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熊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41
|本章字节:13244字
坦率地说,林飞羽对这位新人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
从下午在机场会合时开始算起,到现在驱车行驶在夜幕下的311省道上,两人的对话总是不超过10秒钟——一问一答,然后片刻沉默,再一问一答,然后又是沉默,吃力得就好像是两位老年痴呆症患者在交谈。
是因为他有点木讷吗?不,用木讷来形容他似乎并不合适,即便只是简单的回话,听起来也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巧妙圆滑,没有任何可以挑剔之处。
他很聪明——直觉告诉林飞羽,这小子简直就是聪明伶俐,与他健硕粗悍的体格、刻板僵硬的表情相反,他拥有极佳的情商,而且精于处事之道,懂得用装傻充愣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与观点,正是干“国家安全”这一行的绝佳人才……也正是林飞羽所讨厌的类型。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这家伙真的是个二愣子,憨头傻脑,就和林飞羽所认识的绝大多数军人一样,肌肉发达,皮肤黝黑,做什么都直截了当,没有幽默感,也不懂得说话的艺术……虽然无趣,但比起前一种人来,林飞羽反倒更喜欢与这类人打交道。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不应该是林飞羽怀有“恶意”的理由,他完全没有必要对一个新人如此刻薄——即使没有表现在脸上,自己心里的声音却不会说谎。
想到这里,林飞羽又斜了一眼副驾驶席上的这位“新人”——他正襟危坐,板着一副扑克脸平视前方,看样子活像是坐在运钞车里、抱着防爆枪的“金盾护卫”。
莫非是……出于嫉妒?——这个念头在林飞羽脑海里只是闪了一刹那,便扎下了根,他自嘲似的微微一笑,继而摇了摇头。
对,嫉妒——即便是看似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林飞羽,也终难挨过凡人的七情六欲,而在人类发自本能和内心深处的情感中,嫉妒可能是最为强烈的一种,它在你明知道“这样想不对”的时候,却还总能牵引你的意识,潜移默化地影响你的行为和话语。
“我让你看的资料呢?都看完了?”
这倒也不算是个故意刁难的问题,毕竟,“资料”确实是林飞羽在上车前布置的“功课”。
“报告领导,都看好了。”
短促的字句,严肃的表情,铿锵的语音——相当标准的回话方式,却总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吐不快之处。
“研究资料是第七特勤处工作的一部分,而且非常重要……”林飞羽故意拉长了脸,一副“教育后辈”的样子,“尤其是一些小细节,说不准就能在什么时候救了你的命。”
“报告领导,”新人稍微停顿了一下,“资料我很认真地看过了,都记下了。”
林飞羽一愣:“都记下了?”
“是,”对方用力点了一下头,“我看什么都过目不忘。”
好嘛,还有“过目不忘”这凶残的能力——于是林飞羽心里又多了一样可供“嫉妒”的理由,当然,比起其他的几个,这似乎还有些小儿科。
首先,差距20厘米的身高——林飞羽总觉得,那些声称“不在乎高度”的女性都是虚伪的自欺欺人,追求更高更强的后代本来就是生物进化的原始本能。而男人这种生物,在面对比自己个儿高的同类时,会觉得低人一等也是很自然的反应。
其次,虎背熊腰的身材——隐约从衬衣中渗出的肌肉线条,仿佛专业健美教练那般圆润优美,但也不是健硕到让人望而生畏,反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协调感——而相形之下,林飞羽的体格简直就可以用“娇小玲珑”来形容了。
最后,帅气的相貌——与林飞羽阴柔的小白脸不同,是那种典型的阳刚美,棱角分明,浓眉大眼,挺拔饱满的鼻梁,刚劲有力的下颌,再配上冷峻威严的表情,精干潇洒的短发,可以说简直就是男子形象的“标杆”。
“高大威猛英俊”——看来这一次,裴佩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吹牛呢。
“话说,你的本名是什么来着?是叫叶东……”
“叶栋杰。”对方立即接过话应道。
“唔,叶栋杰,不错的名字。”林飞羽轻轻点了点方向盘,“那你的……”
“代号‘枫’,假名是叶枫,”新人一直保持着平视前方的端坐姿态,“编号是洞洞拐九五幺幺。”
“哦哦哦!”林飞羽故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原来你还会心灵感应!”
