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威廉·吉布森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8 10:04
|本章字节:9664字
“你的动脉没有受伤。”忍者说。凯斯想起莫利讲过的那个杀死她情人的杀手。海迪欧和他一样,看不出年纪,浑身散发着一种宁静感,一种极致的平静。他穿着一条陈旧却洁净的卡其布工作裤,黑色分趾软鞋如同手套一般包裹住他的脚。竹弓像是来自博物馆的古老藏品,但左肩后露出来的黑色合金箭筒则配得上千叶城最好的武器店。他赤裸着光滑的棕色胸脯。
“你第二箭切到我大拇指,先生。”马尔科姆说。
“科里奥利力,”忍者又鞠了一躬,“很难把握,在自转重力下的慢速投射物都会受到影响。绝非有意。”
“3简在哪里?”凯斯走到马尔科姆身边。他看见那忍者弓上搭着的箭,箭头是双面的利刃。“莫利在哪里?”
“你好,凯斯。”里维拉从海迪欧身后的黑暗中悠然走出,手中拿着莫利的箭枪。“我本来还以为会看到阿米塔奇。咱们都从拉斯塔岛群雇帮手了?”
“阿米塔奇已经死了。”
“准确说,阿米塔奇从来就没存在过。不过这个消息也并不令人惊讶。”
“冬寂杀死了他。他在纺锤体外围轨道上公转呢。”
里维拉点点头,长长的灰眼睛从凯斯扫到马尔科姆,又看向凯斯。“我想对你来说,这里就是终结了。”他说。
“莫利在哪里?”
忍者松开细丝绞成的弓弦,放下竹弓。他走过池边,捡起地上的猎枪。“这不无细腻之处。”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声音冷静而愉快。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舞蹈,哪怕静立不动时这舞蹈也未曾止歇。这舞蹈里隐隐透出强大的力量,却又显得谦卑而简洁。
“这里也是她的终结。”里维拉说。
“3简大概不会同意,彼得。”凯斯不知道哪里来的这股冲动。药贴的效力仍然在他体内奔腾,他开始感受到从前的热度,感受到夜之城的疯狂。他记起那些千钧一发的时刻,那些美妙的瞬间,在那些时候,他的话可以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里维拉眯起灰眼睛。
“为什么,凯斯?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凯斯微笑起来。里维拉在莫利身上找药时太过匆忙,没有发现虚拟感受发射器。可是海迪欧怎么可能没发现?凯斯很确定,海迪欧在放任3简照料莫利之前,一定会彻底检查莫利身上的武器和一切非正常物品。所以,他想,忍者是知道的。所以3简也知道。
“告诉我,凯斯。”里维拉举起箭枪。
他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又一声。3简推着莫利从阴影里走出来,那张华丽的维多利亚式轮椅有着精致的高轮,转动起来吱呀作响。莫利被包在红黑条纹的厚毯子里,高窄的藤编椅背竖在她头上。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崩溃,破碎的镜片外面包着雪白的微孔带,另一只眼镜闪着空洞的光芒,头随着椅子的行进而晃动。
“你看起来很眼熟,”3简说,“我在彼得演出那天晚上见过你。这是谁?”
“马尔科姆。”凯斯说。
“海迪欧,取下箭,帮马尔科姆先生包扎伤口。”
凯斯注视着莫利,注视着那张苍白的脸。忍者走到坐在地上的马尔科姆身边,中途停下将弓和猎枪放在马尔科姆够不到的地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把剪线钳。“我得把箭尾剪断,”他说,“箭头太靠近动脉了。”马尔科姆点点头。他面色灰败,脸上渗出汗珠。
凯斯看看3简。“时间不多了,”他说。
“到底谁的时间不多了?”
“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啪”的一声,海迪欧切断了金属箭尾,马尔科姆呻吟了一声。
“真的,”里维拉说,“这位失败的骗子正在绝望地进行最后挣扎,没什么好听的。我可以保证,他会非常非常恶心。他会跪在地上,求你收下他的母亲,表演最无聊的***”
3简仰头大笑。“是吗,彼得?”
“夫人,今晚将是鬼魂们的演出,”凯斯说,“冬寂对战另一个,神经漫游者。永恒的战争。你知道吗?”
