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廖宇靖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23
|本章字节:10552字
等到保险公司和交警处理完事故,已经是傍晚了。李瘸子打了半天电话,终于找来一辆拖车,将那辆已经被撞得惨不忍睹的越野车拖走了。我们在寒风中站了两个多小时,碰到了一辆开往康定的长途大巴。二刀和司机谈好价钱后,我们又上路了。
夜幕悄然来临,高原的夜空上布满了繁星。我们三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地坐着。李瘸子坐在靠窗的位置,不停地抽着烟,不时望向窗外。我的心里有些内疚,就因为我收的那面阿姐鼓,给李家带来了如此大的麻烦。抑或那根本就不是麻烦,而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
李瘸子终于在沉默了许久后开口说话了:“昨天出发前,我专门去修理厂检修了这辆车,还更换了新配件。这刹车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坏了……”
到康定汽车站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刚下车,一股寒气就迎面袭来。我们背着行囊,顺着折多河一路向前。康定是云朵上的街市,如果把雄伟的折多山比作康定的父亲,那么环绕小城的折多河就是康定的母亲了,他们就如同高大挺拔的康巴汉子和草原上的美丽的卓玛姑娘一样,一刚一柔。一轮圆月倒映在静静的折多河上,河水奔流而下,带走了曾经的所有,带不走的,则是高原上的藏香。
由于这个季节是康定的旅游旺季,路边的小旅店都住满了。李瘸子心一横,在康定宾馆要了间套房。那天,我睡得特别香。我原以为在经受了这么大的磨难后,会失眠或者做噩梦,可是,我睡得很香。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在了我的身上。
二刀还在呼呼大睡,却不见了李瘸子的身影。我打开电视,漫不经心地转换着频道。当我调到新闻频道时,女主持人播报的一条新闻立即吸引了我:
记者11日从四川省甘孜州了解到,5月30日,一批由6名美国人、4名日本人和1名高山协作、4名背夫组成的15人户外登山团队进入甘孜藏族自治州新龙县卡瓦洛日神山后,与外界失去联系已经有12天了。目前,甘孜州旅游局已组织救援人员进山搜寻。
据了解,这批游客之前有3人在甘孜州旅游局户外管理中心办理了登记手续,申请自5月26日至6月10日到新龙县雄龙雪山从事露营活动。6月12日,甘孜州旅游局接到高山协作者家属的求助报告,称该团队计划进入已被封闭多年的卡瓦洛日雪山进行穿越,但至今未归。接报当日,甘孜州旅游局立即组织人员进行搜寻,但未发现其踪迹。目前,甘孜州州委、州政府已作出部署,正组织搜救队伍会同四川省登山协会、四川省山地救援队进行全力搜救。
我们在康定汽车站找了一辆车,和司机谈好了价钱,就往康巴大学走了。在车上,广播里又开始播放15人户外登山队失踪的新闻。戴着鸭舌帽的司机叼着烟,骂了一句:“这帮瓜娃子没事往那地方跑,死了活该。”
李瘸子问:“那是啥地方啊?为啥去不得?我在甘孜州当兵的时候,啥地方都走完了,理塘、色达、石渠,我都去过。”
司机看了李瘸子一眼,不相信似的问:“你在川藏当过兵?不像。康巴人哪个不晓得卡瓦洛日。这是座神山,去不得,凡人进去了就只有死。你知道不,红军长征的时候,有个连队迷了路,跑到了卡瓦洛日,最后一个都没走出来。”
我半信半疑地问:“这个卡瓦洛日真的有那么神?”