“不会。”显然这家伙一点幽默细胞也没有,“只是有领导按这个顺序问过我而已。”
“别老是领导领导的,你在的这个部门目前没有领导,子午他也是看我们可怜,临时代理处长一职而已。”
“明白。”叶枫顿了顿,“……那以后我们是否要以‘同志’相称?”
顾不上正驾车在高速路上夜奔的事实,林飞羽用像是发现了外星人似的目光凝视着身旁的“同志”:
“你们以前……在部队里就是这样互相称呼的?”
“在正式场合,是的。”
“私底下呢?”
“阿狗,二毛,屎蛋,笨十三,叫什么的都有。”
“唔,”林飞羽点了点下巴,“我原以为你是特种部队的……”
“我是的。”
叶枫神色浓重,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实际上林飞羽怀疑这人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开过玩笑。
“好吧,不讨论这个了……”林飞羽轻叹了口气,“我刚入行的时候,管我的搭档叫‘前辈’,你虽然比我大一岁,但要是不在乎的话,也叫我‘前辈’好了。”
“明白了前辈。”
其实在第七特勤处——确切地说在整个国家安全保卫局里,外勤特工之间大多是直呼其代号,这样既方便又安全,在很多时候还具有“验明正身”的作用。不过无论如何,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叫做“前辈”,林飞羽心里还是一阵暗爽。
“我看过你的资料,枫,好多的‘黑条’。”
“对不起前辈,我不懂你的意思。”
“黑条”是指文书中被刻意涂黑的部分,类似于“开天窗”,通常出现在那些只有部分内容需要保密的档案之中。当一个特工手里的文件出现“黑条”,就表示他的级别还不够高,无法那些被隐藏的部分,随着权限的提升,文件上的黑条会越来越少,直至完全消失——因此,当林飞羽看到新人档案上的满目疮痍时,多少有些失落。
“谈谈你以前的工作吧,具体是在哪个部队?”
“对不起前辈,那是绝密。”
这小子果真不傻——林飞羽微微一笑,决定抛个有些分量的问题:
“我听裴佩说,你是你们小组唯一的幸存者。”
叶枫的脸上,没有出现哪怕是一丝的变化,甚至连语音语调和回话的速度都和刚才完全一样:
“是的前辈,就活了我一个。”
就像冷冰一样铁石心肠——在这一刹那,林飞羽突然觉得他必将成为一个优秀的特工……非常优秀。
“好嘛,又一个‘天煞孤星’,”林飞羽自嘲似的笑道,“这样也好,起码我就不用担心会把你给克死了。”
月明星稀的夜晚,配上高速公路两旁稀稀落落的孤树,总让人有种莫名的不安,可当林飞羽看到右方那一闪而过的路牌时,这股不安立即被另一种更激烈的情绪
所取代——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而这股“不对劲儿”的感觉,在他看到路牌时,终于变成了糟糕的现实。
“该死!我们走错路了!”
相对于一脸恼怒、拍打着方向盘的林飞羽,叶枫的表情倒是格外镇定:
“从包头市出发到五当召,最简单的路程是沿311省道走55公里,向东南直行至沙明线……”他转过脸,平静地看着又悔又恼的林飞羽,“然后沿沙明线前进274公里并左转至青五线,沿青五线直走78公里即可到达目的地。这也就是说,前辈,在10分钟前,我们就应该右转了。”
林飞羽“啊”地长嗟一声:“……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以为您另有安排,前辈。”
看着叶枫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的样子,林飞羽还真是哭笑不得——终于,在加入国家安全保卫局五年之后,他遇到了一个自己完全无可奈何的“天敌”。
晚十一点零六分,比预定时间晚了整整四十五分钟,林飞羽驾驶的黑色越野车终于停在了能看见五当召全貌的一个路口上。
正是夜深人困的时候,寺庙周围更是寂静得听不到一点声响,仿佛连空气都已经凝结了一般。也许是为了不打破这种肃穆的气氛,在开关车门的时候,林飞羽一改往常,显得格外“轻拿轻放”,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绅士般的优雅。
“赵信应该就住在寺院里的舍房,我先去找这里的赤巴说明情况,把他领过来,”林飞羽伸手拍了拍驾驶席上的真皮靠背,“你呢,就等在这里,如果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况,立即用总部的频道向我通报。”
“异常情况?”叶枫一本正经地问道,“在这里发生什么算是异常情况?”
