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后面跟着一艘克利兰战舰，”瓜达康纳尔号的战术管制人员与登陆艇驾驶员在进行激光通信。米尔斯、史蒂芬和军士们也都连入通信系统收听消息。“本来有四艘敌舰在追击我们，麦克拉伦号驱逐舰干掉三艘，最后一艘敌舰不再攻击运输船。但现在看来，最后这艘克利兰飞船的目标是你们这些登陆艇。”

史蒂芬站在驾驶舱里，把头靠在旁边冰冷的金属舱壁上。她全然不顾自己仍身处危险之中，反而只觉得满心宽慰。一郎还活着，史蒂芬想，真想再大哭一场。上帝，她想抱住他。此刻若能投进他的怀抱，她愿放弃一切。

“我们该怎么办？”驾驶员问道，努力遮掩着心中的恐惧。他知道，克利兰飞船能够在大气中航行，所以试图逃回地面是没有用的。在太空中登陆艇也不可能摆脱敌舰。他们无路可走。

“保持航向。”瓜达康纳尔号命令道。这艘登陆艇的飞行轨迹恰好跟克利兰飞船的前进方向吻合，在它和同伴赶赴运输船轨道的过程中，这将帮助它们尽可能长时间地保持在克利兰飞船的射程之外。不过克利兰飞船正在逐渐逼近，登陆艇需要飞得够快才能脱身。“指挥麦克拉伦号的疯子抛掉了前半截飞船，但不管怎样，他正在追赶克利兰飞船。”

那显然不像是莫里森上校的作风，至少不像佐藤口中的他。想到这里，史蒂芬的心开始往下沉。

“克利兰飞船再过多久就可能朝我们开火？”飞行员问道。

片刻的停顿。“我们估计是五分钟。”

“麦克拉伦号呢？她什么时候能加入战局？”

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如果她的前部武器还在的话，现在就能攻击了，”战术管制人员最终回答道，“看样子他们准备撞上去。”

史蒂芬瘫倒在甲板上，感觉胃里面的苦咖啡就要呕上来了。她想象着佐藤的驱逐舰撞上克利兰飞船，然后两者共同化为一片炽热的等离子云团，烟消云散。“不，”她喃喃自语，“上帝，请不要……”

麦克拉伦号能够存活到现在，唯一的原因就是她处于克利兰飞船的正后方，按照海军水兵的话来说，也就是在敌舰的“挡音区”之中。这个类比虽然不算准确，但基本原理是一样的：由于受到推动系统干扰，几乎每艘船正后方的传感器的探测效果都大打折扣。此外，船尾能够使用的武器火力通常也最为薄弱，所以船尾也是最易受到攻击的部位。

至于这艘克利兰飞船，要么是船尾根本没安装武器，要么就是没发现麦克拉伦号。佐藤不敢把宝押在后一个选项上，所以他只好祈祷这艘敌舰没有能够往正后方射击的武器。另一种可能是，也许克利兰人希望麦克拉伦号靠近一点，这样就可以抛出登船者。如果克利兰人真这么打算的话，那正好，会有“惊喜”等着她们的。

“我们还有两分钟，长官。”博格达诺娃紧张地说。一个留在飞船前部断裂处船舱里的海军陆战队员按照要求，每隔一段时间就用激光测距仪读取麦克拉伦号与克利兰飞船之间的距离。综合这个距离读数与飞船精密计时器测得的数据，就能算出飞船的前进速度，以及再过多久会发生撞击。

“记住我们的计划。”佐藤告诉鲁伊斯，后者由于穿着铠甲服，只能点点头。虽然船员以为佐藤只不过要发动自杀式攻击而已，但他其实另有主意。“我们的撞击力度一定要大到足以摧毁敌舰的推进系统，这样它就不能追击登陆艇了。这是主要目的。如果我们能活下来，鲁伊斯将会带领海军陆战队登船，破坏对方的武器，当然，如果能彻底摧毁敌舰更好。外星战舰上只要还有武器能用，我们肯定就逃不掉，因为我们仅剩的武器就是船尾机腹的炮塔。她们就算还剩一台武器，也能把我们轰成碎片。”佐藤看看其他人，然后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她们派登船者攻击我们怎么办？”德富斯科问得一针见血。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求你们都带上武器，”佐藤严肃地说，肩上的突击步枪和挂在腰上的武士刀沉甸甸地坠在他身上。佐藤的舱位居然没被破坏，还能把武士刀给找回来，这简直是个奇迹。这次投入远征任务的新战舰在多个关键部位都设置了装备齐全的枪械库和武器储存柜，而不是像奥罗拉号那样，把少得可怜的几种武器集中在一个地方。“海军陆战队务必要占领敌舰，而我们，得保卫自己的飞船。”

