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的左腿小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低头一看，一条满身花纹的小蛇正对着我吐信子，像是在向我发起挑战。我随手抓起身旁的鹅卵石，朝着它的脑袋狠狠砸去。我挽起裤脚，看到伤口并不大，但是两颗毒牙印尤其明显。鲜血顺着小腿流了下来，染红了我的袜子。

我将伤口的污血清理干净，又用李瘸子的青稞酒消了毒，便又上路了。这是一条上山的路，一旁是密林，一旁是悬崖，陡得很。二刀没走多远，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我们一边走，一边等二刀。

走到一个拐弯处，看到前面的山上不断往下滚落着石头，李瘸子让我们先休息一下，等到石头稍微少些的时候再过去。过了半晌，我们才发现队伍里好像少了一个人。仔细一看，二刀不见了。

我正准备带人去找，就看到山下一个圆圆的身体在往山上跑。李瘸子笑着说：“这个二刀，看不出来身体还不错啊，在高原上还跑得那么快。这里海拔接近四千米了，身体稍微差点的人连走路都会晕，以前真是小看他了。”

我说：“他那小子能坐，绝对不会跑；能躺，绝对不会坐。我估计他是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了……”

果然，二刀跑到我们跟前，喘了半天气，脸色比死人还难看。等他缓过神，他才对我们说：“我看到……我看到……一个野人。这个野人至少有三米高，全身是毛，直立行走。我当时一个人在你们后面走，突然就看到这个野人站在路边。我当时被吓得动都不敢动，那个野人看到我好像也被吓着了，他立刻窜到山下，爬到一棵大树上。”

我们听完，不但没有一点同情，反而都哈哈大笑起来。突然，我眼前一黑，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似乎是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回到了大学的校园里，身旁站着一个女孩。可是那个女孩的脸很模糊，像我大学时候的女朋友，又有些像冉冉，还有些像益西娜姆。我和她去了电影院，但奇怪的是，整个电影院只有我们两个人。突然，荧幕中间出现了一道门，门缓缓打开后，刺眼的光芒便射了进来。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我推向那扇门内，可是身旁的那个女孩却死死地拉着我的手……

当我睁开双眼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便是二刀。我问二刀：“我这是在哪里？我们过了奈何桥了吗？孟婆汤喝了吗？”

二刀白了我一眼，对我说：“快点滚起来，你今天差一点就没命了。要不是益西娜姆，你今天死定了，被毒蛇咬了还逞强。”

这时，李瘸子也走了过来，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说道：“高原的蛇好多都是有剧毒的，一口咬下去就会要你的命。你不要看它小，也不要看这些蛇长得花花绿绿的，就不在意。川藏高原的蛇攻击性非常强，就算你不去招惹它，它也会主动攻击你。”

我这才想起我的腿，却发现整个下半身早已没了知觉。

李瘸子说：“你的命是保住了，但是你的腿……”

我躺在帐篷里，不再言语。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在山上晕倒后，是益西娜姆用嘴将我腿上的蛇毒给吸了出来。想到这，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突然想起刚才那个梦，身旁那个死死拉住我手的女孩身上散发着迷人的藏香。那个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便是益西娜姆。

这样的濒死体验，不少人都有过。有的人在死亡的那一刻，会看到自己的灵魂飞上天空，会看到悲痛欲绝的亲人，会看到躺在棺材里的自己。还有的人在死亡的时候，会飞到一艘大船上，而船上站着许多已经逝去的亲人和朋友。

第二天醒来，我那只受伤的腿肿得更厉害了，益西娜姆跑到山林里采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草药，说是可以治蛇毒。她将那些草药碾碎放在熬酥油茶的大锅里，熬了整整一天才将锅从火上端了下来。她盛了一碗药给我端了过来，只见碗里的药很黏稠。我说不喝，李瘸子说那你就等着下半辈子坐轮椅吧。

我不相信这个药可以治好我的腿，但我相信益西娜姆，于是端起碗将药都喝了下去。我看到益西娜姆的脸和手上有好几道血口子，这是为了给我采药受的伤。我想对她说一句谢谢，但又总觉得说不出口。我想，我欠她一条命。

