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端着一份饭食，摇摇晃晃回屋。

傻子依旧是之前的动作，浑身盖着簿丝被。一看到推门进来的我，就露出满脸委屈之色。

我叹了口气，将食盒放在旁边，勺起一匙米饭，喂入他嘴里。

他乖乖将米饭含了，双眼粘在我身上。

我板起脸：“呆会吃完，我就送你回去。昨晚之事，不许跟谁说，知道么？”傻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含了嘴饭，嘻嘻傻笑道：“吃完饭，睡觉。”眼光左右往我身上与床铺之间扫。本仙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咬牙道：“昨晚之事，要将它统统忘了。以后只许在自己床上睡觉，不许乱跑，更不许与别个姑娘亲热，知道么？”

傻子继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含了口饭，冲我嚷道：“我要在这张床上睡觉，我要和你亲热。”本仙姑手一抖，终于明白，与他扯不清楚。

草草用了饭，我又替他梳了头，傻子眼眯着，一脸享受。本仙姑一概忍了。

本仙姑现在在老李头夫妻眼里，形如活神仙。当听到本仙姑给李小莲推拿祛痰迷要清场时，二话不说就都退了出去。我将窗扇帘子揭下，使了隐身术穿墙越壁将傻子提了过来，将纸人儿一收正主儿往床上一放，也不理会床上正直勾勾望我的傻子，走了出去。

外头守着的老李头等一见我推门出来立即一窝蜂似的挤过来，纷纷问道：“如何？”本仙姑道：“已经没事了。”激动万分的老李头夫妇就要往里面冲。我连忙制止道：“且慢！”我一咳：“少爷痰迷之症的根由比较奇特，在下推拿时疏导了少爷体内的煎灼之火。现下少爷形空有些狼狈，还是先让小马进去替少爷梳洗一番的好，以免着凉伤身。”

本仙姑面不改色地扯谎。

临走又朝他们嘱咐了句：“少爷癔症刚好。或许会有什么异常举动，你们见了也莫要惊谎。”老李头夫妇兴是觉得自家儿子本是傻了，再没什么可让他们吃惊的了。浑不在意地点点头。哪时等我冲了个澡正要好生歇息一番时，外头鸡飞狗跳似的忙乱。先是一阵惊惶失措的尖嚷：“不好了，夫人晕倒了，快快快，抬回去看大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才响过，那边又惊起惊天动地的喊声：“啊啊啊！不好了！老爷也晕倒了——”

我寻思着这与我无干，打了个呵欠，锁了门，一头扎入床睡了个人事不醒，隔日神清气爽起来，一走出房间，发觉整个李府看向本仙姑的眼神，一个个都透着古怪。

我满头雾水地往傻子李小莲屋里走，半途却给小马拦了下来，他冲我说话，眼光却左右闪烁：“壁公子，少爷现在还在休息。”

我奇道：“怎么？是身体不舒服吗？平常这个时候都起了的。”

小马垂下头：“少爷昨晚闹了半宿，直至凌晨才睡下的。”我皱起眉，问他是怎么了，小马飞快看我一眼，眼神特异。我一下子就警觉起来。不由得就沉下了脸，斥道：“有甚么话直接说，莫要吞吞吐吐！”拜大仙托梦与本仙姑入府后李小莲神奇的表现所赐，我在李府还算有些威严。脸一板起，小马立即惶恐起来，吭哧吭哧问我：

“公子知不知道，昨儿员外夫人双双晕厥了去的事？”我故作不知，一脸吃惊：“这是为何？”小马结结巴巴道：“我家公子他他他——他开口说话了。”我神色一松，笑道：“这是好事啊。公子一脸福相，又不是天生的哑巴，自然可以开口说话的。”

“是是是。”小马开始擦汗。“起初员外夫人也是高兴坏了，可是一听他口里的话，员外夫人二人都惊晕了。”

我暗暗有不太妙的感觉。

小马言辞闪烁：“公子他他他——开口竟说，他要和壁公子睡觉，他要和壁公子亲热。昨晚、昨晚直闹了半宿！”说着飞快地看了一眼我面上表情。

自然，我面上表情现在定是精彩万分。

我有种捅了马蜂窝的错觉。

这该杀千刀的傻子！

万不得以，我想只好先以退为进了。

我绑着一张脸，来到李府大厅。厅子里正做着老李头与李夫人，见到我，眼光闪烁地互望了一眼。厅子里还有一个涂脂抹粉的肥妇，我还没弄明白是什么回事，那婆娘就凑了上来，一张脸肥肉乱抖，口抹横飞：“诶呀，这位就是李员外给二公子请的那位西席罢？果真是一表人材的俊俏公子呀！公子可曾婚配？可有中意的姑娘家？”

