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娜芳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4:08
|本章字节:11430字
还没有睡多久,他突然被一阵异样的响动惊醒了。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李元芳从炕上一跃而起,下意识地探手往身边去摸武器,什么都没有摸到。他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空着两手翻身跳下土炕,清晨朦胧的曙光从敞开的土屋门外照入,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狄景辉,僵硬着身子站得笔直,身边还有一人,红衣轻甲,青铜面具,看身形倒不高大,比狄景辉还矮一个头,但是右手中紧握着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正牢牢地抵在狄景辉的脖子之上。
李元芳看着这个情景,心中突然觉得十分可笑,在这个荒芜的大漠中,他只想着要防备野兽的攻击,却万没料到最后还是遭了人的暗算。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冷笑了一声。睡得懵懵懂懂的韩斌这时也从炕上爬起来,看到门前二人的样子,又惊又怕,低呼着“哥哥!”就缩到李元芳的身后。李元芳伸出左手抚摸着韩斌的肩膀,轻声安慰:“别怕。”
也许是多年来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所形成的直觉,李元芳对于面前这个杀手并不感到丝毫的畏惧,此人身上完全没有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青铜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在看到韩斌以后,似乎还闪出一抹柔和的光。当然,这都只是感觉,隔着一个屋子的距离,又背对清晨微薄的光线,其实李元芳只能看到那个杀手的整个轮廓,但他就是觉得很松弛,没有什么紧张感,以至于想和对方开开玩笑。
李元芳正在琢磨着如何开口,狄景辉可等不及了。他方才站在篝火旁,正极目远眺大漠的尽头,满怀兴奋地期待着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的壮美景象,突然就觉得脖子上一凉,耳边一声低嗔:“把手背到身后!”他低头看到一个锋利的刀尖抵着自己的脖子,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只好乖乖地把手伸到背后,随即便感觉双手被一个绳套牢牢缚住了。紧接着,狄景辉被那人推搡着进了土屋,他原以为李元芳看到自己被抓会立即出手相救,却没想到李元芳一点儿都不着急,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不知在想什么,抓自己的这个杀手也不开口,双方就这么干巴巴地对峙着。狄景辉心里着急,嘴里就嚷起来:“李元芳!你快救我啊!”
那杀手听他一嚷,手上加力,匕首尖刺破皮肤,顿现细细的一抹血痕,狄景辉痛得深吸口气,李元芳立即向前迈了一步,冷冷地道:“这位姑娘,咱们素不相识,无缘无故地不必如此吧?请你先放开他,有话好说。”那杀手被他说得一愣,这才扬声道:“你们这几个汉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会来这里?”狄景辉听着她的声音果然清丽悠扬,真是啼笑皆非,自己竟被个年轻女子挟持在手里。
李元芳轻轻重复:“你们这几个汉人……”摇摇头,他自嘲道:“来了塞外,居然身为汉人也成了件罪过。”说着,他又向前连迈了两步,已经直逼到狄景辉二人的面前,才又开口道:“我们是昨晚上被人带到这里的,连这是个什么所在都全然不知。看样子姑娘对这里很熟悉,愿听赐教。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请你先把此人放下。”他指了指狄景辉,稍停片刻,才轻松地笑道:“你看他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全无用处。放下他吧,没关系的。”“你!”狄景辉气得朝李元芳直瞪眼。青铜面具后飘出一阵清朗甜润的笑声,那女杀手果然将手中的匕首一撤,松开缚住狄景辉双手的绳套,又把他往前一推,娇叱道:“说得没错,汉人男子就是没几个有用的。”
狄景辉揉了揉脖子,转过身冲着女杀手道:“哎,你也太过分了吧。趁人不备下黑手,还说我没用,难道你们胡人女子就是这么有用的吗?”那女子轻哼一声:“谁让你们跑到这里来的,这是我们部族牧人的歇宿之地,除了我们部族里的人,从来没有汉人来的。”李元芳这时候已经坐回到土炕上去了,他根本没有休息多久,还是十分疲惫,连话都不想说,就看着狄景辉和这胡人女子对答。
狄景辉觉得手里湿湿的,原来粘的是脖颈上给划出的血,他恨恨地道:“我狄景辉真是倒霉倒到家了,千里迢迢跑到这个鬼地方,居然还招了个胡人女人的道!哼,等那个武逊来了以后,我倒要问问他,把我们放在这么个破屋子里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女子听到武逊的名字,好奇地问:“哦?是翰海军的武校尉把你们带来的?那他自己去了哪里?”狄景辉没好气地回答:“原来你认识他啊。他去伊柏泰了,今天会来接我们。”“你们也要去伊柏泰?”“是啊。哎,武逊不也是汉人吗?怎么他也知道这个地方?”
