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智慧

下午又读《圣经》，刚刚读到摩西死在约旦河东，女儿回来了。她问我，爸爸，你在看什么书啊？我说，《圣经》。她说，这是什么书啊？你给我念一下吧。我看了一下厚厚的书，笑道，很难念，我给你说一下大概的意思吧，这是西方人的一本关于神创造世界与人以及古代西方人的历史的一本书，历史，你懂吗？对，就是你那天说的人的以前的事。神叫上帝，也叫耶和华，是唯一的神，他创造了天地万物，最后还创造了人。

女儿说，他为什么要创造这些啊？

书上没说。妻在厨房说，大概是上帝太孤独了。我想，大概是上帝的一个念想吧，因为上帝想最初世界是混沌的，很黑暗，所以上帝想，要有光，于是他创造了光，他还想了其他的一切，便有了这个世界。这不是念想是什么呢？佛教世界里也有这样的说法，说人的念想就是一种创造，佛想有，就可以有。也就是说，人的念想本身就是创造。但我们都很难回答女儿提出的问题，我想的这些她也不会理解。

谁知女儿又问，上帝是什么样子啊？

我说，就像人一样，不过又不一样，上帝很伟大，无所不能，比你看到的圣少女什么的都厉害。

女儿抬头想了想，不知她想到了哪里，总之马上又回到当下，又问，那上帝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去年我在一个教室的课桌上看到一句话：上帝是男孩还是女孩。当时惊愕。怎么能对上帝如此不敬？但问题毕竟提出来了。我也在课堂上回答过这个问题。我对女儿说，上帝在创造人的时候，他说是按照神们的形象创造男人和女人的，《圣经》中还提到了上帝的儿子、上帝的使者，也就是说上帝不是唯一的神（但是唯一崇拜的神），神也是有男有女的，但后来上帝造的第一个人是男的，他叫亚当，而从他身上取出一根肋骨来造了女人，亚当给她取名叫夏娃，意思是生命之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上帝是男的。（后面的是我在写作此文时的解释：其实，若从文化意义上来看，《圣经》是父系文化时代的产物，这个上帝自然是为男人说话的。事实也如此，在《圣经》上，男尊女卑思想和处女情结到处都有。）

吃饭的时候，我笑着说起女儿问的前面两个问题，对妻说，西方有一个神甫曾经发表了一个愚蠢的说法，他说，上帝造人时是在公元前4004年的7月15日还是哪一天，总之，很荒谬。我们说起了中国的大地湾遗址，那是公元5000年前人类的遗迹。前不久，科学家在月球上发现了像人的脸的化石呢。

谁知吃饭的女儿突然问我们：

恐龙是谁造的啊？

看来她是有些相信上帝了。我无法回答，因为这与《圣经》无关。想了想，还是说，我也不知道恐龙是谁造的，不过，在恐龙以前也有生命，现在科学家已经证实，在38亿年前就已经有了我们今天认为的生命。38亿年，很久很久的时候啊，那时候还没有人呢。

女儿一边吃饭，一边随便地嗯了一声，就不再理我们了。我对妻说，这是怎么回事，今天徐艺丹问的很多问题怎么都是难以回答的问题啊，什么上帝啊，什么恐龙啊。

突然，女儿又问，那上帝是谁造的啊？

我一时语塞，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倒不是问题的新颖，而是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她才六岁半，我也是第一次给她说起上帝。

她看着我和妻惊讶的表情，又说：

是不是上帝自己造的自己啊？

我更为惊讶。因为在很多有关《圣经》的注释者看来，上帝就是自己创造自己的，是固有的，是先于万有的。这种思想在《圣经》第一章里就已经这样写了：“起初上帝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而且，这种思想不仅在希伯莱人的宗教中有，在我们中国的哲学中也有。《易经》中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还有“《易》有大恒”的说法，这里都说的是最初有一个永恒的存在。这种思想被老子确认并发挥为“道”。在老子和庄子那里，道是永恒的，先于一切之前就已存在，永不失去。在人类的轴心时期，这些思想都出奇地类似。它们不约而同地回答了一个对基督教感兴趣者的问题，即上帝是谁造的。

晚上散步时，我还在想女儿的问题。我想起自己的小时候，不也为这些问题常常绞尽脑汁吗？我们小孩子们在一起常辩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我小弟常常问母亲人为什么要吃饭，母亲说是长身体。他又问，长身体干什么？母亲说是将来干活。他又问，干活又为什么呢？母亲说是吃饭。又回到了原点。到原点后小弟还是要问，母亲无法回答，就骂他是个打破沙锅问（纹）到底的人。现在我们已为人父，我们的子女又来问这些问题了。但我们很多人都心烦，因为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实际上，是无力回答。

但我还愿意回答，也一直在试图回答。我此生写作与做点学问的意义也许就是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假如这个问题能回答圆满了，我的人生也就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