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娜芳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13
|本章字节:10452字
裴素云气结,想想又觉得不对,好奇地问:“唔,给关在这里你倒好像挺开心的?我还没见过你心情这么好呢。”李元芳重又把她的手握紧,温和地说:“你来了我当然开心。”
一句话说得裴素云再没脾气,她低下头摩挲着李元芳的手掌,他的手温暖干燥,掌心布满薄茧,还有深深浅浅的伤疤,挺粗糙的。裴素云难以克制地想到,不论蔺天机还是钱归南,他们的手都很光滑,又湿又凉……想着,想着,她下了决心,抬眸郑重地对他说:“我有个办法可以帮你出去。”李元芳诧异地眨了眨眼睛,没说话,裴素云以为他默认了,便继续道:“我这里有付药,你吃了以后就会像得疫病似的,我再一嚷嚷,就说你病得没救了,所有的人都会害怕得要死。那时候,我就让他们把你抬到郊外,你自可脱身……”
裴素云的话还没说完,李元芳已经笑出了声,边笑还边摇头:“原来你来就是为了这个……可我若是想出去,根本用不着你帮忙。”裴素云又气又恼:“好,那就算我瞎起劲!”她作势起身,双手却被李元芳攥得牢牢的,根本就动弹不得,紧接着便听他正色道:“我可以马上就离开这里,用不用你的方法都行,但有一点,你要和我一起走。”裴素云愣住了,李元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还有安儿,我带你们俩离开庭州。好不好?”
屋子里骤然寂静,良久,李元芳轻叹一声,苦笑道:“是我不该问这种问题,你别在意。其实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看到你来了,还是忍不住想问。”他放开裴素云的手,低下头一言不发。裴素云犹豫再三,抬手轻抚他的后背,柔声道:“不、不是因为别的……我和安儿都不能离开庭州,这是祖训……”“既然如此,我就更没必要离开这里了。”李元芳的声音重又变回往日的冷淡,他平静地端详着裴素云,又微笑了一下,才说:“我和你的事情,全凭你做主,只要你觉得合适,怎么样都行,我随你。”
“可你真的要继续留在这里吗?”裴素云朝门口看了看,不能待得太久,否则会引起怀疑。李元芳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门口,答道:“是的。我待在这里大家都可以安心一些。”他的语调已变得冷冽如冰:“尤其是钱归南,他知道狄大人要来陇右道,想用我做救命稻草呢。”裴素云一哆嗦,李元芳注意到她询问的眼神,点了点头道:“就因为知道大人要来,我才会这么情愿被关押起来。其实从昨天进来以后我一直都在想,被关起来也不错,我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裴素云愈加困惑了:“为什么狄大人要来,你就什么都不想管了?”李元芳轻吁口气,低声道:“我是想,假如大人知道我现在的情形,他一定不允许我继续插手钱归南的案子,大人会说我有私心的。”裴素云忙问:“你有私心?狄大人会担心你挟私报复?”李元芳轻哼道:“那倒不会,但他会说,仇恨影响了我的判断!我想来想去,直到目前,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指控钱归南。而且,我有种强烈的感觉,他还在左右摇摆,随时有可能改变立场。现在这种时候,如果我逼得他太急,或许他会孤注一掷。”顿了顿,他若有所思地说:“我确实从心底里希望钱归南罪不容诛,但事实呢?”
两人都低头沉默,稍顷,裴素云鼓足勇气问:“如果钱……还有转圜的余地,你真的就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一直等到狄大人来?”李元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平淡地反问:“那你想要我怎么做?”裴素云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我、我怎么能要求你,我无以回报……”
李元芳冷笑:“我做什么了你就要报答我?还是算了吧。”裴素云脸色登时煞白,李元芳长叹一声,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知道这些天我有多累吗?不过没关系,至少你知道我想得到什么,还有就是,我不会使用卑劣的手段,但也绝不放弃。”
裴素云冲他凄然一笑,便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此刻她完全理解了他的心意,更觉得从未如此亲近过另一个人的心,因而胸中虽然酸楚难耐,眼中却没有了泪。就这样又过了一小会儿,李元芳轻轻扶起她,道:“你该走了,时间太长会让人疑心的,说不定还会通报给钱归南。”裴素云点头,坐直身子,从衣袖里取出张纸,递过去:“你看过这个我就走。”
李元芳接过纸来匆匆读过,也不禁大吃一惊,忙问:“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裴素云把早晨钱归南收到信件的过程简单说了说,李元芳连连点头,又读了一遍信,喃喃道:“太好了,武逊他们真的把伊柏泰保住了。”裴素云双眸晶亮地注视他,轻声问:“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吧?”李元芳被她问得一怔,随即笑道:“你怎么知道的?”裴素云轻哼一声:“那次我去乾门邸店,就是梅迎春约请的,你们啊,都是一伙儿的!”
