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莫莫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质问陈生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陈生只能实话相告，然后一个劲地道歉。张莫莫好似根本没有听见，傻傻地望着远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一直没有哭出来。她这个样子引起陈生的不安，他双手按在她肩膀上，轻声劝道：“你要是难受的话，就用力哭吧，哭出来会舒服一点。”

张莫莫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趴在地上，上身剧烈起伏，虽然没有发出哭声，但是谁都看得出，此时的她处在极度的悲伤之中。叶斐然不愿打扰她，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向营地走去。蒋小楼紧随其后，走出百来米远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哭声自他们身后传来——是张莫莫，她总算哭了，那哭声撕心裂肺，听得人受不了。叶斐然逃回营地，一头倒在草堆上。

整个下午，张莫莫一直坐在海边，不愿离开，泪水哭干之后，她就痴痴地坐在那里，望着海平面发呆，嘴里不时喃喃地说几句话，大意就是丈夫一定会回来的，她要坐在这里等他……她的这一表现，让陈生很担心，担心她会不会因为悲伤过度，而导致神志不清。

“你饿了吗？我去给你找点吃的。”黄昏来临时，陈生忍不住轻轻问了她一声，他已经在她身边守了几个小时，在海上漂流了三天三夜的他，此时早已是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却还是一步也不愿离开。

对他的问话，张莫莫毫无反应。

过了不久，蒋小楼来了，将一大把野果放在他们面前，陈生先劝张莫莫吃，她还是没有反应，陈生只好自己吃了几个，剩下一半给张莫莫留着。

蒋小楼给陈生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走到一边去，陈生走过来，蒋小楼递了一支烟给他，陈生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点着，猛吸了几口，“好几天没抽了，我还以为我能戒了呢。你怎么还有烟？”

“我吸烟没什么瘾，一天两三根，也快没了。”

陈生不再说话，只顾吸烟。

蒋小楼望着远处坐在沙滩上一动不动的张莫莫，小声说：“她怎么样？”

陈生也看了一眼张莫莫，叹了口气，“不好，很不好。”

“也许以后会慢慢好起来吧，她性格那么坚强。”

“以前是因为吴哥在，她有心理依靠，现在，连最能依靠的这个人都不在了，你想她能不悲伤绝望吗？”

蒋小楼点点头，陈生说的没错，一个人的心理就像高楼大厦，外表看着再坚固，一旦根基被毁，其结果只能是彻底崩塌。

一根烟抽完，陈生站起来，说：“我要过去了，免得她一个人孤单，虽然她老不理我，但有个人陪着总会好一点。”

“好的。对了，”蒋小楼抬起头看他，“你们在海上，意外发生的时候，是不是周围连一个小岛都看不见？”

“当然了，怎么了？”

蒋小楼没回答，接着问：“能再仔细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吗？他们两个被水冲走之后，你就再没看过他们？”

陈生倍感诧异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别问我这个，这件事太可怕了，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去回忆。”

“好吧，最后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亲眼看见他们被海浪淹没的？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陈生的身体轻微地抖了一下，蒋小楼看在眼里，不明何故，难道那段记忆对他来说，真的那么可怕？

“没有生还的可能，绝对没有。”陈生低下头，用异常冷静的口吻说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们死得太不值得了。”

听见这话，陈生的脸颊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蒋小楼没有看到。

少顷，蒋小楼一个人回营地去了。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思索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背后的真相，高迪的意外死亡是蒋小楼决然没有想到的结果，自从出了那些事情之后，他一直把高迪当作第一怀疑对象，只要能找出关键证据，就能像对付钱得意那样，把他揪出来。

蒋小楼想，假若高迪是真凶，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木筏划到陆地上，然而，他自己居然死在了海里……刚才蒋小楼找陈生打听意外发生的细节，就是想知道高迪究竟是不是还有生还的机会，换句话说，有没有“假死”的可能。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了，那么，会不会是自己怀疑错了，高迪并不是凶手？自负的性格让蒋小楼不愿轻易放弃之前的想法，一路上，他都在琢磨，是不是还存在别的可能？也许，高迪本意是想找机会破坏这次航行，结果目的还未达到，却先遇到风浪，意外丧命？

不得不承认，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假如高迪是真凶，凭他对这一带海域的了解，断然不可能会冒这种危险，这根本不用怀疑，所以……果真是自己错了？

叶斐然趴在草堆上一动不动，从下午开始，他就一直是这个姿势，如果不是他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真会让人以为他出什么意外了。

蒋小楼在他身边坐下，不用问他也知道叶斐然心里一定绝望得很。是的，现在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就算再坚强的人，到这时候，也一定撑不下去了吧？看到他这个样子，蒋小楼也感到一丝绝望，他将脑袋向后靠在石墙上，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冷静一下，没想到越是冷静，情绪就越坏。

他想到了自己的女朋友，假如自己真的要死在这个地方的话，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女朋友一面，不能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不能告诉她一声……罢了，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徒添烦恼罢了。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这是我第一次听你叹气。”蒋小楼抬头，看到叶斐然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蒋小楼有些诧异，没想到他居然还这么有精神。

蒋小楼勉强笑了笑。他的确从来都不会叹气，但是现在，除了叹气他还能做什么呢？

“你呢，你有比叹气更好的打算？”

“是的，我要造一个更大的木筏！”

蒋小楼诧异地看着他，像是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想了好久，是木筏太小了，才敌不过风浪。这里有用不完的树木和绳子，我们为什么不造一个更大的木筏呢，比之前那个大十倍，一定可以敌得过风浪吧？我们失去了两位朋友，我很难过，但是我们总要活下去呀，我们不能放弃！”

蒋小楼为他的执着感到吃惊，当自己以为他被不幸击倒、彻底绝望的时候，他居然保持着这种永不服输的劲头，对一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孩子来说，这一点委实难得。蒋小楼真想称赞他几句，但是他说出的话，却实在幼稚得可笑。

“比之前那个大十倍，那要比一间屋子还大了，你想过没有，这么大的木筏放在水里，谁有力气划得动它？”

叶斐然顿时愣住了，是的，他只求木筏的稳定性，根本没想过灵动性的问题。

“所以十倍是不可能，大两三倍就可以，扎成双层的，应该比现在这个稳固得多，不过……”他盯着叶斐然的眼睛，认真地说，“现在只有我们三个男人了，再造木筏，就只能我们三个上了，万一出什么事……你不害怕？”

“我……怕也要上，这是唯一的法子了，你敢去吗？”

不会游泳的蒋小楼最害怕的就是下水，然而……他耸了耸肩，苦笑道：“你都说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不去能行吗？”

他们的对话，被缩在营地里角的陈晓珊听见，本来，她已处在彻底的绝望之中，现在却将身子向外挪了挪，看着坐在外头的两个男人，有点不敢相信地说：“你们，真的还要扎一个木筏？”

“是的，要扎得比上一个结实得多！”叶斐然说。

“那这一次，一定会成功的吧？”

望着她充满希望的眼睛，叶斐然只能咬牙点了点头。在蒋小楼看来，这是一个根本不必要的承诺——假如失败的话，他们直接就被淹死在海里了。他暗暗摇了摇头，老实说，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