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劳伦·迪斯特法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38
|本章字节:7842字
我小时候有父母的照看,很安全,经常在当地体育馆的室内泳池里游泳,潜到泳池底够取潜水环,努力在翻筋斗比赛中胜过哥哥。我已经好几年没去过那里了,因为后来世界变得太不安全了。城市里唯一的研究实验室爆炸之后,研制解药工作和希望一下子全被毁了,情况迅速恶化。科学界曾经很乐观地表示可以找到解药。但是几年几十年过去了,新一代还是处于死亡的边缘。希望,跟我们所有的新一代人一样,都快要死了。
“还行吧。”我说。
“到时候我带你去游泳池看看,”林登说,“你肯定从前在那样的泳池里玩过。”
从这里看去,游泳池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我想起浴皂泡泡在皮肤上留下的感觉和环绕在塞西莉礼服周围不曾消散的闪光,我觉得在林登·艾什比的世界里,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它们看上去的那样。
“好啊。”我说,这是真话,我非常想出去看看刚才那侍者撇去浮沫或是落叶的游泳池。这并不是自由,不过我想也足够接近于自由了,可以假装就是。
虽然我表现出对泳池很感兴趣的样子,但他还只是看着我。
“如果请你过来和我坐一会儿,会不会要求太多了?”他说。
是啊,是啊,当然要求太多了。让我待在这里难道还不是要求太多吗?我不知道林登是否意识到他凌驾于我之上的不平等的权力。但如果表现出一点点的厌恶,我这辈子就永远别想离开这层楼。所以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顺从他的意思。
我想到个舒服点的折中方案,端着早餐盘到床上,我把盘子放在两人中间,在他面前盘腿坐下。“早餐是你还在睡觉的时候送来的,”我说,“你应该吃点东西。”我掀开扣在上面的盖子,是点缀着新鲜蓝莓的华夫饼,这些蓝莓比我家乡杂货店里卖的颜色深多了。罗恩总说不要相信太亮丽的东西。我不知道这蓝莓是不是从花园里长出来的,水果在化学土壤培育之前是不是也这样子。
林登拿起一片华夫饼,看了半天。我看得懂他的眼神。父母去世后,我就经常那样盯着食物看,就好像食物只是面团,没有任何意义。在意识到自己做什么之前,我已经拿起蓝莓,举到他嘴边。我只是受不了又想起那些往日的悲伤。
他看上去很吃惊,但还是笑了一下,吃了蓝莓。
我又给他一颗蓝莓,这次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没有很用力像我预想的那样而是轻轻地。他抓着我的手把蓝莓送进嘴里,咽下之后就松开了。然后他清了清喉咙。
我们结婚已经将近一个月了,但这是婚礼之后我第一次看着他。可能是悲伤的原因,他眼睛周围红肿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没有一点恶意,甚至还很亲切。
“呃,味道还不错,是吗?”我问,给自己拿了一颗。比我以前吃过的都甜。我从他手里拿过华夫饼,掰成两半一人一半。
他开始吃,小口咬着,样子痛苦地吞咽下去。两人静静地吃着早餐,只有窗外的鸟鸣和我们咀嚼的声音相伴。
盘子空了,我递给他一杯橘子汁。跟吃别的一样,他也麻木地喝下去,程序化地吞咽,浓密的眼睫毛垂下来。这些糖分对他有好处,我想。
我不需要关心他的感受。不过这些食物确实会对他有益。
“莱茵?”有人敲门,是塞西莉,“你起来了吗?这是什么词?a—m—n—i—o—c—e—n——e—s—i—s?”
“羊水诊断。”我大声回答她,清楚地发音给她听。
“哦,那你知道他们就是用这个方法检查小宝宝是否有身体缺陷的吗?”她接着问。
我确实知道,因为分析胎儿和新生儿的各类问题就是我父母在实验室里的工作内容。
“这方法很不错啊。”我说。
“出来,”她说,“我窗户外面有个知更鸟巢,我带你去看,那些鸟蛋太好看了!”她很少想见我,但我注意到她不喜欢别人对她关着门。
“等我穿上衣服。”我说,听着外面没了动静,知道她已经离开了。我端起盘子放到梳妆台上,不知道林登还要待多久。我忙着梳头,用夹子在头后束紧,张开嘴巴,看到舌头上的绿色已经不见了。
林登斜靠着手肘,拔着袖口上冒出的线头,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起来了:“我想有人要来收盘子了。”说完就离开了。
我浸在浮满粉色泡沫的水里,洗了个热水澡,已经开始习惯泡沫在皮肤上爆裂开的感觉。我擦干头发,穿上牛仔裤和有着天堂般触感的毛线衫。这些都是迪尔德丽的手艺。她做出的衣服总能让我光彩照人。然后出门,我在走廊里闲逛了一会儿,希望塞西莉看到我,带我去看鸟巢,但是我没找到她。
