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阴阳婚(3)

作者:五十一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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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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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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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508字

老爷目瞪口呆地问:“你不是在开玩笑?这怎么可能!”


医生说:“其实大小姐已经怀孕几个月了,她一直穿着宽大的衣服,所以没看出来。”


这下老爷真的不知所措了,关键时候,大太太起到了一掌定乾坤的作用,她找来算命的张半仙,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张半仙掐算了半天,很肯定地说:“既然大小姐已死,她怀的就是鬼胎。何为鬼胎?在母体中死亡,尚未见天日,加上死于非命,所以冤气极重。一旦降生,会带来血光之灾……”


“不对,”那位妇科医生嘀咕了一句,“你说的是死胎,现在的情形是母体死亡而胎儿未死,为死亡产妇剖腹取出活婴的例子,确实有过……”


“够了,现在不是展开医学辩论的时候!”大太太声色俱厉地对大家说,“我老早就说过,龚家是一滩浑水,什么乌龟王八都有,作孽太深,我因为看不下去,才跑到苏州紫金庵里吃素念佛,想你们赎一点罪过,可老天爷的惩罚还是来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龚家就不能垮,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顶住……”


根据大太太的“懿旨”,二姨太被铁链锁在屋里,不许她出门,还强行给她戴上口罩,不许她乱叫,只有喂饭的时候可以摘下来。


大小姐立即下葬,刻不容缓。根据张半仙的主意,那口金丝楠木棺材在封盖的时候,必须要敲三十九枚钉子,除此之外,前后左右加了四道插销,从外面锁住棺材盖,防止鬼胎爬出来……


大小姐就葬在三少爷旁边,两个墓紧挨着,姐弟俩终于在地下重逢了。


落葬那天,听着大家的哭泣声,看着棺材徐徐放进坑里,一阵伤感袭来,我忍不住落泪了,为了这个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的妻子。


不,她对我说过话,就在新婚之夜,她对我说:


“我死得好冤啊……我死得好冤啊……谁来为我申冤啊?”


是妻在托梦给我吗?


二姨太终于安静下来,铁链口罩什么的都拿掉了,她足不出屋,整天坐在屋子里皱眉头,一副凝神思考的样子,象一位作家在构思她的作品。大家都说,二姨太疯了。


九月初三那天是寒露节气,我象往常一样给二姨太端饭,屋里就我们俩,她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神情诡秘地说:“扣根,昨天夜里雪儿又托梦给我,说她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去把小毛头接出来吧!”


二姨太这几天茶饭不思,可她的手力气很大,象一副不锈钢手铐,把我的手铐住了,我挣不脱,只好跟她说:“二太太……”


“去!我把女儿都嫁给你了,你应该叫我什么?”


“姆……姆妈!”我违心地叫了声,二姨太开心地笑了,脸上有好多细细密密的皱纹。


“姆妈,医生说大小姐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说明肯定是那个男人的,跟我不搭界……”我憋了半天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


“你什么意思!”二姨太的笑脸立刻变得狰狞起来,“你的媳妇躺在棺材里,你的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打开棺材,把自己的孩子救出来!我告诉扣根,今晚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否则我就……”


她把我的手越抓越紧,指甲好些天没修剪,很长,嵌到我肉里去了,疼得我呲牙咧嘴,只好点头答应。


晚上十点钟,龚家的房间大多熄了灯,只有老爷的书房还亮着灯,我和二姨太从后花园的角门溜了出去,走了五分钟的路,就到了六角公墓。二姨太打着铁壳手电筒走在前头,我背着一只麻袋走在后头,里面装着铁锹、铁铲、绳索,二姨太还带了包婴儿的襁褓,表情既兴奋又紧张,象一个外婆去接自己的外孙。她裹着一条头巾,在前头走着,不时回过头来用目光催促我,那个背影很象童话里的狼外婆……


