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劳伦·迪斯特法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38
|本章字节:7840字
整晚我都梦到河流和水面下灿烂盛放着矛形叶子的花朵。
“你睡觉的时候还在笑。”我睁开眼睛后,林登说。他坐在窗台上,手里拿着铅笔,正在腿上画图,身旁还堆着一叠图纸,能看出来他已经工作了一会儿了。我想起沃恩说我劝服林登重新开始设计的事,但还是搞不懂沃恩对我说那些话的意图。不过这确是事实,林登最近工作很勤奋,而我或许就是那个激励他的人。
“我梦到住在你画的房子里,窗口放着馅饼,院子里悬着秋千。”我说。我可以迅速编造出梦境,但声音中流露的甜美幸福感却无法遮掩。窗外的景色告诉我今天是个好天气。
林登微笑着看看我,放心了一点,但还不能完全释然。他以前从没看过我这个样子,说不定会以为是止痛剂发挥的作用。我试着挪动身体,发现不像以前那么痛苦了。现在我可以斜靠着枕头坐起来。
“我听说风暴的时候你出来追我。”我说。
他把工作放下,跟我一起坐到床上。嘴唇上的伤口正在愈合。他就像在校园里打架的单纯的小男孩。我试着描画他脆弱单薄的身体跟飓风搏斗,但除了他被风刮走,让人救走,或者死掉之外,就看不见别的了。
“我还以为会失去你。”他说,我分不清他嘴上的是微笑还是苦楚。
“起风以后我就迷路了,”我说,“我费了很大劲儿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我知道的。”他拍拍我的手,眼神充满悲伤。这一刻我开始恨自己撒谎,似乎是林登让我觉得愧疚。
他说:“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他说我被风车叶片击中脑后,将近昏迷了一周。其他伤口都是从近处的网球场到远处的马厩一路上瓦砾碎片的擦伤。不过他告诉我别担心,他父亲已经请人把伤口清理干净了,他们处理得很好。他对我心理造成的伤害才是真正的损伤。他告诉我在昏迷时漫长的寂静间隙里,有时我会喃喃说起老鼠、沉船和爆炸,总是爆炸,还有止血什么的。
幸亏我现在一点儿也想不起这些噩梦。
但是他听到了我说的所有的话。他一直待在我身旁,虽然不能跟我交流,但他尝试画出我在梦境中看见的东西。在拿给我看第一幅画之前,他犹豫了一下,好像要看的是犯罪现场照片那类的东西。
然后还是给我看了。图纸上画着朝一边倾斜的打着重阴影的房子,或是被大树占据内里的建筑,树枝歪七扭八地钻出来,窗户上滴着血,院子里满是肚皮朝上的死老鼠。我跟这个人结婚将近有九个月了,我以为他对我一无所知,但他却捕捉到我的恐惧。画片上缺少的只有罗恩,不过我仍然觉得他就在其中一幅画的满月下面。他就在那滴血的房子里,看着月亮,而我在这华丽精致的大楼里,也看着同一个月亮。我们都想知道对方是否安好。
我觉得恶心又头晕,好像梦境溢出来,泼到手上。最后一幅画的是我们的结婚凉亭,布满蜘蛛网和血手印,还有一片风车楔进屋顶。“这张不是你的,”他说,“这是我担心你不会醒来,害怕万一你走了,那时的感受。”
我盯着凉亭上满是碎石的婚礼废墟,失去第一妻子是对林登最沉重的打击,我并没有想到失去我会让他如此恐惧。在我逃跑前的那天晚上,他爬上我的床,泪水打湿了我的睡衣,我能感觉到他失去罗斯的那种哀痛的强度。虽然我的目标是赢得他的欢心,成为第一妻子,但我却不知道在他心中,我跟死去的共夫姐姐同样重要。为什么?就因为我长得像她吗?