司机扭头看了我一眼,满脸的不屑:“不信你就自己去看看,反正里面有很多人陪你。每年都有好多人去卡瓦洛日,外国人也多,但后来他们要么就是失踪了,要么就是疯了。我听寺庙里的活佛说过,那里面有宝藏。”
康巴大学不大,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大山。看看表,已经是中午了,二刀提议吃完饭再去找马教授。我们在学校对面的饭店里要了一份干锅牦牛肉,相当地道,只是结账的时候李瘸子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李瘸子的脾气暴,差点抡起板凳和老板打起来。最后还是二刀嘴巴厉害,几句话下来,老板就给打了八折。
我一次次地拨打格西木初给我的马教授的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听。饭店老板看到我们一副焦急的样子,端来三张板凳让我们坐。李瘸子抹不开脸,怎么都不坐。后来老板知道他以前在川藏当过兵,一把把李瘸子按坐在凳子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最后老板发现李瘸子竟和自己是一个营部的战友。
马教授的电话依旧无人接听,最后还是饭店老板帮了忙。据饭店老板讲,这个马教授性格孤僻,不喜欢与外人接触,还没退休的时候,就喜欢独来独往。马教授除了做学问,还喜欢品茗。饭店老板的儿子多年前就是马教授的学生,上学那阵子很贪玩,落下很多功课。等到要毕业的时候,还挂着一门科。这门科就是马教授主讲的藏语文。后来为了让儿子拿到毕业证,饭店老板想了不少办法。饭店老板以前是个侦察兵,心细胆大,他看到马教授家里放着各类茶叶及茶具,顿时有了法子。他送了马教授几斤上等茶叶后,儿子的毕业证也到了手。
饭店老板的话给我们提了一个醒,可是这次匆匆出行,也忘记带点礼物过来。见我们面露难色,饭店老板主动提出来送李瘸子点纪念品,一是战友情,二是说自己的儿子现在在成都打工,不停地换工作,希望李瘸子能帮帮忙,为他找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但其实我们都明白,后者只是一个托词。过了半晌,饭店老板从里屋拿出一盒上好的铁观音。尔后,在饭店老板的陪同下,我们来到了马教授家中。
和我想象的差不多,马教授很瘦,戴着一副老花眼镜。
马教授看到我们四人,冷冰冰地问:“找谁?”
二刀满脸堆笑,结结巴巴地说:“马……马……马……”
二刀的话还没有说完,马教授就准备关门逐客了。见大事不妙,我赶紧微笑着对他说:“马教授,我是格西木初的哥哥,以前就常常听她讲关于你的事,我和她对你都非常崇拜。我从小就对藏文化充满了浓厚的兴趣,这次来康定旅游,顺便来看看您。”我一边说着,一边给二刀使眼色。
二刀连忙将那盒上好的茶叶放到了马教授的眼前。饭店老板的话没有错,这马教授真的是爱茶如命,一看到茶叶,原先的冷漠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教授把我们迎进家里。我们和马教授东拉西扯聊了半天,慢慢熟络起来,但我们始终没有提关于阿姐鼓和那串神秘符号的事。到了吃晚饭的时间,马教授主动留我们在他家吃饭。李瘸子在二刀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二刀就笑嘻嘻地跑出门,买了几瓶白酒回来。
餐桌上摆放着几盘生牛肉和酥油茶,这些东西对于藏族人来说是美味佳肴,但我却难以下咽。李瘸子倒不含糊,左手拿刀,右手端酒,一口肉,一口酒,和马教授连连举杯。
几杯酒下肚,马教授的话也多了起来:“说吧,你们来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不要哄我,我就不信你们真的是大老远来看我的。”
李瘸子的脸喝得通红,说:“马教授,我们真的是慕名前来拜访你老人家的。只是小弟最近遇到了一些事,可能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能帮到我了。”
马教授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说说看,到底是啥子大事?”
我将那面阿姐鼓摆到了餐桌上,马教授拿起鼓仔细端详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半晌,马教授才放下鼓,说:“你们从哪里得到这面鼓的?”
李瘸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说了一遍。马教授听完,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面鼓正是前段时间在色达五明佛学院被盗的神器。三百多年来,为了这面阿姐鼓,各种势力你争我夺。到头来,居然落到了你们手上。”
从马教授的话中,我已经听出了这面鼓的不寻常。只有先弄清楚这面鼓背后的故事,我们才能一步步解开所有的谜团。
李瘸子赶紧举起酒杯,和马教授碰了一杯。马教授说:“鼓面用藏文刻着仓央嘉措的诗,两侧图案精美,图中的女子正是仓央嘉措的意中人。”
二刀疑惑地问:“仓央嘉措是达赖,也就是僧人,他怎么会有意中人?”