搞了半天，这婆娘是个媒婆。

桌面上放着一捆画轴，哪不知是给哪个说的媒。

好不容易待这媒婆喷完口水告辞，总算轮到本仙姑开口。本仙姑凛然道：“员外夫人，仆役们所传言的事，我都听说了。我堂堂一个读书人，如何能接受此等耻辱，今日来是向员外夫人请辞的！”

老李头夫妻大惊失色，傻子他娘差些就给本仙姑跪下了，抓着我一条手臂，泣不成声道：“壁公子~~你大人大量~~与我儿一个傻子计较什么？如今他方有一点起色，你怎好抽身而去呢~~”她拉着我看向桌上那堆画轴：“你瞧~~我们一大早就找来了西市的王媒婆送来了这些画相，都是城中适龄的闺秀~~我们会尽快给莲儿定下一宗亲事，待莲儿真正通晓了人事，定不会再说那些混帐话了~~呜呜呜~~”

他们哪里知道，傻子就是因为通晓了人事，才说那些混帐话的。

我心神给那一扎子画吸引了去，接下来老李头夫妻一个哭一个劝都说了些什么我都没太注意了。命格星君说过，祗莲帝君转世在凡间这一世命定有一宗婚姻，搞不好，就在那一堆画相里面。

那堆画相下午给挑存了几幅，拧进了李小莲公子的卧室里。

傻子一看到我，那张呆滞的脸就泛起一抹生动的神色来，竟朝我撒娇地嘟起嘴儿，不满控诉：“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手一伸将我紧紧抱住，也不去理会他老子及老子娘。可怜老李头夫妻摇摇欲坠站在一旁，一副随时又要晕过去的表情。

我木着脸，冲那几幅画一指，跟他说：“你瞧瞧，那几幅画里面是你爹娘为你挑的好姑娘，你挑中哪一幅，就可以娶那个姑娘为娘子。就可以跟她一起睡觉亲热了。”

傻子看也不看，一跺脚，凶狠道：“别个我我谁都不娶，我只要你当我娘子！”

“咚咚”，老李头夫妻失力瘫在椅子上。

李夫人颤抖道：“壁公子……莲儿胡言乱语……你你你、莫见怪……”

我突诡异一笑，道：“其实这个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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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诡异一笑，道：“其实这个好办。”

“其实我有一个孪生妹妹，相貌与我一般无异。如今尚未婚配，我们双亲已然忘故，兄长为大，员外夫人如果同意，我可以作主将小妹许配过来。”我问傻子：“将我妹妹许配给你，好是不好啊？”本仙姑眼光灼灼地瞪着他，打定主意，敢说一个不字，本仙姑一掌将他拍往六道重新轮回养魄去，本仙姑也省了这条心，立马飞升回天界罢了。

傻子十分识相，小鸡琢米似的点头：“好好好！”

事情经过很简单，我当即将捏造了一个生辰八字报给老李头夫妻，夫妻找人一掐算，竟是天造地设的良配，喜出望外。

我道：“实不瞒员外夫人，我家虽是书香世家，却也不是什么拘泥不能变通之人。鉴于你我二家相距甚远与少爷现如今的状况，三媒六聘大吹大罢的便免了，李家只需选个吉日送一份聘礼，雇一顶小轿将我妹妹迎来便好。只一件，我妹妹入门之后，不许再为少爷另纳妾侍。”

最后一点，显然让老李头二个犹豫了，相望一眼，还未开口，傻子已经抢先开口：“我谁也不要，我只要娘子！”

也不知老李头夫妻底下盘算什么主意，最后竟都妥协了。待房里只有我和傻子二个时，我在屏风后捏诀一变身，现出我身着女装时的模样，笑眯眯问傻子：“我这个妹妹如何啊？”傻子眼光一亮，眼瞅着又要扑过来，我忙不迭换回男装模样，手里抓了一条戒尺，阴恻恻道：“既然好，便老老实实等到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将合卺酒喝了那一刻。在此之前，你敢不老实，敢乱说诨话，仔细吃我尺子。”

李小莲公子这一神志开启便如那新生婴儿牙牙学语，我一番训话，竟听进去了。在尝试了一记本仙姑毫不留情的竹笋炒肉片后，畏惧我的尺子，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一直委屈望我。