“还有什么问题吗？”佐藤问道。众人无一例外地摇摇头。“那么行动吧。”

鲁伊斯认为上尉——现在是舰长，他提醒自己——这个主意简直是丧心病狂，却不得不承认这小伙子很有一套。佐藤的计划又笨又冒险，但无意中正好契合了鲁伊斯的天性。现在，他站在飞船剩余部分的“船头”中，身处扭曲的钢梁和撕裂的船壳板材之间。随着麦克拉伦号开足马力直奔克利兰飞船尾部而去，克利兰飞船的推进系统在视线中逐渐变大。鲁伊斯毫不怀疑，恐怕还不等击中一个外星人，自己就已经先撞成了一摊肉泥。尽管这并不是他希望的结果，但他从来不是一个盲目乐观的人——他讨厌那样的人。

另一方面，眼前景色着实让人惊叹。下方的星球在他眼前越变越大：那间杂着蓝色和棕色的球体，点缀着旋转的白色云团，被笼在大气的光晕中，看上去美极了。点点繁星如同无数烟火在闪耀。甚至克利兰飞船也自有其美丽之处，她那光滑流畅的曲线在人类飞船实用但丑陋的设计风格衬托之下，显得分外优雅动人。鲁伊斯不认为自己是个艺术情思泛滥的人，但眼前风景让他理解了一些人是如何被这样摄人的美景深深吸引，以至于最终成为艺术家，用画笔将这种风光永远留在画布上。

不过那种才能还是留给别人吧，鲁伊斯擅长的艺术是杀戮，握在手中的无后坐力重型突击步枪才是他最钟爱的画笔。

飞船迫近敌舰了。“准备。”鲁伊斯通过队内联络频道通知队员。他们分散在麦克拉伦号断裂处船舱内的一侧，按照预定计划，等会儿撞上克利兰战舰的应该是飞船另外一侧。鲁伊斯已经把陆战队员分成八个战斗小组，每组四名队员，希望他们能够在撞击后快速攀上敌船船身，然后分头行动，在炮座和其他任何看上去致命之处装上炸药。如果敌人试图出舱反抗，那正好，海军陆战队巴不得送她们上西天。

然后鲁伊斯切换到感应式通信线路，重新跟机舱取得联系。“我们准备好了，长官，”他说道，“上帝，我们越来越近了。”克利兰飞船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大。鲁伊斯在开阔的太空中进行过很多次攻击飞船和抗击登船者的训练，但从没有像这次这样距离敌舰如此之近，而且，他突然觉得外星飞船比自己想象中的大多了。

“坚持住，军士。”佐藤说道。他的声音通过感应电路传来后变得很小。

“三百米，”一个队员检查了激光测距仪的读数，然后报告给鲁伊斯，“一百五……”

“哦，上帝！”鲁伊斯骂道。麦克拉伦号猛地与那艘敌舰相撞了。数万吨重的物体以每秒接近十米的速度飞驰，产生的撞击力相当可观。当然这并不会发出声音，但鲁伊斯正死死攀附住一对钢梁上（这曾经是飞船中央线槽的一部分），所以能够通过手脚感觉到船壳互相碾压在一起时的尖锐刮擦。

鲁伊斯明白，是领航员博格达诺娃在最后一秒设法将麦克拉伦号偏向右侧，确保他们不会直接撞上克利兰飞船的尾部，然后又重新向左偏转，撞向目标。鲁伊斯手下没有一个兵被甩到太空中，看来他们都活了下来。

“冲啊！”鲁伊斯向他的队员大声呼叫。他看到从麦克拉伦号残存的“船头”中露出许多钢梁，刺穿了敌舰薄薄的护甲，但他对于两船构成的这种怪异的连体结构能维持多久并没有把握。他们必须赶快登上克利兰飞船，然后尽量多搞破坏。其他的事情都好说。

“注意，头儿！”一名海军陆战队员叫道，“她们来了！”

在麦克拉伦号残破的船壳投下的阴影下方，隐隐现出一些黑色的轮廓，看起来显然是敌舰释放的一个压差隔离室。鲁伊斯刹那间明白过来，敌人肯定早就看到了麦克拉伦号。克利兰人大概觉得人类这艘没了船头的飞船起不了多大作用，所以一直在等着她靠近，也有可能，她们已经猜到人类试图直接撞上来。我的天啊，鲁伊斯心想，她们本来都够把我们轰飞一百次了，却偏偏要来这套？

“迎敌！”鲁伊斯命令道。他拿起步枪，懒得继续猜测外星人的白痴行径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头盔上的抬头显示器把二十几个攻击目标显示成红色，而他的海军陆战队员则显示为蓝色。鲁伊斯瞄准最近的克利兰人开了一枪，火箭弹朝着锁定的目标直奔而去。