二刀后来对我说，当时益西娜姆用嘴帮我吸腿上的蛇毒的时候，次仁旺堆的脸比苦瓜还难看。我想这也正常，换谁不会呢？

二刀给我做了一根拐杖，说搞不好以后我基本上就得靠它行走了。那天打的野鹿已经吃完了，次仁旺堆和达拉杰布提着枪又跑到山里打野物去了。二刀和李瘸子昨晚守了我一夜，现在还躺在帐篷里睡觉。益西娜姆独自坐在一旁，不说话，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这时，我壮起胆子叫了一声“益西娜姆”，但她好像没听到，依旧埋着头，用指甲抠着裤腿上的泥巴。我又叫了一声，她这才抬起头，冲着我微微一笑。

益西娜姆走了过来，一股藏香也随之飘了过来。我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益西娜姆说汉语时吞吞吐吐，样子很是可爱。她不敢看我的眼睛，低着头回答：“十八岁。”

我一听，顿时惊讶不已。眼前这个成熟丰腴的女人真的只有十八岁？我不敢相信，便问：“你十八岁就结婚了？”

益西娜姆点点头，尔后又红着脸低下了头。过了许久，她才又抬起头，对我说起了关于她的故事。

益西娜姆家在新龙县拉日马乡，那里有美丽的拉日马草原和一望无际的高原湖泊，益西娜姆家靠挖虫草和牧养牛羊为生。她还有一个姐姐，叫降初益西娜姆，比她大三岁。降初益西娜姆初中毕业后就结婚了，嫁给了一个老喇嘛的儿子，从此便很少回家。去年有一天，益西娜姆刚学会了画唐卡的手艺，正准备去县城里找份工作。这时，益西娜姆的阿妈哭着跑到她的跟前，说降初死了。

益西娜姆后来才知道，姐姐是出车祸死的。那天姐姐一个人去县城买肉，可是车在半路滚到了路旁的雅砻江里，直到现在尸体都没有找到。阿妈告诉益西娜姆，姐姐死了，她就要去替姐姐当别人的老婆。

益西娜娜吵着不去，她说自己要去画唐卡，要去赚钱，等有了钱就去成都。阿妈抹着眼泪，颤抖着对益西娜姆说：“如果你不去，我就去死。”

益西娜姆看着一脸不解的我，轻声对我说：“这是我们那儿的规矩，如果姐姐死了，妹妹就得嫁给那个男人。如果妹妹不去，那就要赔很多钱。”

后来，益西娜姆哭着嫁给了那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就是次仁旺堆。

吃了益西娜姆熬的药，我的腿第二天就消肿了。虽然走起路来还不太利索，但至少已经能够慢慢往前走了。山风呼呼地吹着，草丛里不时发出阵阵奇怪的声响。达拉杰布说：“我们快到蛇王沟了。”

达拉杰布刚说完这句话不久，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蛇就出现在我们的面前。看到这条蛇，我的心中一怔，整个头皮都开始发麻。达拉杰布胆子最大，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藏刀，狠狠地向那条大黑蛇的脑袋砍去。瞬间，那条蛇的头和身子就分了家，但身子却在不停地蠕动。顿时，一阵寒气扑向我们。

我们下山不久，便进入一个峡谷。我站在一块巨石上，看了看前方的地形。这条路两旁都是大山，路的一侧有条小河。太阳照不到这条山沟里，越往里走，就越觉得冷。可奇怪的是，除了见到的那条蛇外，我们一路上没有再见到第二条蛇。我问达拉杰布：“你会不会记错了？蛇王沟怎么会没有蛇？”

达拉杰布说：“你不要慌，蛇王沟大得很，走几天都走不完。我听老人讲，蛇王沟的蛇和外面的蛇不一样，好多都是修炼成精的蛇妖，又长又黑，有的还会飞。”

听了达拉杰布的话，我突然想起了我们前些天过河时遇到的那三条大蛇，从体形上来看，绝对不是一般的蛇，说不定它们就是从蛇王沟跑出去的蛇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