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一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4:09
|本章字节:8050字
我把她扔回床上,我说,你要不缺德,早就该甩我一耳光,而不是现在!
我拿出七八百块钱,狠狠摔在单子旁边。
那个人不就是想省这个钱吗?好,给他!我就当出了嫖资!
彭蕾号叫着,又扑了过来。她在眼泪中号叫:你浑蛋!变态!你除了变态,你什么都不行!你滚!我不后悔蹬了你!你活该!
十
过铁路的时候,远远地我就看到,一个人摇晃着,背着一座比普通餐桌还大的瓦楞纸皮堆,走得摇晃,因为他是个瘸子。走在纸堆旁边的还有一个小孩子,七八个矿泉水空瓶子,用编织袋绳子,像挂炸弹一样,前前后后地挂在小小的身子上。我看出来是肥老倌和他的儿子或是侄子。看那个样子,也就是捡破烂的模样,但是,那一大一小好像很开心,小家伙在唱着嘹亮的歌,打着有力的手势。我的车一驶而过,没听清他唱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神气快活的拾荒人。我一直在后视镜里瞟他们,直到拐弯看不见。
到师母楼下的时候,我听到楼上好像人声鼎沸,整个铁楼梯在哐哐地乱响。忽然好几个人哇哇大叫,我正要抬头看,铁楼梯上面,稀里哗啦的水下来了。看厕所的人把我拉开,哎哟!还好不是开水、刀子掉下来……
看厕所的人忘记我上次来过,她说,你也是来讨债的?嗨呀,赌是无底洞啊!
我找了个好点儿的位置往上看,一个头发像女朋克那样的银发少女,手持浇花水管,向楼梯上的人猛烈射水。突然有人尖叫,停啦!停啦!一吨水两块八呀!不要射啦!好像是师母的声音,但是我看不见她人。
我说,怎么回事?
看厕所的说,这些本地人啊,越有钱越糟糕。一个寡妇,还那么爱赌,金山银山也败掉了。
楼梯又响了,从底下能看到七八条人腿,控控哐哐地交错杂乱地下来了。这些人中,有的人头发是湿漉漉的,有的人胸口湿了一大块,有的人大腿、小腿都是湿的。他们很激奋地咒骂着:她还以为她那个喔咖(骂警察土话)老公还活着呢,可以罩着她欠债不还!一个声音说,我早就说我们不要让她赊账,你们不信!
一伙人咒骂着远去。看厕所的人立场不明地一直摇头,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电话响了,是师母家的。我走到楼房后面的几颗龙眼树下。电话忽然停了。大地有点抖动,好像火车要来了。我把电话放回口袋,电话再次想起,我马上接了,还是她的。
我靠在树上接电话。师母的声音温文尔雅:小杜啊,你快到了吗?
唔……临时有事,改期吧,师母……
突然,一个声音在我的头上高声响起——这真是他妈的世界上最快活的大声质询——
火车!火车!你娶老婆了没有——
呜——
火车瓮声瓮气但充满灵气地大声回答。
紧跟着,一大串笑声在龙眼树叶上面爆起。大人小孩、男声、女声。火车太懂人事了!我再次想发笑。可是,我的耳朵里传来尖厉的质问:小杜!你到了?!
我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不上来?小杜!
电话咔地挂了,转眼我听到楼梯控控哐哐地响起,有人追下来了,我转身就冲向汽车。
才开过铁路,电话又响了。我接起,师母说,我们家老齐生前对你不错。你负伤的时候,我家最后一条高丽参给你磨药了,做人要摸摸良心。你到底借不借我钱?
我说,我暂时……没有……
没有?没有你来干吗?
……
他以前抓人得罪那么多人,现在死了,人家都找我出气了,你不帮我不行!
……
不能你们风光我遭殃!
我不知道她的你们是指谁。
到底借不借?你有情有义你就说话!
以后吧……我要赶单位去,有事……
放屁呀!人一走茶就凉!我算是看透了!告诉你,你不会比你师傅死得好看!你们这些喔咖,一个个都是冷血动物!都没有心肝!
……
我想挂电话。
师母口气突然变软,喂,你到底借不借?我会还你的——
……
老齐嗳,你怎么就撑不下去了呢,你叫我们母女怎么过……她一下子变成欷歔哭声,我把电话丢在副驾座上,没有关机。
十一
彭蕾的事我还是去处理了。因为她把我说的嫖资和红色违章单子都扔在我桌上走了。
我的新大哥,坐在支队红木豪华大桌子后面,看到我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疼惜我。他说,什么事?眼睛还看着自己的手机接发短信。我一下子气就有点虚了。但既然来了,我还是说了我的需要。我叫他老大。
他皱起眉头,公事公办地说,怎么,才来多久就开始搞这些名堂啊?!
……是……女友……
他说,女友?不是嫌弃你分手了?