3简扬起眉毛。“彼得提过这事。讲仔细些。”
“我遇到了神经漫游者。他谈到你的母亲。我觉得他像是一个巨大的只读内存模型,保存了人的性格,只不过完全由随机存取存储器构成而已。那些被保存的人认为自己是存在的,好像真实存在一样,但他们只会永远那样下去。”
3简从轮椅后走出来。“在哪里?把这个模型里的地方描述给我听。”
“一片海滩。灰色的沙子,像是未曾打磨的银器。一座混凝土建筑,类似于地堡一样”他犹疑了一下,“一点也不起眼。陈旧,破败。如果你走得够远,就会回到出发的地方。”
“对,”她说,“摩洛哥。玛丽—法兰西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她嫁给埃西普尔之前很多年,曾经在那片沙滩上独自度过了一个夏天,在一座废弃的碉堡里宿营。就在那里,她思考出了她所有哲学的基础。”
海迪欧站起身,把钳子放进工作裤,一手拿着一段箭杆。马尔科姆闭着眼,手紧紧捏住二头肌。“我会给你包扎。”海迪欧说。凯斯赶在里维拉端平箭枪瞄准之前倒下。
那些飞镖如同超音速的蚊虫一般从他脖颈旁飞过。他翻过身,又看到海迪欧那舞蹈般的动作。海迪欧手中反握着箭头,箭柄躺在手掌与竖起的手指之间,手腕一抖,反手将箭头***里维拉的手背,箭枪落在一米外的地上。
里维拉厉声尖叫。他的叫声中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惨厉的愤怒,纯粹的、彻底的愤怒,完全不似人声。
两道细光如同红宝石般的针尖,从里维拉的胸口刺出。忍者哼了一声,踉跄后退,双手捂住眼睛,稳住了身子。
“彼得,”3简说,“彼得,你干了什么?”
“他弄瞎了你的克隆人。”莫利淡淡地说。
海迪欧放下双手。凯斯僵在地上,看着他那双伤眼中飘出缕缕烟雾。
里维拉微笑起来。
海迪欧舞蹈般地原路后退,来到他的弓箭和猎枪面前,里维拉的微笑消失了。他弯下腰捡起弓箭,仿佛是鞠了一躬。
“你已经瞎了。”里维拉后退一步说。
“彼得,”3简说,“你不知道吗?他在黑暗中也能射箭。这是禅宗,是他训练的方式。”
忍者搭上箭。“现在你还能用全息影像来影响我吗?”
里维拉不断后退,离开水池,退入黑暗之中,碰到一条白色的椅子,椅子腿在地板上发出声响。海迪欧的箭开始颤动。
里维拉拔腿飞奔,飞跃过一道矮墙。忍者的脸上现出迷醉的神情,弥漫着一种宁静的喜悦。
他弓箭在弦,微笑着轻轻走进墙后的黑暗之中。
“简女士。”马尔科姆低声说。凯斯转过身,看到他从地上抄起猎枪,鲜血溅在白色的瓷砖地上。他甩甩满头小辫,把粗大的枪膛搭在伤臂的肘弯里。“这能打掉你的脑袋,巴比伦没一个医生能治。”
3简瞪住猎枪。莫利从毯子下面抬起双臂,举起被包裹在黑球中的双手。“取掉,”她说,“取掉这个。”
凯斯从瓷砖地上站起来,摇掉身上的灰。“海迪欧就算瞎了,也能捉住他?”他问3简。
“小时候,”她说,“我们喜欢蒙上他的眼睛。他在十米之外也能射中纸牌上的点。”
“彼得反正也死得差不多了,”莫利说,“再过十二个小时,他就会浑身僵硬,除了眼睛,哪儿也动不了。”
“为什么?”凯斯转向她。
“我给他下了毒,”她说,“有点像帕金森氏病。”
3简点点头。“对。我们放他进来之前,给他做过例行医学扫描。”她用一种特定方式碰了一下黑球,黑球便从莫利手上弹开。“他的中脑黑质细胞受到定向毁灭,有路易小体形成的征象。他睡觉时大量出汗。”
“阿里。”莫利的十只刀锋亮出了一瞬。她从腿上拿掉毯子,露出腿上的充气保护模。“是杜冷丁。我让阿里特别制作了一批杜冷丁,用高温加速反应。n—甲基—4—苯—1236,”她像个孩子背诵跳房子的步骤一样念着,“四氢化吡啶。”