这两人正说得起劲,韩斌从土炕上爬了下来,跑到那女子的身边,仰着脑袋一个劲地看她。那女子蹲下身来,亲热地伸出手去拉韩斌,柔声问:“小弟弟,你怎么也跑到这个地方来的?你叫什么名字?”韩斌回答:“我叫斌儿。”一边抬手去摸女子的面具,女子往后躲了躲,笑道:“你这小孩儿,想干什么呀?”韩斌眨了眨眼睛,突然跑回到土炕边,从行李里面掏出样东西,还朝李元芳看了一眼,见李元芳没有阻止的意思,才举着那样东西跑回到女子面前,往她眼前一递:“姐姐,我们也有和你一样的面具。”
那女子一见面具,顿时惊呆了,接到手中左看右看,抬高声音问:“你们,你们怎么会有这个?”狄景辉得意了,慢条斯理地道:“想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嘛,告诉你也行。不过你问了我们这么多问题,是不是也该让我们看看你的脸?你那面具的样子太凶悍,看着影响心情。”他的话音未落,那女子横着匕首直指他的面门:“少废话!快说!”狄景辉这回不买账了,气狠狠地盯着那女子:“如此毫无妇道,果然是粗野的胡人女子作为!你想杀就杀吧,我狄景辉威武不屈,是为君子!”“你!”那女子气得跺脚,朝土炕上看去,只见李元芳靠在炕上,干脆连眼睛都闭起来了,好像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女子无计可施,扔下手里的面具朝门外就走。来到门口,她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面具,狄景辉只觉眼前一亮,一双幽深的碧眼直入他的心尖,“嫣然……”狄景辉喃喃着,霎时便愣在原地,整个人都痴了。胡人女子被他看得脸上红晕泛起,低声嘟囔道:“喂!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面具的来历了吧?”狄景辉哪里还能答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死盯着那双勾去他魂魄的眼睛。胡人女子的脸越来越红,连脖子跟都热起来了,她咬了咬嘴唇又往外走,狄景辉在她身后大叫:“你……别走!”
“干什么?”年轻女子只好又站住,等着狄景辉的下文,狄景辉张口结舌地愣了半晌,才问出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女子被气乐了,娇嗔道:“你这汉人,不仅没用,而且是个傻子!”“他平常倒不是这么傻的。”李元芳本来都已经躺下了,这会儿又慢慢坐起身来,懒洋洋地看着门口的两个人。狄景辉听见了他说话,随口问道:“咦?你还不睡?”李元芳苦笑道:“我确实很想睡,可是你们俩这么吵,我怎么睡得着?要不,还请二位移步屋外慢慢攀谈,如何?”
