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看到这些，但能从她的语调里感觉到她是认真的，所以就冲她笑了笑。

是真的吗？我不知道。我想起那次去晚会的路上我说的话，等游泳池里的水暖和一些，我会教他学游泳。或许那样的事会让他觉得高兴，就像迪尔德丽说的。我得把这一条加到没能履行的承诺清单里，正好在我答应照顾林登的承诺的下面。但罗斯要我承诺的时候，她根本没预料到塞西莉和林登才更适合彼此。塞西莉那么爱他，甚至会为此向沃恩出卖珍娜和我，而且还那么迫切地想要给林登生孩子。他们两人都对外界那么毫无知觉，或许他们才是彼此最好的选择两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爱情鸟。而我一点儿也不适合林登。因为我脑子里全是各种地图。就算我长得像罗斯又能如何呢？我不是她，而且就连她也离开了林登。

“可以出来了吗？”她问。

“可以了。”我说。我换上睡衣，她开始给我铺床，不过我坐到长软椅上说：“你能给我化妆吗？”

“现在吗？”她说。

我点点头。

最后一次，她又施展起她的魔法。

我按铃叫来侍者，让他去把林登找来。几分钟后，林登出现在我房门口。“你在找我？”他说，还想再说什么，但看清楚我的样子就停下来了。我脸上化着妆，头发自然垂下来，没有定型也没有装饰，就是它本来的样子。我穿着迪尔德丽织的毛衣，毛茸茸的像朵云，下面是条缀着黑色亮闪闪水钻的黑色波浪短裙。

“你看起来真美。”他说。

“我只是想到我好像从来没去过走廊。”我说。

他朝我伸出手。“那走吧。”他说。

走廊在一楼，我们穿过一个不常用的舞厅，大厅里所有的桌椅都罩着白床单，就像鬼魂们在舞会狂欢后睡着了。我们在黑暗中穿行，手挽手，停在一面滑动玻璃门前。在幽深的黑色天空下，雪花狂舞着飘落下来，像数百万块星星的碎片。

“出去可能太冷了吧。”他说。

“你说什么呢？”我说，“今晚多美啊。”

走廊里的陈设很简单，只摆着一张情人椅和几张柳条编的椅子，正对着橘树林。林登把情人椅上的积雪拂去，我们一起坐在上面。雪花在四周飘落，我们静静地待着，保持最长一次无言的静坐。

“我能理解你对她的思念，”我说，“毕竟她曾经是你一生的爱。”

“并不是唯一的。”他说，伸出胳膊圈住我。我闻到他的羊毛外套散发出清冷的气息。我们看了会儿雪景，然后他说：“我觉得自己不该再经常想起她了。”

“你应该想她的，”我说，“而且每天都应该想。你不要想去其他地方找她，因为你永远都找不到。你看见她走过拥挤的街道，然后你伸手碰碰她，她转过身，却是别人。”

父母去世后，有好几个月我都是这种状态。林登专注地看着我，我伸出手指点点他心脏的位置，说：“就把她留在这里，好吗？只有在这里你总能找到她。”

他朝我微笑，我看着他的金牙闪闪发光。第一次看到他时，我以为那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但其实不过是伤疤，是个孱弱的小男孩得病后失去牙齿，不得已装上的假牙。他一点儿也不阴险。

“你好像很了解失去亲人的感觉。”他说。

“我只知道一点儿。”我说完，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脖颈间散发出热量，还有淡淡的干净的肥皂香味。

“我还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呢，”他说，“有时候你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有时候，我确实也这么觉得。”我说。

他和我十指相扣，隔着同款的白色手套，我感觉到他的脉搏在跳动。我们握紧的双手能欺骗所有的人，虽然现在并没有人看到我们。它们就像是一对夫妻的手，我手指上婚戒的痕迹还清晰可见。我们的手如此契合地握在一起，好像他把我握得紧得不能再紧了。

两只手一点儿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但不久之后，我们就再也碰触不到对方了。我们不会再去参加晚会，不会生孩子，也不会带着同样的痛苦一起死去。

我们会在各自不同的海岸边同时死去吗？我希望那个时候塞西莉能在这里，把他的头搬到她膝盖上。我希望她能读书给他听，说些安慰他的话。我希望到那时，他早已想不起我，而且也会得到平静。