“在这里?”林飞羽一边转过身去,一边耸了耸肩膀,“发生什么都算是异常情况。”
作为内蒙古境内最大的佛教寺院,五当召可谓是一处远近驰名的圣所,虽然此前从未有幸拜会,但叶枫对这里的壮美还是有所耳闻。而在特勤七处工作了五年的林飞羽,早已走遍了各种各样规模宏伟的宗教建筑,理应是见怪不怪,但今天,在夜幕笼罩下的五当召面前,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用半是欣赏半是惊叹的目光端详着不远处的绝景。
依山而建的庙宇,顺着地势错落起伏,白墙藏塔被月色一洒,泛出隐隐约约的光华,为整个寺院平添了一股神性。
在接近的过程中,重重叠叠的建筑缓缓改变着角度,让人突然有种奇怪的错觉——仿佛这些藏式殿宇都是具有生命的顽皮妖精,棕色的饰带就是它们的眉毛,黑色的小窗就是它们的眼睛,法轮与红柱是咧开的嘴角,一张张横平竖直的方脸,正用窃笑似的表情注视着山沟中的行人。
正在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裹挟着寒意的晚风扑面袭来,让林飞羽突然心生一股子毛骨悚然的不安。虽说在这种神圣的场所,撞见“妖魔鬼怪”或者“中邪”的几率应该是非常之低,但在很多时候,宗教所散发出来的神秘气质同样具有让人恐惧惊骇的力量。
况且,在与“赤炼”这样的极端宗教组织几度交手之后,林飞羽深知,比起只存在于迷信和幻想中的“妖魔鬼怪”,还是信仰狂徒们的力量更为真实而强大。
下车步行了约莫五分钟,林飞羽走到了寺院的正门前,抬头望去,大大小小的平顶方楼鳞次栉比,却一点也没有杂乱无章的感觉,两座傲然矗立的藏式白塔,更是点睛之处,让整个布局显得和谐饱满,浑然一体。
一般来说,五当召大多是在白天才对游客开放。苍松翠柏之间,蓝天净云之下,整间古刹显得金碧辉煌,华美非常。但如果这些游客愿意坚持到晚上,那么就能感受到另一种说不出口的震撼——肃穆,庄严,神圣……恐怕只有真正的教徒,才能体会其中的真谛而以平常心待之,像林飞羽这样的匆匆过客,则难免会为表象所折服,产生发自内心的敬畏与崇拜。
仰头凝望了一阵之后,林飞羽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赶忙加快了脚步,走上台阶。
在出发之前,裴佩曾提议先与五当召的大喇嘛取得联系,但被林飞羽否决了,相比于事先安排好的会面,他更喜欢搞“突然袭击”——这是从冷冰那里继承下来的“优良传统”,也是林飞羽时常被人诟病和投诉的理由之一。
但冷冰可不是为了捉弄人才这样做,他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一个人更容易暴露他的本质。”——这是冷冰的原话,听起来似乎还有那么点道理。
轻叩了几下门环,却不见有人应声,林飞羽本能地向后仰了仰,左右张望一阵,想要找到“值班室”之类有光亮的房间。
“不对……”林飞羽摸了摸下巴,突然自言自语起来,“藏教的舍房……很多都是在寺院外面的吧。”
说着,他便朝右手边的一排平顶房走去,可不知为什么,走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却不见有变化,那隐约亮着灯的平顶房,似乎还在刚才看到它的距离上。
是因为受到暗夜的影响,空间视觉产生了偏差?林飞羽用手掌抹了一下眼窝,又向前走了两步。突然,仿佛是被什么人提醒了似的,他反应过来,猛地扭头回望——
“唔……”他唇角一阵微颤,露出不安的苦笑,“糟了。”
身后的景致也好,周遭的环境也好,在这扭头的刹那间,好像沧海桑田似的,不明不白地就发生了翻天巨变。
黄昏下的街景,似曾相识的风景,在林飞羽面前出现的这一切,如此光怪陆离,如此不合逻辑,换作任何人,恐怕都会大吃一惊……或者战栗得动弹不得吧?