当然，对待李小莲公子，本仙姑向来是以鼓励为主的，比喻说某日，李小莲公子在本仙姑的执尺教导下念起一首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小莲公子擅作主张将“故乡”改成“娘子”念与我听。我点了点头，赞许道：“人，是有思想的，少爷看书有自己的想法，好。”只不过，称赞完，一顿戒尺是免不了的。

让我疑惑的是，傻子畏惧戒尺，却依旧乐此不疲地玩着此类的游戏。有时我甚至怀疑，这傻子故意寻些错处挨顿体罚，我若敲得重些了，他劂着嘴儿，一脸委屈；我敲得轻些，他就眯着眼，捧着自个手掌傻笑。

随着吉日的一日一日接近，府里渐渐笼罩上喜气，到处拉着喜带贴着红窗花。岚雪院洗刷一新，新房换置了新行头。让老李头夫妻又惊又喜的是，他们那心肝宝贝自开口后，渐渐竟不避生人了，岚雪院调入了一批奴仆，小莲公子是视若无睹；晨间给老李头夫妻请安，虽举止仍有些笨拙呆滞，却已是正常人模样了。傻子第一次念了首诗给老李头二位听时，把二位高兴得，眼白一翻，又翻过去了。

这种情形之下，越发将本仙姑拱成一尊活佛。可是，按理该越发如鱼得水的我，不知为什么，看着一天好过一天的傻子，心里隐隐不安。

喜服裁好那一日，傻子摸着大红的新衣发怔，看到我掀帘子进去，抬头朝我一笑，那笑容让我不由一呆。

身为一个仙，给自己捏造一个背景，是轻而易举的事。老李头夫妻遣去的求亲队如期迎来了我设置在邻县的傀儡。我看到傻子他娘朝迎亲的老嬷嬷使了个眼色，当即趁人不注意，捏了个隐身术到傻子他娘房里偷听。只听李夫人急不可耐地问那嬷嬷：“张妈妈，可瞧见了那位小姐？为人如何？”张妈妈一张褶子脸笑得百花开放，叠声道：“诶呀真是恭喜夫人了！这位壁姑娘真如壁公子说的一般，与他生得一模一样，人又知书达理，温文安静。老身专事迎亲这行干了三十来年，第一回迎到这么俊、品行如此端庄的闺女！”

这番话，说的天花乱坠，别说傻子他娘，连本仙姑听了都很满意。

诸事顺利，现在只等将身份转换好。

我与傻子李小莲在一个秋高气爽碧空无云的秋日成亲。

这一日，宾客如云。傻子李小莲的名声誉满昌县，十个人之中，有九个不相信傻子这么轻易就好的。因此宾客中大有看热闹之人。给本仙姑长脸的是，傻子这一日的表现额外的好。祗莲帝君的那一身壳子的先天条件本来就完美无俦，让傻子披着崭新喜服人模人样往场中那么一站，我听到一阵吸气声，宾客半晌没有反应。连本仙姑那瞬间瞧着，也是怦然心动。

傻子与傀儡拜天地，入洞房。

我回到房里。床上正摆着一套大红喜服。我挑散了发髻，拿梳子给自己梳直了发，忍不住便微笑起来。一抬头，只见镜子里散着青丝的女人双颊带晕，一双眼睛水汪汪正写着思春二字，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此时我听到门外有人在拍门，傻子焦急的声音叫道：“娘子！娘子！”

负责侍候我的仆役早一溜烟跑去饮酒作乐去了，除傻子外再没其他人声音。我心一跳，下意识就要去开门，想想不妥，隔着门板压低声音跟他说：“你去等我，我就过来。”他将门敲得砰砰作响，傻里傻气道：“你不骗我、你不骗我罢？”我道：“不骗你。”他又鼓捣了一下，才带着央求与撒娇道：“好，我就过去等你。娘子，你快过来。”

我没再应话，因为听到外头一阵杂乱脚步声，接着小马抖着一把要哭不哭的声音说道：“少爷，你走错地方啦~~少夫人在那头新房里呢~~”傻子哼道：“你知道什么！”小马半点不敢违逆道：“是是是！让小的带少爷回新房罢？少夫人正等着呢！”

声音才渐去了，我忍着笑，继续梳头。

才将发盘好，门又给敲了一下，响起小马紧张的声音：“公子，方才少爷又犯气了，您莫见怪。”我咳了声，十分大度道：“我晓得。方才吃了些酒，头有些晕，没事不要过来打扰了。”小马连声应诺：“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