我希望沃恩不像我认为的那么无情，希望他能把他儿子的尸体完好地化成骨灰，然后撒到橘树林里。

至于我自己，我不愿多想自己临终时的情景。我只知道自己想在曼哈顿的家里，和哥哥一起待在父母留给我们的房子里，度过最后的几年。或许，还有加布里埃尔。我会尽己所能，告诉他这世界的一切，好让他能找到工作，或许还能找到港口的工作。这样一来，等我死后，他自己还会有些寄托。

“爱人，怎么了？”林登问，我才意识到眼睛盈满了泪水。不知道为什么天气这么冷，它们都没冻住。

“没什么，”我说，“我只是在想剩下的时间太少了。”

他看着我，就像他问我征求对建筑设计图的看法时那样，就像他想要钻进我的脑袋。他想要理解我，也想让我理解他。

在另一种时空下，不知道我们对彼此来说又是怎样的人。

然后我意识到这想法有多么荒谬。在另一种时空，我不会被人绑架，卖给他做新娘。他也不会被困在这大楼里，他会是著名的建筑师。说不定我就住在他设计的房子里，拥有真实的婚姻和孩子，他们将健康长久地活下去。

我笑了，想让他放心，就捏捏他的手说：“我在想人们住在你设计的漂亮房子里的时间才有多短啊。”

他把额头贴在我的鬓角上，闭上眼睛。“等天气好了，我带你去工地看看，”他说，“去看看人们如何改造这世界，看看宠物、秋千架和生活的明证。这样你就能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

“我很愿意去看，林登。”我说。

之后，我们没再说话，我让他抱紧我。过了一会儿，他觉得雪太大，天气太冷了，就把我带回卧室。他冰冷的鼻子碰着我的鼻子，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接吻。

“晚安，爱人。”他说。

“晚安，爱人。”我说。语气随意而无辜，所以他没有一点儿疑心。电梯门在我们俩中间合上，他永远地走出了我的世界。

塞西莉的房门半开着，我看到她坐在摇椅上，解开睡衣，裸露着***想给博文喂奶，但他不停地挥动着四肢，呜呜哭着。“求你了，求你喝点吧。”她无声地抽咽着说。但他还是不喝。沃恩撒谎说请了奶妈。但我见过他拿着奶瓶给博文喂奶，一旦小孩子尝过配方奶粉的甜味，就再也不愿意回来喝母乳了。父母在实验室工作时，告诉过我这些，我现在也还记得。但塞西莉并不知道，沃恩正慢慢地把博文从她身边拉走，开始用他控制儿子的方法控制孙子。沃恩想让塞西莉觉得自己的儿子不爱母亲。

我在走廊里站了好长时间，看着她。以前那个兴奋的小新娘现在变得多么苍白憔悴。我记得那天她从跳水板上翻着筋斗跳进水里，我们在热带海域里游泳，捕捉想象中的海星。这些是我留下的对她的最好的回忆，虽然只是幻觉。

不，或许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是我卧床不起的时候，她带着百合来看我的那次。

我想不出可以用什么方式跟她说再见。最后，我走开了，静静地，就像我来时那样，把她留给她热切希望拥有的生活。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不会再恨她。我知道她还只是个孩子，笨笨的天真的小女孩，她是沃恩编织的谎言的受害者。但是我看着她，看见的却是地下室里珍娜冰冷的尸体，盖着白被单，等待着手术刀。而这些都是塞西莉造成的。我不能原谅她。

我最后停在珍娜的房间，站在房门口好长好长时间。我看着物件的陈设。梳妆台上的胭脂刷可能是任何人的，她的平装本爱情也不见了。在黯淡的光线中，只有她从侍者那里偷来的打火机还留了下来，因为甚至没人注意过它在那。我把它拿走，放进口袋。我想保留跟她有关的一点小物。其他再没有任何情感上值得留恋的东西了。床单换掉了，洗干净了，铺得整整齐齐好像期待着她回来，把头枕在枕头上。但她不会回来了，不过或许很快会有别的女孩到来。

这里没有什么需要告别的。没有跳舞的女孩了，没有恶作剧的微笑了。她走了，去找她的姐妹们，她冲破牢笼，逃走了，自由了。如果她现在在这里，她肯定会说：“走吧。”

床头柜上的钟表显示着时间9点50分。就像她要把我推出门外一样。

我没有说再见，就这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