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朱小虎说：如果你能接受我，我就和她分手。最后这句话，朱小虎大约是吐着舌头说出来的。幸好隔着电脑屏幕，不然江燕妮不能保证自己不吐过去一口唾沫。更应该被吐唾沫的是郑雪城。郑雪城已经超过两周没有临幸江燕妮了。晚上打电话从来不通，发短信也从来不回，有一次因为工作上的事需要询问，居然也打不通。这是在上班时间，这个男人趁着午休跑出去，下午三点了还没有露面。

于是胖姐说：我来打。然后胖姐用办公室座机打，通了。这天江燕妮灵光一闪，在胖姐放下电话后马上再次用自己的手机拨打郑雪城的手机，还是不通。很显然，江燕妮的手机号码，被郑雪城拉进了黑名单。令人困惑的黑名单。郑雪城需要如此吗？他们在公司天天见面，装模作样地假客气，江燕妮并不会绑架他去她家吃饭和上床。郑雪城欺人太甚。

郑雪城的解释是，不小心操作失误。他说：怪不得这些天都收不到你的晚安短信。江燕妮耻辱得想死。郑雪城还敢提晚安短信。从来都是她发，他收，他从来没有主动过。

江燕妮真真正正地生了气。她不再质问郑雪城，在办公室，郑雪城有事找她，叫了好几声，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她，都知道她听见了，可她就是不回声。郑雪城很尴尬，江燕妮做得过于明显了。下午下班，江燕妮收拾东西，郑雪城甩着车钥匙过来，他说，燕妮你先别回家，我们一块儿去张总那里看看，怎么工期拖那么长，还给不给划款了！郑雪城一脸的公事公办，可是还没等他说完，却发现江燕妮已经挎着包，扭着高跟鞋，风一般刮出门去，完全当他是空气。

可是江燕妮没得意一会儿，当她在路边拦车时，发现包包被人从后面拉住。

回头一看，是郑雪城。郑雪城不由分说挟持了江燕妮，把她拉离马路，拉到停车场，塞进自己的汽车。反抗无效，装冷艳也没有用，因为郑雪城根本无视江燕妮的冷艳，只顾锁紧车门，发动汽车，把音乐开得很大声。郑雪城把江燕妮带到了一间破烂不堪的饭馆。郑雪城说，破虽破，这里的卤鸭舌，保证你吃了后，会血脉贲张，泪流满面，唤起赤子之心。郑雪城板着脸讲笑话的时候，幽默效果是惊人的，所以江燕妮很恨自己没有拂袖而去。郑雪城是个老饕，来这座城市不足一年，全城几乎所有的美食都在他脑子里。有一种人天生就具备对美味的赏鉴力，因为他们馋。

馋美食，馋权力，馋女人。人很多，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张桌子，前面一拨儿刚刚吃完，残汤剩饭还没来得及收拾，江燕妮对服务员说，给我拿碗饭。她想快快吃完赶紧走人，她知道在郑雪城面前，多待一分钟，就少一分胜算。

郑雪城却说：你等会儿叫饭，现在饭还没熟。江燕妮不理他，固执地叫服务员打饭。饭来了，江燕妮往嘴里扒了一口，靠，果然是夹生的。郑雪城说：说了叫你别吃。刚才那一桌，盘子里的菜都空了，唯独那桶饭没有被动过，肯定是夹生的。没看正在饭点儿上，头一锅饭肯定卖空了，这是赶着蒸的第二锅。这一刻的郑雪城，令江燕妮想起自己看过的某部特工电影，那个失去记忆的前特工困惑地问自己，为什么我能记住餐馆外至少七辆车的车牌号？然后，郑雪城忽然伸出手，胡乱在江燕妮头上摸了一把，柔声说，笨。郑雪城偶尔的温柔也是效果惊人。江燕妮努力做出凛然的样子，可是，脸上肌肉分明是松的，眉毛是趴下来的，法令纹是向上跳的。

这一天，江燕妮吃到了传说中能令人唤起赤子之心的鸭舌头，果然有销魂的香味、肥腻的口感、风骚的嚼劲。

郑雪城不停地把精华部分撕下来，放在江燕妮碗里。郑雪城一边撕，一边陈述此鸭的前尘往事，县志、野史、官方记载，娓娓道来。

此刻的江燕妮还记得那个黑名单不？她只顾满口生香，泪流满面了。

鸭舌之后，郑雪城自然又恢复成那个***旺盛的情人。江燕妮的家是他的战场，他善于利用每一件家具，把爱做到淋漓尽致。

沙发、餐桌、地板，这些都算普通。竟然还有厨房。天杀的，厨房有超级大的窗户，且没有遮挡，可郑雪城最喜欢的就是没有遮挡。他把江燕妮抵在橱柜上，江燕妮的背便被一只锅子的柄戳得很痛。