六角公墓四周有围墙,还有一间小木屋,里面住着守夜人,我们不可能翻墙进去,但从正门进去,肯定会被守夜人发现,二姨太好象胸有成竹,让我稍等片刻,自己径直走进守夜人的小屋去了,在里面呆了大概五分钟不到,就走出来了,朝我挥挥手,我一边朝里走一边回头张望,看见守夜人的脸映在窗户上,盯着我们看呢。


二姨太对我说:“我给了他三块银元。”


战争刚结束,物价不稳,钞票天天贬值,老百姓只认金子银洋,三块银元足够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开销。


我们找到大小姐的墓地,我卸下麻袋,刚喘口气,抬头一看就吓了一跳,墓碑上趴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嵌着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睛……


二姨太胆子比我大,走近一看说:“别怕,是雪儿养的猫。”


我纳闷,大小姐养的猫不是早失踪了吗?我用手电筒一照,果然是黑花,可我马上又觉得不对,黑花变了,那身黑毛很长,一直拖到地上,象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大小姐被“鬼剃头”,头发掉了,跑到猫身上去了……


我终于想明白了。


“喵呜!”黑花警觉地叫了一声,二姨太露出倦意的笑容,说:“黑花是雪儿的守护神,有它在,娘俩儿就安全。”


我们开始干活,挖墓地是力气活,得靠我,二姨太只能打打下手,帮我打手电筒,足足挖了半个时辰,棺材终于露出来了。


“扣根,你听呀,”二姨太一把抓住我的手,浑身颤抖地说,“什么声音?”


我竖起耳朵一听,棺材里隐隐约约传来婴儿的哭声。


二姨太惊喜地叫了一声,眼泪鼻涕全下来了,她手忙脚乱,把四个插销全部打开,用吃奶的力气去撬棺材盖。


趁她没注意,我撒腿就跑。


我一路狂奔,逃出了六角公墓。我怕极了,怕这个女人没完没了的纠缠,要我履行一个丈夫的、父亲的责任,不管大小姐生的是人胎还是鬼胎,都跟我没关系,我不想看……


婴儿的哭声骤然响起来,一定是二姨太把棺材盖撬开了,把婴儿抱了出来……


通过二姨太,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执着,往往是胜利的关键。你看那些真正成功的人,大多是固执己见的,因为唯有他自己才能看透事物的本质,所谓旁观者清,其实有很大的局限性。


二姨太再也没有回过龚家,她知道龚家是不会容忍这个“鬼胎”的,所以抱着婴儿失踪了。这件事情我守口如瓶,谁也没有告诉。


以后的几年,国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军统局后来改名叫保密局,一九四九年上海解放,大少爷随保密局迁去了台湾,二少爷去了香港,老爷不肯走,他舍不得这座大宅子,他是这么想的:不管北洋军阀、国民党、日本人还是共产党,反正是城头变幻大王旗,我都可以随波逐流,谁当政我就举谁的旗,高喊拥护谁,没事的。


可老爷错误估计了形势的发展,当时他在好几家银行里都有股份,是董事,就是资本家了。一九五二年的“三反五反”运动中,他被揭发出很多“历史罪恶”,包括他在抗战期间当汉奸的事,这回没了大少爷这把庇护伞,老爷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后来死在监狱里。


早在老爷被抓前,居委会的干部就给佣人们做思想工作,动员他们离开龚家,不要再为资本家服务了,被他们剥削欺压,妇联的女干部也来做三姨太的思想工作,说全国解放了,妇女翻身了,为什么还要当资本家的小老婆?识时务者为俊杰,三姨太在离婚书上签了字,离开了龚家,佣人们陆陆续续也走了,留下来的只有大太太和龚管家,还有一条瘸了腿的狗。


老爷被捕后,龚家彻底垮了。银行股份被充公,房子被没收,准备改为中国人民银行下属的一家高级招待所,没过多久,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龚宅着了一场大火,火势太猛,木结构的房子坍塌了。