胡人女子“扑哧”笑出了声,脸上顿时春光灿烂,明艳如花。狄景辉本来稍稍恢复了点镇定,此刻看到她巧笑嫣然的样子,马上又呆住了。李元芳看着他的呆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对那胡人女子道:“还是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吧。这面具是一个汉名叫做梅迎春的突厥人赠送给我们的,他的真名,我们也不知道。”
“梅迎春?”胡人女子欢喜地嚷起来:“他是我的……”她突然用手掩住口,俏皮地眨眨眼睛,嘟囔道:“啊,他没告诉你们真名,那我也不能说。”李元芳点头:“嗯,随便你。”女子眼珠一转,笑着问:“你们这几个汉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和我……啊,梅迎春碰上的?他为什么要给你们这个面具?”李元芳再叹了口气,对狄景辉道:“狄景辉,我真的撑不住了,讲故事还是你来吧。”
“哦!”狄景辉如梦方醒,赶紧定定神,清了清嗓子道:“这个,说来话长得很。在下狄景辉,他叫李元芳。还请姑娘先赐芳名,大家好称呼,然后我慢慢对你说。”胡人女子笑道:“呸!我还有事呢,没功夫和你们聊天。你们方才说武逊校尉去伊柏泰了?”“是啊。”“嗯,那我要走了。”胡人女子扭头就往外走,狄景辉赶紧跟出去,就见她轻盈地跳上等在外头的一匹栗色骏马,一拨马头就朝荒原上跑去。狄景辉冲着她的背影嚷:“喂!你……还来吗?”话音尚在原野上回荡,那一人一马早已绝尘而去。
狄景辉低下头正自懊丧,耳边突闻马蹄得得,抬眼一看,那片红云再度闪现在眼前,只听她清朗甜美的声音响起来:“我叫蒙丹,梅迎春叫乌质勒,他是我的哥哥!我……在伊柏泰等你们!再见!”
其后的一整天里,狄景辉犹如掉了魂一般,除了神思恍惚地冲着大漠发呆,就是不停向远处张望,自言自语地抱怨武逊怎么还不来接他们。李元芳一直睡到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才醒过来,就看到韩斌趴在自己的身边发愣。他在炕上坐起身来,看到韩斌额头上的肿包消了不少,便对韩斌微笑道:“怎么了?斌儿,为什么不高兴?”韩斌吐了吐舌头:“这个地方只有沙子石子,没啥可玩的,我好无聊。”李元芳问:“哦,狄景辉呢?他在干什么?”韩斌一撇嘴:“他呀,在发疯!”
话音未落,狄景辉像阵风似地刮进土屋,看见李元芳醒了,便大声嚷起来:“好啊,你总算醒了!你看看,天都要暗了,那个武逊怎么还不来接我们?这样子今天如何到得了伊柏泰?”李元芳皱了皱眉:“你小声点行不行?我的耳朵又没有聋。”狄景辉气呼呼地往大树桩上一坐,嘟囔道:“叫又如何?反正这里也没旁人听得见。”李元芳留意观察着他的神情,嘲讽地笑道:“你就这么想去伊柏泰?”
狄景辉眉毛一挑,哼道:“怎么了?走了几个月不就是为了到伊柏泰吗?好不容易近在眼前了,还在门外转悠,白白浪费时间!”李元芳沉默不语,狄景辉等了半晌,不耐烦地道:“你能不能说句话?你到底在想什么?”李元芳从炕上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朝荒原上眺望着,沉声道:“我认为武逊不会很快来接我们去伊柏泰的。”狄景辉一惊:“什么?这……不会吧。他走时不是说得好好的?”
李元芳指了指树桩桌上那个大包袱,道:“如果他一两天里就会来接我们,就不用留下这么多东西了。给我们这些东西,似乎是打算让我们在这里过上几日。”“啊?”狄景辉这回真的震惊了,他下意识地碰了碰手边的包袱,紧锁双眉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武逊……看起来还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他怎么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李元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想,他可能有什么顾虑。而且我觉得,他对我们一直有些成见。”
狄景辉沉着脸想了想,突然冷笑道:“他对我们有成见?是对你有成见吧?哼,你对人家老端着个落难将军的架子,傲慢得紧,如果我是武逊,我也不舒服!”李元芳横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端架子了?你瞎说什么?”狄景辉冷“哼”一声,道:“我没有瞎说。你这一路上和武校尉说说笑笑过吗?就一直拉长着张脸,好像别人都欠了你似的。你这么对我我都忍了,毕竟是我狄景辉连累你在先,可你这样对别人,就不能怪人家不服气!”