他要江燕妮叫，江燕妮明知隔壁邻居会听到也只好叫，不叫郑雪城会不高兴，最后则必须要叫了，因为郑雪城像一列火车，轰隆隆地开了进来。于是江燕妮被热烈地膨胀，除了那个烫得像燃烧着的火把一样的东西，她全身没有一处地方可以着力。

江燕妮已经决定好，如果某一天被郑雪城甩掉，一定不会承认爱过他，她只是爱他的性功能。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江燕妮没有听过一句话，到女人心里的路，经过***。是张爱玲说的，电影《色·戒》还把它放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所以***就是爱，江燕妮无路可逃。

卓悠不见了。第一个发现卓悠不见的，是沈英男。因为沈英男把江燕妮发到自己手机里的夜半寻娼图，在卓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转发给了她。

江燕妮不忍心做的事，沈英男去做了，有了爱情的沈英男，变得豪气万丈。

然后卓悠就不见了。家里，公司，都没有她的消息。江燕妮急得要死，要是这事换了沈英男倒不怕，她惊天动地哭几天就没事了，可是卓悠不行，卓悠是那种敢为了男人去死的蠢女人。

江燕妮只好叫上沈英男一起，去找了傅达伟。傅达伟完全没有认出江燕妮来，尽管他们已经见过两次面。

傅达伟像只耗子。不是说外表，而是表情，一看有卓悠的朋友找上门来，他的表情就是一只等待处决的耗子。

江燕妮不是来威胁他的，她只是想向傅达伟询问卓悠可能去的地方。傅达伟当然说不知道，他说他们吵了一架，卓悠就耍性子不见了，丢下正在装修的房子，到处乱七八糟。

江燕妮很想抽这个男人，到现在他担心的，不是卓悠而是没有装完的房子。可是她穿着套裙和高跟鞋，头发是新烫的，不适合当一个泼妇。

泼妇这种角色，应该由沈英男来当。所以沈英男就跳出来，她指着傅达伟的鼻子说，今天你不去把卓悠找回来，我们就去找你们校长，叫你他妈的身败名裂！沈英男前阵子由于齐强大公无私的陪练，狠狠温习了一下泼妇课程。所以傅达伟自然被吓到，脸白了又灰了，于是到处打电话。江燕妮和沈英男就像两个监工，坐在傅达伟臭烘烘的宿舍里，严厉地守着他。

事实上江燕妮是脑子进水了。因为她和卓悠认识已经十年，而傅达伟认识卓悠不过一年，认识十年的都找不到，一年的又怎么可能找到？

最后是卓悠自己解了大家的围，因为她的电话来了，打到江燕妮的手机上。

卓悠说：我在富丽宾馆，你来接我。只许你一个人。富丽宾馆这个名字，在过去的二十八年，应该都与卓悠这个女人毫无关系。

这是一家四星级宾馆，最便宜的标准间也要888元。卓悠是被人约来的。因为她在网吧钓到一个男人，男人提议，去开房吧，地方你选。卓悠脱口而出：富丽宾馆。她记得江燕妮的公司老去富丽宾馆开会，她知道最便宜的标间价格。于是她认为男人会一口回绝，可是男人说，好，我们在门口碰头。卓悠去了，她穿一条白裙子，款式有点旧，幸好她瘦高而且白，出现在男人面前，低着头，笑一笑，888，怎么也值的。她横了心要给傅达伟戴一顶绿帽子。当傅达伟的照片传到她手机上时，她简直是疯了，唯一的想法就是，去找一个男人，去找一个男人！

她忘了自己现在是一个处女，花掉了四千八百块，价格昂贵的处女。

所以当男人要去前台登记时，她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于是反悔了。男人居然没有生气，还说，那我陪你坐坐吧。就在酒店大堂里，男人陪卓悠坐了一晚上。卓悠几乎没怎么说话，都是男人一个人说，男人说他的家庭，悍妻和双胞胎儿子。

还有生意场上的浑蛋们，老张老刘老李，都是浑蛋。还有自己的文学梦，想要出一本散文集。男人说了整整一晚，卓悠听了整整一晚。幸好是四星级酒店，没有人拿扫帚赶他们出去。天亮以后男人走了，走的时候他对卓悠说，谢谢，再见。卓悠看着江燕妮，一晚上没睡，卓悠的眼睛都凹下去了，可奇特的是，她的精神并不特别委靡。她说：我决定原谅他。她说：都是因为我一直不肯给他，他才会这样的。卓悠肯定患了一种病，生这种病的女人会条件反射地把所有过错揽到自己头上，然后眼睛里看到的，便是一派洁净纯白。只有这样，才可以让她们继续当快乐的蠢货。