我点头,可是……
别那么轻骨头!入行这么久了,我们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们不嫌弃她们就她祖上烧高香了。
老大我……
已经有人投诉你滥用职权了!他似乎抬眼看了一眼桌上的几张带信封的纸头。我立刻想到童年贵或者那个女业务员,我操。我想倾诉一下我的执业郁闷,可是,我发现他更关注的是他的手机短信。我正在想是不是等等再说,他却突然莞尔一笑,眼睛马上从手机屏幕上抬起,他不愿意让我发现是看到手机发笑的,于是,他又对我笑了一下,笑得云淡风清。
这样吧,看在老齐的分儿上,分数不扣了,但罚款不能免。你还有事吗?我马上要开会。
我只好退了出来。我还是到银行,自己出钱替彭蕾把那违章罚款缴了。帮就帮个圆满吧,免得她瞧不起。
全部处理完,我打电话告诉她通通消单了。我的口气控制不住地自满又傲慢。她接到我的电话果然异常兴奋,让我感觉好像一只喜鹊要从手机里跳出来。她说,你快来!科技园门口!快点快点,我需要!马上!
我以为她对我感激万分,就心情圆满地过去了。开着中队一个要报废的边三轮的吴稚,正好要去居委会,就顺便带我过去。我一路上宽厚地接受吴稚约会之类的打趣。还没到科技园,远远地我就看到马路梗阻似的围着人,肯定是车祸刮擦了。我习惯性直身看一眼,彭蕾就看到了我,立刻扑出人围:啊,让一让,警察来啦!你看这的士讲不讲理,好好开着,他突然就减速了……
吴稚一轰油门走了。彭蕾和一个脸色红润的、头发黑得可疑的中年男人在一起。他们的灰色马自达左前灯都瘪了,橙色灯片散在地上,天蓝色的士车的右后方也瘪了一大块。
的士司机看到我,眼神委屈又巴结。他一边给我递烟,一边着急地说,前面刹车,我有什么办法,是他自己不保持车距……这道理哪里都讲得过去……
我的圆满心情灰飞烟灭,感觉太坏了。我后悔没让吴稚等我。那个红脸黑发男人看着我,似笑非笑八分淡定。我一眼就看出,他认为彭蕾搞定了我,所以,就不用他陪什么殷勤来操心这事的处理。我掉头走出人群,我一直走到科技园宣传栏前面。我心里恨得牙痒。这个浅薄势利的女人,她敢这样调度我,就像调度一个狗腿子。我也的确像个狗腿子,挥之即去,召之即来。我掏出电话打吴稚,电话突然被人一把打在地上。
彭蕾暴怒起来的脸,有一种悍然的魅力。她说,你有病!
我伸手要把电话捡起来,她竟然抬脚就踩,而且踩住了还磨了下脚尖,痛得我一下坐在地上。她使劲啐了我一口,跑了。风过,吹回我满脸的唾沫腥臭。
手机屏幕全部磨毛了,而且一直显示“你的智能卡暂时无法使用”。我把电池拆开,重装,依然不能使用。忽然,我感到有异,一抬头,果然,在宣传栏的绿篱边,童年贵跨车站在那里,他带着头盔,脸的下半部隐约有微笑——我不敢肯定,但是,我一下子血往上涌,脸色爆红。我操!他肯定什么都看到了。
童年贵感觉到什么,轰的一个弧线,扬尘而去。
我捡起半截砖头,狠狠追砸过去。
手机不行,我只能拦的士回去。可是,正是的士交接班时间,很多车不载人,满大街的人似乎都在踮脚急切地招的士。有一辆的士就在我身边下客,我刚要上,一个中年男人不知哪里蹿出来,拉开后门抢了上去:去轮渡!他砰地关门。那感觉,就好像我不存在。我火冒三丈,什么事他妈的都有个先来后到。我猛地拉开门,那个男人牛眼一瞪:怎么!喔咖了不起啊?!想欺压老百姓?——走!
的士司机歪着头,故作天真地向我招招手,以示欢快的无奈。
的士远去。我站在路边。天色向晚。
一个眉目和童年贵颇有几分相像的人,骑着摩托过来了。见我一直看他,他也好奇地回看我。其实这外表一看就不是载客工,但是,我一手指他,还是向他标准敬礼:你,过来!
他困惑但不太高兴地过来。
把车推旁边!我说。
那个家伙很不以为然地推到路边,而且很倨傲地掏出证件,脸上是查就查,我怕个鸟的表情。我仔细查看了证件,把证件扔给他。我说,把车熄火。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把车熄火。
我说,启动!
他又看了我一眼,启动。
打转向灯!他没有看我,但明显顿了一下,重重打灯。
我说,刹车灯!
他狠狠打开刹车灯。依然一切正常。他挑衅地斜睨着我,那表情明白地告诉我,他看穿了我一肚子坏水。
他的表情令我愤怒到极限,什么叫“不法制的脸”,不法制的脸就是这样一种自以为懂法、自以为无懈可击就可以不尊重人的混账的面孔。
我大吼一声:打开你的大灯!
那家伙以为看透了我,十分有力地甩了个响指,打开近光灯,而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远光灯!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