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许人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6 11:23
|本章字节:8168字
“我们是来帮一个细伢子找他父亲的。这孩子前阵子遇到了大麻烦,可惜他父亲又不在身边,真是急死人了。”老韩故意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观察对方的反映。
“细伢子姓禾,您老做这档子生意,接触的人多,不知认不认识姓禾的朋友呢?”陆钟见师父火候差不多了,干脆把苗头亮了出来。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老头一下子站了起来,紧张地望着面前的三个生人。
“祖师遗下三件宝,众房弟子得真传,乾坤交泰离济坎,江湖四海显名声。在下韩枫,师爸傅吉臣,未请教阁下高名。”老韩正了颜色,认认真真地念出四句切口来。
“你们是……”老头立刻变了脸色,对着老韩恭恭敬敬地拱了个手,“在下禾下土,师爸是杨海涛,我师叔伯是杨海波。”
“不必客气,算起来五十年前杨海波大师爸跟我师爸有过交情,你我算是同辈。虚长几岁,我就叫你禾老弟吧。老弟啊,我们找你找得好苦。”老韩总算放下了心,找到正主了。两只老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虽然从未谋面,但他们不再感觉陌生。
“来来来,喝杯热茶,有话慢慢说。”老禾去船头收起了外面挂着的招牌,今天不做生意了。
老韩把从柳喜荫前辈那里听到老禾的消息,连同前阵子发生在小禾身上的事也和盘托出,老禾听得面有愧色,“真是对不起他们母子,是我没本事,害了他们。”
“老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老韩掏出两支雪茄,一支留给自己,一支递给老禾。
“丢人啊。不提也罢,自己没本事,怨不得别人。”老禾连连摆手,不肯接过那烟,羞愧得别过头去。
“你我同门,有什么事尽管说,要是能帮得上忙,我们一定尽力。”老韩看了几个徒弟一眼,心道这次怕是不会那么顺利。
“你们已经帮了我儿子,前几天你们还找到湘琴,留下一大笔钱,我已经没有还礼了。要不是我手头拮据,今天见到二位高徒,也应好好相请,怎好意思让你们再多劳心。”老禾是个爱面子的人,虽然落魄到没有条件讲究礼数,把话给说明了。
“江湖子弟,要是我遇到了同样的麻烦事,一样会有朋友帮忙。你再拒绝,就是看不起老哥了。”老韩干脆板起脸来,佯装动气。
老禾细细打量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同门,看得出对方过得不错。江湖人吃江湖饭,没本事可什么都吃不着,想来今天遇到的是能人了,说不定真能帮上忙。其实就算帮不上,交个朋友也好,这么多年来,那个秘密把他憋得好苦。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长叹一声:“别看兄弟现在不怎么样,当年我也有风光的时候,只是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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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禾的师爸杨海涛,虽然跟杨海波是堂兄弟,也是同门同辈,但不论天份还是名声都远不如杨海波。当年杨海波和傅吉臣在上海滩上做下了一件扬名天下的大买卖,后来去了新加坡,再也没有回来。
师爸自己本事不够高,教出来的弟子水平就更有限,老禾连同他的师兄弟几个等到明白自己拜错了师爸,为时已晚。师爸就跟爹一样,不能随便换。后来又赶上了解放,再后来的二三十年间,“文革”和各种运动,不仅是老禾他们,就连全国各地的千门子弟都没敢闹出动静。
师爸教不了多少东西,但是老禾和他的师兄弟们一直没忘赚大钱。几个人中,又以大师兄李韬最为好学上进,他在师父那里听说过有几本秘籍,以为就像武功秘籍一样,只要拿到手,好好学习就能练出盖世神功。那二三十年里,他到处寻找秘籍,不枉他一片苦心,终于费了不少心血搞到一本《军马篇》的手抄本。
说来也怪,那手抄本上只有封面上军马篇三个字,里面就像无字天书,什么内容都没有。这事成了师兄弟们的笑柄,说李韬想学骗术想疯了,居然被同行给骗了。私下里跟大师兄关系最好的就是老禾,李韬跟老禾说过很多次,秘籍一定是真的。
八十年代末,全国各地的千门同行们像蛰伏了太久的虫蛇鼠蚁,纷纷出动了。师爸杨海涛在“文革”中重病去世,此时师兄弟几个就团结起来想办法赚大钱。厦门某地,有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冯嘉泽,父辈是知名华侨,家里珍藏了不少珍品古董,在“文革”期间被搜走一批,还剩下另一批因为小心地藏了起来躲过了浩劫。政策稳定后,政府归还了一些古董,连同他家的大宅院也还给了冯家。冯嘉泽没有搬回去住,而是在老宅里成立了一家福利院,把附近的孤寡老人和孤儿病儿们都接来住,生活所需全靠他自己的生意,有时候开销太大,他就把家里的古董拿出一两样送去香港拍卖,所得款项全用在福利院里。