马教授笑了笑,用手扶了扶眼镜,继续说:“仓央嘉措的世俗家中信奉宁玛派(红教)佛教,但这一派并不禁止僧徒娶妻生子。而达赖所属的格鲁派(黄教)佛教则严禁僧侣结婚成家、接近妇女。据古书记载,仓央嘉措在成为六世达赖之前,在家乡有一位美貌聪明的意中人,他们终日相伴,耕作放牧,草原放歌,相爱至深。仓央嘉措进入布达拉宫后,厌倦宫内单调而刻板的黄教领袖生活,时时怀念着家乡平淡的生活,思念着心中的姑娘。他时常仰望着布达拉宫远方那座高高的雪山,心中默念着意中人的名字。终于有一天,他心中朝思暮想的卓玛姑娘来到了拉萨。他常常在夜里微服出宫,与卓玛约会。有一天下大雪,清早起来,铁棒喇嘛发现雪地上有人外出的脚印,便循着脚印寻觅,来到了仓央嘉措的寝宫,发现了仓央嘉措和卓玛。铁棒喇嘛用严刑处置了仓央嘉措的贴身喇嘛,此后,卓玛就消失了。一天早晨,仓央嘉措被一阵异响吵醒。他循声走去,声音越来越大,原来是鼓声。他在广场正中看到一面新做的阿姐鼓,而这面阿姐鼓,就是用仓央嘉措深爱的女人的皮肤做成的……”
我问道:“马教授的意思是,这面鼓就是当年仓央嘉措……”
马教授点点头,说:“所以说,这面鼓简直是价值连城啊。不过,你们还是早点把这面鼓还回去,不然怕招来……”
马教授的话没有说完,但我们全明白了。可是对于我们来说,找马教授的真正目的还没有达到。
我忍不住问道:“马教授,这面鼓下面的那串符号是什么意思?”
马教授疑惑地看着我说:“符号?哪有什么符号?”
我将那面鼓翻过来,用手指了指那串奇怪的符号。马教授仔细一看,却摇着头说:“这串符号我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李瘸子急了,说:“这串符号难道不是古藏语吗?”
马教授说:“只是一串符号,但这串符号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串符号看着有些面熟,我好像曾经在色达县的阿日那里看到过。有一回,我为了写一篇学术论文去过色达县,认识了一个叫阿日的天葬师,在他的住处看到过这串符号。当时我也问过他是什么意思,可是他只是笑,啥都没告诉我。如果你们想弄清楚那串符号的意思,可以去色达找他。但是,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去。”
到了这时,我们已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有一路向前。
夜深了,我们准备告辞。马教授不让我们走,他说这么大的房子就他一个人住,老伴前几年出车祸死了,我们今晚可以在他家住,省得去宾馆花冤枉钱。我们一听,觉得马教授说的话也有道理,这次出门身上带的钱也不多,能节约一点算一点吧。闲聊了一阵后,我们就去睡了。
半夜,我被隔壁的说话声吵醒了。我仔细一听,原来是马教授在和别人说话。二刀也醒了,他打趣地说:“这老头子这么晚了还和别人煲电话粥,够时髦的。”可是我仔细一听,却发现有些不对。我听见马教授在唱歌,唱的是《康定情歌》。
歌声没持续多久就停了下来,突然,我们卧室的房门被打开了。一个人影慢慢地向我们靠近,我悄悄地将右手伸到枕头下,摸到了那把专门用来防身的藏刀。当那个人走近时,我才发现来人竟然是马教授。
马教授走到我的床前,为我盖好被子,嘴上还在说:“老婆子,盖好被子,不要感冒了。要是你走了,我咋办?”
第二天一早,我们没给马教授打招呼就走了。李瘸子放了1000块钱在马教授家,也算是一点心意。可当我们赶到康定汽车站的时候,当天开往色达的汽车票已经卖完了。那个卖票的藏族女人说,康定到色达的汽车每天只有一班,早上5:30就发车了。我问李瘸子怎么办,他说还是先去马教授家坐坐吧,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可是,当我们回到马教授家的时候,看到单元门前已经拉起了警戒线,门外停着几辆写有“刑事现场勘查”的警车。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我的心头,我看到李瘸子脸上也一脸愁云。半个小时后,我们看到从单元楼内抬出来一个蜷缩成一团、全身赤裸的男性尸体。定睛一看,这个人就是马教授。马教授鼓着大眼,一脸的惊恐。他的背上,刻着那串困扰了我们许久的符号。
一阵风吹过,恶臭扑鼻而来。我终于忍不住,“哇哇”地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我无意中抬头望了望马教授的家,却看到他家窗台前正站着一个身穿藏族服饰的美丽女子。可是再仔细一看,却什么也没有。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李瘸子给我灌了几口二锅头,我才慢慢缓过来。
马教授尸体的姿态和王贵勇一模一样:都被脱光了衣物,蜷缩成婴儿在母体内的模样,背上都刻着那串神秘的符号。
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着这些问题:那串神秘的符号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马教授刚死就会出现尸臭?冉冉去了哪里?那堆奇怪的玛尼石又是何意?是谁将那日记本寄给我的?那本日记究竟要为我们揭示一个怎样的川藏?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我感到自己正在步入一个巨大的迷宫,但我没有地图,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谁也不知道,前方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