有一会儿我没说话,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些画,每一幅都看了很久。他把惯常的细节也描画得很真实。我看得到屋子的内部。有个房间堆满了六月豆,还有个房间好像全是由地图组成的。
“你生气了吗?”林登问,“或许我不应该拿给你看。”他过来想把画拿回去,但我紧抓着不放。
“没有。”我说,惊愕地看到一间游满鱼的屋子。那是我最喜欢的池塘里全息图的原样复制,不过鲨鱼嘴里却衔着人类的四肢血淋淋的胳膊和大腿,游来游去。“这……太吓人了,我都不知道你还能画出这样的东西。”
“我我本来不想这样画的,”林登脸色发白,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父亲说我的设计应该更”
“忘了你父亲说的吧,他是错的。”我说。这话脱口而出时我感觉到的讶异绝不比林登眼神中的震惊要少。我不是有意大声说出来的,但既然他已经听到了,索性就把话说完:“你应该展现自己,你有天赋。好吧,也许没有人想住在长着树或者满是鲨鱼或血的房子里,但他们会想住在其他样子的房子里。”
“我是说没人会想要住在这些房子里。”他指着我手里那叠噩梦中的房子说。
“当然了。”我说。
“我就是这个意思,或许有人曾经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他小心地指着鲨鱼屋门口的细节处,画面上的门环和老旧的百叶窗也曾是干净崭新的。死老鼠满院的房子还有一花棚枯死的玫瑰,那些花朵也曾盛放过。“但后来有什么东西出毛病了,坏掉了。”
我能看到。我能看到母亲出生的漂亮房子,那美丽的城市后来被各种化学制品污染,甚至连花朵都不能存活。我能看到原来整个世界里大小林立的各个国家。林登看着我的脸,寻求理解,他的眼睛里有一点迷蒙,我点点头,因为我确实理解。我理解这些图纸上画的东西,我理解为什么他为它们感到难过。
“我明白,”我说,“我完全明白。”
那些房子就像这世界一样,出了毛病。
林登又开始画了。他画出更适合居住的房子,还征求我的意见。他说想马上计划出售这些设计方案。这男孩真让我吃惊,他一生都住在同一个地方,很少有机会冒险闯入世界,但却能设计出如此让人信服、满意的居所。
塞西莉经常下午过来,把他从这里带走。我很感激她,因为我也需要属于自己的时间。而且我觉得林登总待在我床边对他也不好,有时好像他才是那个卧病在床的人。
后来有天下午,塞西莉来找林登,但他不在。我说:“我还以为他跟你在一起呢。”
加布里埃尔、珍娜佣人们都不知道他去哪了。也找不到管家沃恩。午饭后,塞西莉开始坐立不安,她爬上床,跟我坐在一起,抱着一本硬皮大书,封面上有个超声波图案。“这是什么词?g—e—s——a——i—o—n”
我发音给她听,她告诉我意思,不过我早就知道了。过了一会儿,她指着一些图示,给我描述她的宝宝现在在做什么,长到多大就能吮吸拇指了,胎儿是怎么打嗝的。她还两次把我的头按到她肚皮上,让我感受胎儿蹬踢的动静。这让我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好像我已经努力忘掉了似的。我担心塞西莉能否顺利分娩,担心会不会生下来死婴,就像林登的第一个孩子那样。我担心不管活下来还是死掉,这孩子最终还是会躺在轮车上,在沃恩的地下室里被人推向前方。
塞西莉正在讲述着如何娩出胎盘,这时林登在门口出现了。他身穿套装,卷发平整地梳在脑后,活像沃恩的复制品,不过没他那么阴险。
“你去哪了?”塞西莉皱着眉问。
“跟对我的设计感兴趣的客户谈合同去了,”他看着我说,眼睛亮亮的,“有个公司想跟我合作,委托我设计正在开发的新型沿街商业区。”
“太棒了!”我说,我是说真的。林登坐在床上,他身上甚至还有从真实世界带回来的气息汽车尾气和擦得光亮的大理石地板的味道。塞西莉在我俩中间。“我打算一两个月以后,等你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可以去参加建筑展览会。虽然有点枯燥,但却是展示我的设计作品的大好机会。当然,也是展示我漂亮妻子的大好机会。”他伸手把我的头发拂到脸边,不知什么原因,我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而且非常的激动。我就要离开这大楼了!
“多没劲啊,”塞西莉插嘴说,“谁会关心购物那种事啊?我们那儿连商场都没有。”
“那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商场,”林登耐心地解释,“而更像批发仓库;不面向大众,只是对投资公司开放。大多是医疗设备、缝纫机那类的东西。”
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我以前处理过批发商的电话订单,还跟哥哥一起给他运送的货物贴过标签。
“展览会会在电视上播出吗?”我问。
“这些不会的,因为不是剪彩仪式、洗礼宴会那种热闹的活动。”
“洗礼宴会是什么?”塞西莉问,再次捍卫她在我俩之间的存在感。
林登解释说,在现今世界状况(他的意思是我们都是将死之人)下,但凡新楼落成之后,都要庆祝。比如说医院,甚至汽车专卖行。这标志着大家仍在为社会作贡献,没有放弃改善当前环境的希望。所以洗礼晚会就出现了,通常由修建大厦的负责人或公司主持,所有参与建设的人都可以来庆祝。“就像新年晚会一样,”林登说,“只不过它庆祝的是新大楼。”
“我不能去洗礼宴会吗?”塞西莉问。
林登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说:“你的工作在这儿,亲爱的。你不知道这有多重要吗?”
“那等宝宝出生以后。”她说。
他笑了,亲亲她。她没躲闪,很显然他们早就这么亲密了。“那你就要照顾宝宝啊!”他说。
“艾尔偶尔可以照顾宝宝,”她开始不高兴了,林登说这件事他们以后可以私下讨论,但她说,“不,现在就说。”她眼睛里都是泪水,根本顾不上那本关于孕妇的硬皮书,一下子把它丢在我腿上。
“塞西莉……”我说。
“这不公平!”她冲我说,“我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他,如果我想去参加晚会,就应该是我去。你做了什么?你放弃了什么?”
太多了,塞西莉,比你知道得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