既然是大善人,肯定心肠软,好骗,老禾他们师兄弟几个把目标定在了冯家。大师兄起初反对,说师门规矩不能骗好人。可师弟们哪里肯听,都说只有钱才是真的。师爸都早死了,谁还管什么劳什子规矩。那时候的大师兄早已成家,媳妇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饿死了,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艰难度日,迫于生计,不得不跟师弟们合作。
为了获得冯家人的信任,摸清冯家的底,师兄弟几个全都改名换姓进入冯家开的米店打工。冯家有个小姐冯明慧,起先二十年因为成分不好没人敢娶,她也忙着照顾有病的父亲和家里的生意,熬成了老姑娘,三十来岁了还没结婚。
师兄弟几个商量着,本想让对女人最有办法的老禾去勾搭冯小姐,能找到她家藏古董的地方就行。结果冯小姐没看上油头粉面的老禾,却看上了老实巴交的大师兄。大家在冯家干了大半年,终于发现古董藏在米仓的最底下,苦于人多眼杂,冯家的工人们又格外忠心,不便动手。
没多久,机会来了,冯家有个很重要的亲戚去世。师兄弟几个制造了一个小小的意外,冯嘉泽伤了腿,不方便出国奔丧,只能让女儿替他去一趟。这一趟可是远门,家里店里还有福利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在了冯老板身上。
因为大家功力不够,不足以把古董骗出来,于是决定用强,不过由于之前大师兄强调过千万不能做瓜(做死)冯老板,大家决定瞒着他下手。趁冯小姐不在家,让大师兄以生日为由,请店里的伙计们去外面吃饭,老禾他们连同几个弟兄计划放把大火,先从隔壁的布店烧起,再烧到冯家米铺。三个师兄弟趁乱把米仓里的古董全都偷了出来,至于冯老板,就用砖砸晕了扔米仓里烧死。
大师兄的饭吃到一半,见师兄弟几个都借口先走,就起了疑心。等他追出去,大家已经准备动手烧屋了。大师兄拦住师弟们,不让他们杀人,可谁也不肯听,还打了起来。寡不敌众,大师兄被打晕了,为了防止他清醒后把大家的事抖出去,几个师弟商量好,也要灭掉大师兄。老禾和二师兄白灵光不敢亲手杀死大师兄,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把大师兄扔进城外的一个下水道井里,那里人迹罕至,就算大师兄醒过来也会活活饿死。
这件事后来还是做成了,那晚风大,大火不仅烧了布店和米铺,还蔓延开来足足烧掉半条街。冯大善人死在自家米仓,伙计们见小姐迟迟不归,也各自离去找新的营生。老禾和师兄弟们平分了古董,大家约定离开厦门,有多远走多远,改名换姓各自发展。
“你们是为那本秘籍来找我的,也算找对了人。如果我手里有书,别说是借给您的高徒看,就算是送给你们也没什么。只是眼下这情况,唉,实不相瞒,那秘籍大师兄曾经放在我身边保管,所有师兄弟里,我俩感情最好。那年把他留在下水道里,我于心不忍,就把那秘籍也扔了下去,算是他的陪葬。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东西还在不在,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但是不能保证。”老禾凝望着画舫窗口外,那一小方滚滚不停的江水,浊如黄汤。
“前辈,您说了这么多,并没有什么麻烦啊。你们师兄弟分了那些宝贝,应该都过得很好才是,不必为生计发愁了。”陆钟认真地听完每一句话,却发现老禾说的跟他现在的窘境无关。
“我有罪啊。”老禾长长叹了一声,一串浊泪滚滚而出,“我们真的做错了,不该背叛师门,杀人还放火,没了冯家人的照顾,那个福利院也办不下去,我们害死的不仅是冯老板和大师兄。现在,报应终于来了。”
老禾拿着那些宝贝,却没过上一天心安的日子。这么多年来,他东奔西走到处生根,为的就是躲避冯家的人,躲避比自己更加残忍狠毒的师兄弟们。偏偏他学艺不精,做生意不行,骗人也不行,为了能让那些钱有个正当的来历,只能大把大把地花出去,结交达官贵人,幸好他有一手好字,名声渐渐地大了。大家只当他是知名大相士,不肯轻易亮出真本事,反而对他愈加敬佩。遇上有真本事的同行来讨教,他也都是大礼相赠,讨个人情,让大家不点破自己。
就这样,坐吃山空,多年前的那些宝贝已经被他折腾得差不多了,偏生这时候,出大事了。半年前,二师兄白灵光的手下忽然找到他,说三师兄死了,而且死得蹊跷,手心里被人用血写了一个冯字。
“一定是冯家的人找上门来了。当年我就说过,冯小姐不会放过我们,虽然她在国外,但迟早要回来,迟早会知道那场大火不是偶然。我真的好怕,怕她找上门来,我已经没有钱还给她了,我身后还有那么多人要养活,我不能死啊。二师兄这些年生意做得大,连他都怕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好到这里躲了起来,不敢跟家里人联系,生怕冯家的人找他们麻烦。”老禾说完这些,已经憔悴得像是老了十岁,佝偻着背,缩成一团。
“老弟,你们的确是错了。”老韩轻轻地把手搭在老禾的肩上。
“我总是梦到那场大火,烧也烧不完,冲天的火光,还有那股子烧焦的米香。大师兄他是个好人,是入错了行。他当我是好兄弟,什么话都跟我说,我却亲手害死了他。我……真的错了。”老禾的双手抓住头发,哭得像个孩子。
“老弟,这样吧,我们陪你回一趟厦门,为那位故去的大师兄做个体面的道场,为他买块风水好地,所有开销我们负责。”老韩想了想,做出一个决定。
“这……这可叫我怎么谢你们才好。”老禾惊喜地睁大了那双老眼。
“不用谢,帮你也是帮自己。一来了却你的心事,二来我们也好看看有没有秘籍的下落。”老韩站起身来,带着两个徒弟准备离去,“你准备一下,我们尽早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