在眼前了。

他微微将脸转到一边，不去看她，“你还不明白吗，他是个危险的家伙，我已经忍受够了，即使不发生这件事，我也打算告诉你一切，让你……算是做个选择吧，所以，你如果想去找他的话就自己去，我是不会去的了，我就是这个意思。”他说得十分缓慢、十分小心翼翼，想让它听上去尽量不那么残忍，可惜说话内容本身是残忍的，再什么样的掩饰都没用。

有那么一会儿，喻妮潘表情未变，只那么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的脸，好像在看一个从x星球来的外星人，她是不敢相信他会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么？

周晓白觉得是的，他试图再说些能够缓和气氛的话来，但张了半天嘴，大脑里一个像样的词汇都没搜索出来，只好冲她慢慢地耸了一下肩膀，算是一切了。

“那么，我什么都不说了，”过了不知多久，喻妮潘突然开口，声音冷淡而平静，“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现在出事的你爸，你是不是也就这么不管不问了？”

“当然不是。”周晓白挺了挺胸，在这种大事方面，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撒谎的人，即使明知道撒谎会对自己的处境有利，他也不会这么做，这是原则。

“如果是我爸，不管它是什么妖怪，只要身体还是我爸的，我就不会丢下他不管，所以我才没有劝你丢下他不管，你应该去找他，这是错的，但你得这么做。”

喻妮潘马上摆出一副可怜样出来。“你既然明白这些道理，为什么不能帮帮我呢？”

她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周晓白想说不能，因为那是你爸而不是我爸，而且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他害得我每天担惊受怕地过日子，有家不能回，我不能再忍受这种生活了，但这话说出来过于残忍，既然事情都挑明了，他何不换一种温和点的方式来表达呢，毕竟，这很有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这样面对面谈话了。

他清楚知道这一点，否则，这也就算不上是抉择了。这是他的抉择，也是她的。虽然他们实际上都已经选择好了。

“你要是走的话，就现在走吧。”

他话音一落，喻妮潘马上流下泪来，她用手背捂着嘴，哽咽着说道：“你真狠心丢下我不管了是吗？我一个人，就算找到我爸又怎么样，我要上班，只能请保姆伺候他，还要租房子，我一个月收入才多少，你想看到我流落街头是吗？”

“钱的方面，我还是可以帮点忙的。”

喻妮潘哼了一声，“说的好听，只怕我一出这个大门，你马上就翻脸不认人了吧？”

这话让周晓白很难受，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没想到她对自己这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当下掏出皮夹，抽了一张银行卡递给她，“这里头有五万块钱，密码是你的生日，够你有一阵子了吧？”

喻妮潘接过卡片，冷笑道：“你的言外之意，是不是要我以后不要找你了？”

“你怎么理解都行。”

“好吧，东西我有空过来收拾，再见。”喻妮潘用十分复杂的神情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房门。

听着高跟鞋在楼梯间踩出的“哒哒哒哒”声逐渐微弱下去，周晓白空白的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两年多的感情，就这么结束了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如果不是老爷子那件事的突然发生，他们大概早已经劳燕分飞了，也不会坚持到今天。

所以，这本来就是不可避免的结局，自己完全没必要心怀愧疚，但他的确感到愧疚，就好像自己干了一件十分自私而不通人情的事情，将那个女人逼走了一样。

这个逐渐强烈的念头扰得他心慌意乱，他开始想办法为自己开脱，想着这是完全无奈的举措，等等，但效果并不明显，最终他只好求助“外界”力量，给蒋小楼打去电话，希望他能说点安慰的话，好充实他那些自我开脱的理由。

“小楼，我跟小妮分手了，哈哈。”

蒋小楼隔了好长时间才说，“你还真这么干了，她带她父亲走了？”

“老头失踪了，她去找他了，不管找到找不到，她都不会回来了。我给了她五万块钱，够她生活的了。”

“老头怎么失踪了？”

“今天不说这些，你就说，我这事办的对不对，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不是吗？”

蒋小楼“呵呵”笑了一阵，“别这么没自信嘛，你要想告诉有关老爷子失踪的事，我就陪你聊一会，失恋安慰的工作我做不来，你找刘超去，他擅长这个。”

“他又不清楚这件事，找他有什么用，行了，忙你的吧。”

很郁闷地挂上电话，周晓白想要找人聊聊的欲望并未消失，他想了一想，只好打电话给萧湘——他实在没人可找了。

电话接通后，周晓白还未开口，就听见那边说了一句“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说”，电话便挂了，周晓白愣了一会，心想她究竟在忙什么事情，连接个电话都没时间？

他决定过去看看，倒也不是对这件事多么好奇，只是觉得就自己眼下这状态，很适合到外面走走夜路，吹吹风，起码强过在家里干坐着，反正又睡不着。

今晚是个阴天，风大，没有月亮，出了小区干道上路灯的照亮范围，便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喻妮潘应该还在小区内，打着那盏不太亮的手电筒到处搜索着那他不是父亲的父亲。只有她一个人，她知道父亲身上的“异常状况”，肯定不会求别人帮忙的，更不会报警。只能自己一个人慢慢搜寻。她能找到父亲吗？

最好不要找到，这样既成全了喻妮潘的孝心，也不会对她往后的生活形成影响，是最好的结局了。可是，周晓白忽又想到，放任“老爷子”一个人在社会上流浪，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就像某个恐怖分子在不知道什么埋了一个定时炸弹，一旦引爆，后果肯定不堪设想，他回想起几天前在农村那场恐怖的经历，不禁连打了几个冷战。

所幸，这一切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说得直白一点，他本人安全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他犯不着为了别人的安危担心，况且担心也没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头把事情始末跟蒋小楼说明，提醒他一声，他是警察，保护市民安全是他职责所在，至于他自己，终于可以过回从前那种安安稳稳的生活了。不，也不太一样，毕竟身边少了一个人，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说的好一点，他又成了单身贵族，往后即使偶尔干一点风花雪月的事情，道德上也不会觉得有所亏欠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周晓白相信，他根本无法预见到，一场更大、更剧烈的风暴正在前方不远处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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