我怀疑那把火是大太太放的,她曾咬牙切齿说过,要和这幢房子共存亡。如果真是她放的,自己也葬身火海了。


离开龚家后,我进了房管所,干父亲的老本行——木匠。


七十年代,我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妻子姓赵,是个寡妇,在沪东造船厂当电焊工,身体很结实。


婚后三个月,有一天晚上,我起夜去小便,卫生间很小,才一个平方大,我不用开灯就能对准马桶,就当我迷迷糊糊准备尿尿的时候,冷不丁看见一个人影坐在马桶上,把我吓了一跳,开灯一看,竟是妻子,她坐在马桶上呆呆地看着我,更让我吃惊的是,她竟然没有脱裤子,就那么坐在马桶上,好象坐的是把椅子。


“你……你坐在这儿干吗?我差一点儿尿尿在你身上!”我大惊小怪地责问。


她盯着我看,好象不认识我似地,我就觉得她的神色很不对,好象见了鬼似的!


“扣根,你跟我说实话,你以前到底有没有结过婚?”


关于那段婚姻,我没有吐露过半个字,如果我真的结过婚,我会向她坦白的,可是……老天爷作证,那个能算婚姻吗?充其量是一场闹剧。


“真是莫名其妙!半夜三更问这种问题……”我嘟哝着,心里一阵发虚。


妻子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女孩子,穿着桃红柳绿的衣裳,头上戴着绒绣球,还是个小脚,象古装戏里的女子。她跟我说,她是你的前妻,你们很恩爱的,问我为什么要抢她的老公?她还说你辜负了她,你答应她的事情一直没有完成……”


我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居然以我的“前妻”自居!


大小姐呵,究竟是谁害的你,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怎么来问我这个局外人?还要来纠缠我的女人,害得她神经兮兮……


后来,我妻子流产,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


这就是我唯一的一次婚姻,真正的婚姻,短命的婚姻。


我再也没有结婚,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担心再连累别人,再说我年纪也大了,喜欢了一个人的清静,也习惯了一个人的寂寞。


离开敬老院,坐在疾驰的出租车里,彭七月看着计价器上的数字在跳动,不知怎么的脑子一转,忽然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


1945年出生的这个婴儿,到1966年正好二十一岁,那就是沈晶莹。


嵩山路的龚宅,在上海话里“山”和“三”同音,大小姐雪儿就出生在这里,她是3;


霞飞路上的六角公墓,是沈晶莹出生的地方,她是6;


东马街9号的沈家,是万冰出生的地方,是9;


酱菜厂地下室的第三个房间,艾思出生的地方,又是3。


大小姐——沈晶莹——万冰——艾思。


四个出生地:3693。


艾思说过,这个手机号码代表了她的身世,所以一定要得到它。现在看来岂止是身世,是一个家族绵延数十年的情结,整整四代人的象征。


3693!


彭七月默念了一遍。


回到家里,彭七月看见黑花蜷缩成一团,趴在地板上睡觉,彭七月给它添置了猫窝,可黑花似乎并不领情,跟艾思一样,它向往更大的空间,宁愿趴在光溜溜的地板上。


彭七月蹑手蹑脚地靠近它,蹲下来,慢慢地伸出手,拨开了那些篷乱的“头发”,仿佛那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拨开她的头发,就可以看见她的脸——


黑花睡得很熟,肚子有节奏地一起一伏,肚皮上隐约现出一张皱巴巴的脸,也在熟睡中,彭七月辨认出来,没错,是艾思。


艾思死在微波炉里,但微波烤不熟她的灵魂,她的魂儿就附在猫身上。


3693,头是3,尾是3,3和3是轮回。难怪大小姐和艾思长得很象,甚至可以说她们是一个人。


下一步怎么走,彭七月心里有了一个计划,一个大胆的计划。


那本书里有一个叫阿壶的山寨发明家,矮矮胖胖的象把茶壶,经常坐在肯德基里发呆。当肯德基的咖啡不再提供续杯服务,他就跑到了麦当劳。


凭着警察的嗅觉,彭七月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这家伙。没等对方开口,彭七月开门见山:“你就是阿壶吧?《第51幅油画》里那个发明家。”


对方稍微楞了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彭七月笑了,“我在交警队有朋友,开过保时捷敞篷跑车的人毕竟不多呀!”