李元芳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把信还给裴素云,道:“敕铎的这封信表明,钱归南确实参与了突厥进攻庭州的计划,现在一击不成,就看钱归南怎么应对敕铎的发难?另外,他是不是会选择继续配合敕铎,还是审时度势,掉转枪头?”裴素云咬了咬嘴唇道:“据我对钱归南的了解,他应该会见风使舵。而且他今天连这么重要的信件掉落都不知道,就说明他已经方寸大乱,我想他一定在打退堂鼓了。”李元芳站起身来,领着裴素云朝门口走,一边急急地道:“你快走吧。钱归南肯定已经发现信件丢失,他会盘问你的,你打算怎么办?”
裴素云道:“没事,我能应付。”两人已经站在门边,李元芳从门缝往外张望,院子里依然空无一人,卫兵们看来真是吓坏了,还在院门外守着。他注视着裴素云,突然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用力抱紧。裴素云被他搂得几乎窒息,却又不敢有半分挣扎,恨不得就此死在他的怀里,恍惚中听到他在说:“如果有事就想办法让我知道,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
裴素云走出去时,轻轻拉了拉李元芳的手,李元芳会意,就候在门边,果然听到裴素云在院门外故意抬高声音说:“这人已染上疫病,还好不严重。你们注意不要与他接近,每天傍晚去我那里取一次药,你们自己要吃,也要给他。”她嘱咐完走出小院时,空中又飘起纷纷扬扬的细雨,很快势成凶猛。
好天气就这样转瞬即逝,庭州总共才晴了大半天时间,就再次被暴雨笼罩,整个天空阴霾密布,疾风骤雨无边无际。
这天下午,林铮大将军和狄仁杰的大军进入了凉州城。因凉州刺史崔兴上了前线,凉州政务由长史临时担当。弗到凉州,就见城池防卫得当,城内管理井然有序,百姓生活并未受到陇右战事的影响,但外松内紧,刺史府和赤水军营里又是另一番戒备森严,随时待战的警惕状态。林铮和狄仁杰刚进凉州就马不停蹄地视察,结果让他们十分欣慰。
午后,林铮与褚飞雄在赤水军营讨论战况,狄仁杰带着沈槐登上凉州城楼。当甘凉大漠的苍莽景象在眼前展开时,狄仁杰长叹一声,心中默念着:“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他想,恐怕这是自己一生中,最后一次面对大周塞外的无限风光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人生是多么孤寂的一段旅程,即使与有缘之人共走一程,又能够相互理解多少呢?
在城头默默地走了一圈,狄仁杰停下脚步,转身对沈槐道:“沈槐啊,自离开洛阳你便少言寡语的,是不是还在和老夫赌气?”沈槐一怔,躬身抱拳:“大人,沈槐一向少言,您、您以前没发现吗?”狄仁杰淡然一笑:“一向少言,还有程度上的区别嘛。呵呵,你可不要想糊弄老夫噢。”
沈槐无言以对,只管低着头。狄仁杰凝神注视着他,突然长叹一声,伸手过来拍了拍沈槐的肩膀,温言道:“怪我,怪我啊。是我对你太过苛刻了。”“大人!”沈槐出声叫道。狄仁杰摇摇头,微笑道:“你别着急,许多话还是不要说透的好,老夫心里是明白的,只不过希望你也能体谅老夫,沈槐啊,要说你这脾气也够倔强了。”
沈槐又叫了声:“大人!”,不过这次是抬头直视着狄仁杰的眼睛叫的,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隔阂和试探,但也有期待和诚恳。带着沙尘的热风撩动城楼上的旌旗,狄仁杰拍了拍沈槐的胳膊:“来,沈槐,你猜猜看,崔兴大人何时能拿下肃州?”沈槐愣了愣,坦诚地道:“这……大人,卑职猜不出来。”
狄仁杰和蔼地笑了,捋一捋胡须,煞有介事地道:“我猜崔大人最迟两、三天内就可以拿下肃州。”沈槐诧异地问:“这么快?大人,您为什么这么肯定?”狄仁杰的笑容中带上了点得意,道:“因为崔大人有了老夫给他带去的锦囊妙计。”沈槐乖巧地沉默着,等待狄仁杰的下文,果然,只停片刻,狄仁杰便自己说了下去。
“老夫让曾泰给崔兴带去的锦囊妙计一共两条,计七个字。”狄仁杰又停下来捋捋胡须,在沈槐眼里,宰相大人这时倒真有点儿老小孩的天真模样。心头一热,沈槐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轻轻扶住狄仁杰的胳膊,问:“大人,是哪两条,哪七个字?”