“主人林登带她去花园里了。”我在图书室看到珍娜正翻着目录卡片,她告诉我的。今天她的声音清亮了一些,没那么消沉。说完后她甚至还看着我,抿抿嘴唇,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说。但后来她又接着看卡片了。
“为什么你总叫他主人林登?”我问她。管家沃恩在婚礼晚宴上向我们解释:因为他在这所房子里拥有最高的权力,所以要称呼沃恩为管家;但他同时又希望我们直呼自己丈夫的名字,因为这样可以体现出亲密的关系。
“因为我恨他。”她说。
这句话里没有恶意,没有夸张的情感爆发,但她灰色眼睛里闪烁的某些东西好像在说她是有原因的。我看看四周,房间空空的,确定没人听见她的话。
“我能理解,”我说,“但或许迎合他更容易,这样我们就能得到更多的自由。”
“我不会那么做的,”她说,“现在,我根本不在乎自由,也不在乎会不会死在这里。”
她看着我,我看到她眼袋很深,脸颊凹陷,颧骨突出。几周前穿着结婚礼服的她虽然很绝望,但还是美丽的。而现在她看上去很衰弱,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她身上的气味就像肉桂味的浴皂和呕吐物的味道。但是她还带着结婚戒指,这代表着我们是共夫姐妹,我们共存于这地狱,就像在货车里,我们共同拥有的漫长噩梦一样。她可能是在黑暗中蜷缩在我身旁的女孩,也可能是那个尖叫的女孩。
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卡片目录,但终于找到了,她嘴里默念着书架编号,记在心里,然后关上抽屉。
她漫步走到一排书架前,我跟着她,看她的手指滑过一本本书脊,突然停下,在一本书上轻扣一下,然后取出来。这书沾满灰尘,封面都没了。随着她翻动,露出易碎的泛黄纸页。这些书都是21世纪或者更早的时候出版的,这并不奇怪,电视机还在播放老电影,大多数节目都是过去摄制的。观看拥有正常寿命的人们生活的世界成为逃避现实的方式。曾经真实的自然的东西都变成幻想。“这里有很多爱情,”她说,“有的是团圆结局,有的最后所有人都死了。”她大笑着,但笑声更像抽泣:“还能有什么呢?”
她盯着摊开的书页,泪水盈满双眼,看起来就要崩溃了。我等待着泪水流下来,但是没有。她忍下了。
书架周围弥漫着呛人的陈腐灰尘气味脏污的书页和模子,还有些别的,好像一些隐约让人感觉熟悉的东西,闻起来像是哥哥和我晚上把珍贵的物品埋进后院的泥土味。我知道珍娜,这个共夫姐姐和塞西莉不一样,塞西莉在孤儿院长大,如今成为富有的主人的新娘而很感荣耀。珍娜不是,她跟我一样,我们都遗失了珍贵的东西,埋葬了所拥有的东西。
我犹豫着,不确定是否可以相信她,告诉她我计划先赢得林登的信任,然后逃跑。她似乎认命了,甘愿在这大楼里了却余生。但也许她还从没想过还有逃跑这条路。
但是如果我想错了,怎么能阻止她日后背叛我呢?
我还在权衡这问题时,塞西莉气呼呼地进来了,倒在桌子旁边的椅子里。“哼,真是浪费,”她说,然后好像生怕我们没听见一样,“完完全全的浪费!”
这时,加布里埃尔端着茶盘进来了,小巧的银质碗里装着柠檬角。
我坐在塞西莉对面的椅子上,她端起茶杯,不耐烦地等着加布里埃尔斟满。珍娜默默地走过来加入我们,她一直捧着书,连头也不抬地拿起一块柠檬角,吮吸着。
“林登刚才邀我去玫瑰园了。”塞西莉说,嘬了口茶,皱皱鼻子,厉声对加布里埃尔呵斥,“怎么没加奶也没加糖?”加布里埃尔说赶紧拿来。“不管怎么样,”她说,“我以为他终于要开始做一个丈夫应该做的事了,不是吗?这不过是时间问题啊。但他就只带我看了看向日葵花棚,说那些是100年前从欧洲还是别的什么地方进口的,接着一直讲啊讲啊,讲到北极星,说它从多少年以前就存在了,它怎么指引探险家找到回家的路。太让人失望了他甚至亲都没亲我一下!”
我回想起和林登在同一个花园里度过的短暂时光,两人一起看日出。他谈到日本的锦鲤和这个世界以前的样子。现在我突然觉得他喜欢让自己沉溺在很遥远的他方,就像他死去的妻子那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彼此深爱的原因,或者在这精心修葺的花园围墙下长大的人是不是从小就种下了对永无机会亲眼观赏的事物的向往?
相同的事情也发生在我身上,不是吗?在这里我所做的只有安慰自己,迷失在这个世界过去时光的幻影中。莫名的阵痛掠过我那是什么?怜悯?同情?理解?
不管那是什么,都不是让人愉悦的。因为我没有任何理由把自己当成林登·艾什比的同类,没有任何理由为他产生任何情绪。
珍娜吮吸着柠檬果肉,把吃完的空壳放在桌子上。她翻过一页书,沉浸在里。我想我们两人都在这里迷失了。
“林登是不会碰我的。可是他亲了你。”塞西莉告诉我,更是在谴责我。
“你说什么?”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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