阿壶的脸色顿时晦暗下来,踟躇了片刻,声音低溜溜地说:“零三年的时候,我发明了一个‘女性立式小便器’,想解决女洗手间里排队的窘况,可跟oo、美标、科勒这些大的洁具公司都没谈成功,我就咬咬牙,自己上这个项目,把我所有的家当都投进去了,结果血本无归。现在你去女洗手间看看,照样排长队,好在女性膀胱容量比男性大,憋得住,不象男人,随便找个角落就解拉链了……”


彭七月同情地望着阿壶,虽然他从来没有进过女洗手间,也不打算进去实地考察,但类似的抱怨听过不少,脾气急躁的阿雯就嫌单间里的人动作太慢,使劲捶门,结果两个女人隔着门吵起来,彭七月等在外面干着急,又不能进去劝阻。


“我欠了一屁股债,只好出去躲债,前一阵刚回来。”说着,他警惕地望着彭七月,“你不是债主雇的私人侦探吧?”


“不,我是警察,不是要债的。你已经山穷水尽,拿什么偿还?我要是你的债主,也只能自认倒霉。”


“那你找我干什么?”阿壶盯住彭七月。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地铁四号线的鲁班路站,其实是一个时空专列的车站,我从那里上车,返回过1966年的上海……”彭七月一边说一边注视着阿壶的反应。


“不过那儿的终点站只到1949年解放。眼下我急需返回1945年的上海,调查一宗案件的真相,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你能帮我返回那个年代吗?”彭七月急切地说。


阿壶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盯住彭七月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说:“你知道我在哪里躲债?不是外地,而是去三十年代的旧上海躲债!真的,不骗你!我在那里生活了有半年,我跟鲁迅拍了合影,跟徐志摩坐在一起喝下午茶,探讨他的诗集,还跟张爱玲约会过,拿了两本她亲笔签名的……确实收获不少!”


阿壶眼里闪着一种莫名的兴奋,“我差一点儿就不想回来了,唉,还是过去好,过去好哇!我倒不是怀旧的人,也不在乎有没有空调、电脑、手机这些玩意儿,我需要的是一种宽松的氛围,现代社会压力太大了,好几次我想自杀……”


阿壶越说越激动,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便止住了。


“你是怎么回去的?”彭七月睁大眼睛问。


阿壶从原来的座位上拿来一只磨损得很旧的新秀丽背包,拉链旁的布料都拉成一丝一丝了,估计他仅剩的财产都在包里了。阿壶掏出一只“安利”维他命的塑料瓶,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药丸和胶囊,他眯缝起眼睛,挑出两粒胶囊放在茶几上,带着几分得意说:


“这是我发明的时空胶囊。”


第一粒是橙色的,象止痛药“芬必得”,彭七月几乎把鼻尖凑上去,才在胶囊上找到了“1945”针眼一样大小的四个数字。另一粒蓝色胶囊,象抗生素药物,有“2010”四个数字。


“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当物体达到光速时,时空就会停滞;超越光速,时空就会倒流……”阿壶侃侃而谈起原理来,见彭七月一脸迷惑的样子,就直截了当说,“吞下橙色胶囊,你就能返回那个年代,蓝色胶囊是帮你返回的。”


说完,阿壶大方地挥了挥手,“免费的,送给你!”


彭七月好感动。


“你是警察,跟你交个朋友。将来万一有债主追杀我……”阿壶嘿嘿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