“一条是:匐俱领多诈;还有一条呢更简单,就两个字:瓜州。”
“这……”沈槐听得一头雾水,困惑地瞪着狄仁杰。狄仁杰微笑着解释:“其实也不算什么锦囊妙计啦,只是我根据自己的经验和判断,给崔大人提的醒。这次突厥在肃州的将领匐俱领,是默啜可汗最器重的儿子,预定的汗位继承人,从小熟读咱们的兵书战策,因此特别喜欢使用谋略。对付这样的人,就要注意虚虚实实,一诈套一诈,让他对自己的阴谋诡计失去信心,陷入慌乱之中,否则很难取胜。至于瓜州嘛,是我分析了战况,认为突厥现在把兵力都集中去攻打沙州,瓜州的防御一定松懈,他们的如意算盘必是由肃州挡住东面来敌,因而匐俱领的压力其实很大,而瓜州就是突厥的软肋!”
沈槐听得连连点头,想了想又问:“大人,您这两点提醒确实很精准,可并没有说出实际的应对之策啊。”狄仁杰颌首,亲切地注视着沈槐,问:“那么你倒说说,我为什么没有点出应对之策?”沈槐迟疑了一下,抱拳道:“大人,按卑职想来,崔兴大人乃是一方刺史,过去也曾屡立战功,大人只给他分析的结果而不是直接的对策,主要是顾虑崔大人的心情,不想令他误会和难堪吧。”
狄仁杰注意地听着沈槐的回答,脸上的神情一时有些复杂,随即又温和地笑道:“嗯,你的说法也有些道理,不过略有偏差。老夫不直接给崔大人支招,确实是考虑到了崔大人的战功赫赫,但却不是怕他难堪,而是我认定,他作为一名有经验的将领,必能比我这纸上谈兵的文人拟出更好更实用的克敌之策来,老夫就不必越俎代庖了。”
沈槐默然,刚刚融洽些的气氛又现尴尬。良久,沈槐鼓足勇气站到狄仁杰身后,低声道:“假如崔大人真能快速拿下肃州、瓜州,进而解除沙州之围,也就可以尽早把您的口信带给钦差大人了。”狄仁杰背对着沈槐,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毫无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槐才听到狄仁杰悠悠地道:“老夫并没有让曾泰派人给崔大人带口信。”“……”狄仁杰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道:“你是对的,我那所谓的口信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让崔大人为难,除了可以让我自己心里好受一点之外,没有任何益处。因此,最后我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沈槐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能感觉到,狄仁杰锐利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投向苍茫寂寥的无垠大漠。“不过,”狄仁杰又说起来,语气矛盾,似无奈又似期冀:“我派去给崔大人送锦囊妙计的,正是替元芳送军报过来的瀚海军沙陀团旅正高达,他是军报中所述瀚海军私自调动的当事人,有他在,应该可以帮助钦差大人认清真相吧。”沈槐忙道:“一定会的,大人!”
狄仁杰又拍了拍沈槐的胳膊,长叹一声:“但愿吧。”
长城,烽火台。几百年来,只要长城上的任何一座烽火台被点燃,其余的烽火台就会一座连一座地将信号传递下去,防御的变迁、部队的调动,无一不依托于此。
从肃州到瓜州,沿线的长城上共有二十多座烽火台,自四月中突厥攻克肃州和瓜州之后,这些烽火台就被突厥士兵占领了。因为围攻沙州,瓜州的突厥部队早被调空,只余区区千余人的小部队维持着城内的秩序,可谓不堪一击,现在,瓜州的安危全靠挡在东面的肃州,而向肃州的匐俱领部队报告瓜州敌情的重要任务,则完全依托在这些占领不久的烽火台了。
这天正午,离瓜州最近的一座烽火台上,骄阳似火,烤得驻守的突厥士兵昏昏欲睡。这时,他们听到烽火台下有人在用突厥语打招呼,望下去,样貌是自己人,大概十来个,说是来传达匐俱领殿下最新的作战命令的。想来不会有人胆大妄为到在光天化日之下乔装劫营,于是突厥士兵将这个小队放了进来,
当那队人马亮出武器时,突厥士兵才知道天下还真有这样不怕死的人。双方都很清楚这座烽火台的意义,实力对比也相差无几,便拼尽性命搏杀起来,一时间这座荒山中的烽火台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直杀得盛夏的日光也失去了颜色,由亮白转为凄红!
终于,战斗停歇,横七竖八的尸首被胡乱清理到旁边。烽火台上重新由身穿突厥服装的士兵们把守停当,但他们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些人呢?大漠平川,长沙落日,又一个夜晚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