“强力。”凯斯说。
“没错,”莫利说,“很慢很慢的强力药。”
“真可怕。”3简咯咯笑起来。
电梯里很拥挤。凯斯被挤得贴在3简的身上,枪管还抵着她的下颌。她笑嘻嘻地在他身上磨蹭。“不许动。”他无助地说。他拉开了枪上的保险,但她也明白,他其实很怕伤害她。这是一架搭载单人乘客的电梯,钢制圆筒的直径不到一米。马尔科姆将莫利抱在臂弯中,包扎过的伤口显然还是在痛。她的臀部把操控台和思想盒压在凯斯后背上。
电梯朝着重力之外,朝着轴心,朝着内核升上去。
电梯的门口藏在走廊的楼梯后面,这又是3简个人化的洞穴装饰之一。
“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告诉你这件事,”3简伸长了脖子,让下巴离开枪口,“但我没有你想去的那个房间的钥匙。我从来就没有过钥匙。这是我父亲那维多利亚式的怪癖之一。那把锁是机械的,非常复杂。”
“丘博保险锁。”莫利的声音从马尔科姆肩膀上传来,“别怕,我们有那把该死的钥匙。”
“你的眼内芯片还没坏吧?”凯斯问她。
“晚上八点二十五分,格林他妈尼治时间。”她说。
“我们还有五分钟。”凯斯说。3简身后的门轰然打开,她慢慢朝后翻倒,白色的袍子在腿上飞扬。
他们已经来到纺锤体的轴心,来到迷光别墅的内核之中。
23
莫利掏出尼龙带上的钥匙。
“你知道吗,”3简煞有兴致地伸长了脖子,“我一直以为钥匙只有一把。你杀了我父亲之后,我让海迪欧去翻过他的东西。他一直找不到这把钥匙。”
“冬寂设法把它藏在了一个抽屉的最里面,”莫利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丘博钥匙的圆柱部分伸进那扇毫无装饰的方形大门上的缺口里,“他把那个放钥匙进去的小孩给杀掉了。”她尝试着转动钥匙,毫无阻力。
“那个头像,”凯斯说,“头后面有一块面板,上面有锆石。把面板取掉,我要从那里接入网络。”
他们进入房间。
“老天爷,”平线慢吞吞地说,“你可真是一点也不着急,对吧,孩子?”
“狂病毒准备好了吗?”
“随时待命。”
“好。”他切换过去。
从莫利那只没有受伤的眼睛里,他看见一个面色苍白,憔悴疲惫的人,如婴儿般屈膝漂浮在空中,大腿上架着一台赛博空间操控台,紧闭的眼睛下面是深深的眼袋,头上戴着银色的电极。那人脸颊上覆满黑黑的胡茬,显然一天没有剃胡子了,脸上满是汗珠。
他看见的是他自己。
莫利手中握着箭枪。她的腿随着心跳震动,但在零重力下尚能动作。马尔科姆漂浮在旁边,棕色大手紧紧握住3简瘦弱的臂膀。
小野—仙台上伸出一束光纤,以优美的弧度弯进那镶珠嵌玉的终端背后一个方形开口之中。
他再次切换。
“狂级马克十一马上就要发飙,九秒钟,倒数,七,六,五”
平线带着他们稳步上升,那一瞬间,那黑金鲨鱼的腹面上是全然的黑暗。
“四,三”
凯斯有种诡异的感觉,似乎在驾驶一架小飞机。面前的一片黑暗中突然亮起一个键盘的形状,就和他操控台上的一模一样。
“二,开干”
他们直冲过乳玉般的绿墙。他在赛博空间里从未感受过这样的速度泰西尔—埃西普尔的冰墙碎裂开来,碎片在中国病毒程序的冲击下弯折离析,如同碎裂的镜片,尚未落下,已然弯折伸长——
“天。”凯斯惊叹。狂病毒转过身,停驻在一片无垠的原野上方,那是泰西尔—埃西普尔的核心数据,是一片闪耀着无尽霓虹的都市,清晰耀眼,令人无法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