海军陆战队现在所使用的这款步枪是特制武器。虽然是在匆忙之间研制而成，又是在仓促之间投产，但它在测试中表现不俗，现在更是没让鲁伊斯失望。这把枪射出小型火箭弹的同时可将后坐力降至最低（否则海军陆战队员可能会在太空中打转，失去控制），对目标的打击力量却比地面部队使用的标准突击步枪大得多。射出的火箭弹在飞行速度上没有子弹快，长距离打击移动目标时也没有子弹那么精确。但这个距离——不到一百米——正好是它们的最佳打击范围。

鲁伊斯满意地看着火箭弹正好击中目标的胸部，半穿甲弹击穿她衣服外面的护甲，然后在里面炸开。在小规模爆炸的压力作用下，那个外星人的衣服立刻鼓涨起来，然后她的身体从里面被炸开，面罩上一片血红。“去死吧，垃圾！”他咬牙骂道。

“鲁伊斯！”佐藤小小的声音突然插进来。鲁伊斯正集中精神瞄准下一个目标，一个刚刚击中一名陆战队员的克利兰人。“你必须赶紧登船！敌舰正试图摆脱我们！”

鲁伊斯吃了一惊，猛地抬头看向两船交接处——千真万确，克利兰人正试图往左侧挣脱，“操！”他暗暗骂道。“是，长官！”鲁伊斯对佐藤回应一声，然后切换至队内联络频道，对队员们吼道：“伙计们！跟我上！”

鲁伊斯弯曲双腿，两脚一蹬，朝正在努力挣脱的敌舰的上层船壳跳去，同时还不忘对准从自己下方经过的外星人开火。大部分队员都跟在他身后跳了上去，但仍有好些标有他手下队员名字的太空服从战场上打着圈飘走，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突然间，不知从哪里冒出三四个武士来，把鲁伊斯包围在中间。他觉得这些外星武士并不太像人类，反倒更像巨型黑蜘蛛。她们拉住鲁伊斯的手脚，一幅要把他五马分尸的架势。其中一个抽出一把剑——鲁伊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准备给他刺个对穿，这时，一阵无后坐力步枪射出的炮火打中了她们，四个外星人全部被炸得血肉横飞。

“上帝啊，老大！”鲁伊斯听到一个队员的声音。两名队员抓着鲁伊斯的胳膊，拉着他一起在微型推进器的推动下飞到克利兰飞船上，同时有另外两名队员提供炮火掩护。“实在太他妈险了。”

自己竟然被克利兰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叫鲁伊斯很气恼。他在靠近船壳的时候挣脱队员的手，对他们说道：“把那些炸药给我装好！我们没时间再瞎折腾了！”

“明白，”几名队长说着朝船尾飞去，像几只臃肿的深灰色大鸟一般从飞船表面掠过。

其他海军陆战队员中，有的成功摆脱克利兰人，到了敌舰上，有的却没有。随着越来越多克利兰人从飞船的压差隔离室里蜂拥而出，有的队员只剩下挣扎保命的份。鲁伊斯的瞄准系统显示，依然滞留在麦克拉伦号断裂处船舱里的海军陆战队员们，已经被至少四十多名敌人围住了。

“哦，该死！”一个女队员叫道，“老大，飞船——”

信号突然中断。麦克拉伦号的船身一偏突然脱开，从克利兰飞船上扯下了一片五十米长的船壳板，敌舰内部立刻曝露在真空中。结成冰晶的空气滚滚涌出，夹带着船上几十名外星人——她们都没穿真空服——以及其他残骸碎片，一起逸入太空。

“着陆！”鲁伊斯下令。他用自己的微型推进器把真空服牢牢贴在敌舰晃动不已的船壳上。“抓牢，否则你们会被甩掉！”他激活金属手套手掌和靴底的磁性吸附装置，祈祷飞船的外皮有足够的铁质金属确保能够吸住。幸运的是，确实如此。

好消息是鲁伊斯重新跟手下队员建立了顺畅的通信。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成就，但当他眼睁睁地看着敌舰脱离麦克拉伦号，将大部分队员抛在身后的太空中无助翻滚时，这也算是个小小的安慰。留在麦克拉伦号上的海军陆战队员已经所剩无几，面对蜂拥而上的外星武士，他们撑不了多久。鲁伊斯不知道佐藤的好运是否还能继续下去。

鲁伊斯清点了一下成功飞越过来的十几个海军陆战队员。“老大，”一名队长说道，“我们没有足够的炸药了，连这破玩意儿上的一半炮座都轰不掉。怎么办？”

“凑近点，干掉它们，”鲁伊斯说。然后他率领队员们顺着船壳侧面，通过麦克拉伦号脱离时撕开的裂口进入了飞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