李元芳被他说得愣住了,过了片刻,才冷笑道:“在这种处境之下,我不懂有什么可说可笑的。”狄景辉立即反唇相讥:“你落到这种处境,当然没什么可说可笑的,最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有多冤多苦,让世上的每个人都为你鸣不平!”李元芳恨恨地道:“我不冤,来塞外戍边本就是我的心愿,我也不苦,这样的日子我从小就过惯了。倒是你这位宰相大人的贵公子,向来都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就算是当了流放犯,也比天下所有的流放犯都舒服一百倍……”狄景辉不等他说完,就嚷起来:“我不舒服!是谁说了见到庭州刺史以后就能把我安排妥当的?我倒不知道,在大漠里面住土屋喝臭水吃干饼就叫做安排妥当!而且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要过到什么时候?哼,真是太可笑了,你最好不要弄到把我们饿死渴死在这个大漠里面才好!”李元芳气得脸色煞白,咬了咬牙,半晌才道:“是我没办好事,让狄三公子你受委屈了。不过你放心,就是我死也绝不会让你饿死渴死在这里。”
二人吵了个不欢而散。狄景辉坐在屋里生闷气,李元芳跑到茅屋旁去查看骆驼和马,他立即发现那峰原本就很衰弱的老骆驼快不行了,它侧着身子躺在地上,嘴里呼出难闻的臭气,两只大大的棕色眼睛半开半合,眼神暗淡无光。李元芳去茅屋里抱来些干草喂它,它啃了几口就停下来,继续躺在地上喘气。韩斌一直跟在李元芳的身边,看到老骆驼这个样子,也很难过,嘟囔着问:“哥哥,它是不是要死了?”
李元芳想了想,让韩斌去取那个被自己擦干净的铁锅,盛点清水来给骆驼喝。韩斌很快就端来了一锅的水,放在骆驼的面前,它立即把鼻子和嘴都浸到水里,拼命地喝起来,没一会儿就把铁锅里的水全都喝光了。韩斌咽了口唾沫,轻声道:“原来它是渴坏了。”骆驼喝过水,又曲起两条前腿开始嚼起干草来,似乎精神好了很多。李元芳让韩斌也同样去端了锅清水给马喝,很快这两匹牲口都恢复了活力,边吃草料边打起响鼻,韩斌看得开心,摸着它们的身子咯咯笑起来,叫着:“原来你们也不要喝咸水啊,坏家伙!”
李元芳来到土屋里,检查盛着清水的木桶,只剩下半桶了。他在心里计算了一下,结果毋庸置疑,这些水最多只够他们这三个人和两匹牲口支持两天了。李元芳突然觉得心脏猛跳,似乎面对千军万马他都没有过这样紧张过。假如武逊后天早上还不出现,难道他们就真的要渴死在这个大漠中了吗?正想着,狄景辉也来到木桶边,探头看看桶里的水,脸色也变得更难看了,扭头便走。这天晚饭他们吃的仍然是用炕火烤热的馕,连韩斌都没有再叫嚷着要吃煮面条。
夜幕降临的时候,李元芳还像前几天一样点起篝火,天气终于出现了逐渐转暖的征兆,这天夜间,李元芳感觉大漠里似乎不像前些天那么严寒了。和昨夜尤其不同的是,整个晚上他的头脑都异常清醒,丝毫没有倦意。他反反复复地想了很多对策,但始终找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摆脱目前的困境。留在这里,那个武逊天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离开这里,他们没有罗盘、没有指南针、没有地图、没有向导,在这四顾苍茫,根本找不出方向的荒漠上,他们能往哪里去?李元芳从来不曾对死亡产生过恐惧,但只要想到狄景辉和韩斌也有可能死在这里,而原因正是由他自己的失误和无能,李元芳心中升起的恐惧和绝望便几乎使他窒息了。他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坐以待毙,总要做些什么,想办法找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