那天江燕妮在富丽酒店的大堂里，把卓悠从头到脚都骂了一遍。不仅骂了卓悠，还骂了傅达伟，每一句，都是卓悠有多么贱，为了傅达伟有多么不值得。

卓悠等她骂完就走了，卓悠说，今天砖工要来结算工钱，我要早点去。卓悠的背影像竹片一样薄，一折就断。

卓悠如期与傅达伟办理结婚登记。没有婚礼，没有钻戒，就连之前说好的蜜月旅行，也没有。因为傅达伟真的没钱了，卓悠也真的没钱了，两家父母都只是工薪，且都不在本市。于是一切省俭得理直气壮。傅达伟还理直气壮到结婚登记的当天和卓悠吵了一架。因为房子实在装得太差了。为了省钱，没有吊顶，也没做电视墙，包门框铺地板和刷墙，就是全部的工序。傅达伟说：就这样，你还天天喊累？傅达伟说：我闭着眼都装得比你好。卓悠相信，傅达伟肯定会比自己装得更好，可前提是，他要肯装。

傅达伟的时间，是用来打篮球和夜访暗娼的，不是吗？卓悠想到这里就赶紧打住，既然已经决定原谅，翻老账是最愚蠢，最没有档次的行为。然而这种没有档次的行为被傅达伟从卓悠脸上看出来了，他马上就说，你不服气吗？卓悠不回答，不回答在傅达伟看来，更是一种高傲的蔑视，于是傅达伟爆发得更厉害。架，就这么吵上了。基本上就是傅达伟吼，卓悠哭。如果这也叫吵架的话，沈英男和齐强那些你妈如何，你奶奶又如何的混战算什么？到了晚上就好了。因为这是他们新婚的第一天，用沈英男的话说，卓悠需要在今天，被傅达伟验货。傅达伟一定忘了要验货这回事，否则怎么可能找卓悠吵架。

傅达伟的下作行径被戳穿后，心虚了好长时间。于是这心虚影响了***，尽管卓悠新鲜洁白纯净，可是他面对她，想到的是那张照片，以及卓悠朋友的鄙夷。

还是卓悠首先求和，从后面抱住傅达伟，傅达伟一扭头，就仿佛看到一截营养不良的鲜藕。

卓悠的身材让傅达伟失望，因为胸不够大。这大概也是他一直能忍住不动她的原因。傅达伟迷恋大胸，可是迷恋大胸这种事，对于一个有文化，有品位的知识青年来说，是粗鲁且不体面的，所以傅达伟不让任何人知道。

于是卓悠也不知道，于是卓悠以为自己动人心魄，弥足珍贵。她换了崭新的黛安芬，这是她最贵的内衣，有曲里拐弯的蕾丝和二分之一罩杯，一对灵巧的乳像兔子般娇弱莹润，值得被万分怜惜。

可是傅达伟一上来就抓痛了她，卓悠惊恐半天才明白这就是傅达伟的方式，傅达伟喜欢快、准、狠。

他还把卓悠当篮球，把她的皮肉拍得啪啪响，让换姿势也是凌空一个抽翻，卓悠掉下来时差点拧了脚脖子。

好在昂贵的处女膜总算有了交代。傅达伟在床单上收获了一枚血迹，抱着卓悠亲了几下就睡着了。

卓悠睡不着，她想起来洗床单。

卓悠在战斗的时候，江燕妮在准备战斗。因为郑雪城出差已经两周，今晚会从机场直接奔赴她家。卓悠结婚了使得江燕妮有点暴躁，幸好卓悠没有举办仪式，否则江燕妮将强硬拒绝担任伴娘。她生卓悠的气，她觉得卓悠给全体女人丢脸。可是十年的朋友，她又舍不得把这么恶毒的评价冠在朋友头上。还有就是，她凭什么指责卓悠，要说丢脸，她也一样。在郑雪城面前，她就像一个发不出功的气功师，因为她的气场被另一个高手给制住了。她已经想过很多次让郑雪城滚蛋了，这个用蓬勃的性能力和偶尔为之的卤鸭舌掌控她的男人，实在让她心力交瘁。可是盘点了一下自己历届的战绩，从来都是男人们自己滚蛋的。

好吧，让郑雪城自己滚蛋吧！郑雪城如何才能自己滚蛋呢？免费的晚餐和免费的女人。

你是他你会不会滚？都是因为她对他太好了。一切都很便当，要体贴给体贴，要理解给理解，要姿势给姿势，要***给***。所以距郑雪城滚蛋的时间，应该至少还有两年。

而江燕妮耗不起两年了。从前就是这样耗走了几任男人，除了眼角的鱼尾纹，毛都捞不到一根。

于是今天等待郑雪城的，将不再是火热的女人，而是一句话。你会不会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