但这时的林飞羽呢?
他只是淡定地歪了歪脖子,然后用手捏了捏肩膀——没错,又是一场“错觉”,是这几天各种各样离奇幻象的复演,一开始可能还会让他觉得有些惊慌失措,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有些见怪不怪了。
在等了几秒之后,林飞羽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靠近,甚至连之前不断伴随着错觉出现的“运动服怪客”都不见踪影。
看来这次的“病情”还不算厉害——他深吸了一口气,摸出风衣口袋里的小药瓶,扭开旋盖,从里面倒出一粒白色的药片,然后又是一粒,随后毫不迟疑地仰头吞下。
现在能做的事,就只有等待了——在药效起作用之前,三分钟也好,半小时也罢,林飞羽肯定是没办法继续执行任务了。索性,他盘腿打坐,调整息律,在寺庙门口的台阶上摆出一个悟禅的姿势。
当然,不信佛教的林飞羽自然也是不会有什么佛缘了,他所采用的冥想方式,由冷冰亲自传授,既不是对本我的探索,也有别于一般的思考,硬要分类的话,倒是和修习内家武术时用到的呼吸吐纳法有几分相似。
可无论是哪个国家哪种教派的冥想,修行之人都会有这样一个共同的感觉——放空心境后,时间的流逝便显得诡异起来,三十分钟可能只是弹指一挥,眨眼之隙却仿若一世轮回。
所以,也说不清是过了多久,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林飞羽睁开双目,抬头观望。
依旧是黄昏,依旧是低矮老屋拼成的街巷,在这逼真到不可思议的无人幻境之中,突然多出了一个正朝这边缓缓移动的“活物”。
那是……一条狗?
莫名的恐惧感鼠窜全身,林飞羽“刷”的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定睛看去——
没错,那真的是一条狗,确切地说,是一条成年的德国牧羊犬——毛发黝黑,体格健硕,站起来的话,恐怕能有一人高。不同寻常的是,在狗的脖子上拴了一只镶着银钉的白色金属项圈,由此不难判断出饲养者的品味也颇为独特。
这头大狗在距离林飞羽大概五米左右的位置上站定,它涎着脸,哈着气,吐着舌头,用略带凶色的双瞳与林飞羽对视了几秒之后,又一次迈开了前爪。
而此时的林飞羽,却已经是满头虚汗——他抹了一下前额,将湿滑的手掌摆在面前,顿时心生狐疑。
别说是一只德牧,以他的身手,即使遭到几头藏獒的围攻也应该是处乱不惊才对。毕竟,“狗”只是“狗”,物种的界限将它们的威胁程度束缚在了一个很小的范围内。
但“在害怕”的这个事实,却如此清晰而无可辩驳,此时此刻的林飞羽,浑身战栗,面若死灰,头脑一片空白,就差没有尿裤子了。
“别怕啊,林飞羽……”他低声呢喃着,想让自己马上清醒过来,“你对付过比它更大的畜生不是么……”
只不过是一条狗而已——仿佛是受到了自我暗示的鼓励,林飞羽停下了正在后退的步伐,反而是迎着德国牧羊犬前进的方向,踏出了左脚。
若干年后,如果林飞羽记得这小小的一步,一定会后悔不已——那只狗毫无预兆地猛然拔地而起,在半空中飞跃,两条前肢眨眼间就搭上了肩头,将他几乎是硬生生地摁倒在地。
情急之下,他慌乱地探出右掌,抵住德牧的胸口,想要将其推到一旁,这按理说是不费什么力气的动作却没有成功——狗的体重比想象中要大出许多,它不仅将林飞羽死死压制住,甚至还能腾出左前腿,在猎物脸上猛挠了一下。
也许是被疼痛所刺激,林飞羽突然爆发出一股蛮力,他蜷缩膝盖,顶住德牧的腹部,手脚并用,一个翻身,终于将它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