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波的扰动结束后，舰队在三维空间物质化了。坐标计算得相当准确，法歇尔正好能看到法伦行星那优美的白色光环。默罕伊斯带领着一支舰队在不远处出现，他们离艾伦行星更近一些，试图吸引那里的刺岩卡。没有一分钟的耽搁，法歇尔下达了作战指令。

很快，作业的工程操作车被投放到了法伦行星的高空轨道上。笨重的工程操作车小心翼翼地捧着巨大的金属柜，里面装满了燃料，或者是弹药。那些金属柜是由垃圾抛弃箱改装而成，工程操作车背后的推进器闪烁着火光，将金属柜一个一个地安放在法伦的光环上。处于极度的谨慎考虑，工程车靠近法伦光环时，都关闭了推进器，改为喷气操作，避免不小心点燃了这个天然的炸药包。

法伦的光环在远处看是那么美丽，但靠近了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工程车操作员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充满雾气和碎石的区域，不时有一两颗尖利的、张牙舞爪的碎块从周围快速地掠过，碰撞到其他的碎石，然后碎裂开来，惊得操作员一声冷汗。进入到这个光环，才发现到这是一个混乱的，充满不规则碎石的恐怖的世界，褪去了光环美丽的面纱，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法歇尔从三维屏幕上看着作业的进展情况，同时监听着无线电通讯。

“一号，一号呼叫塔台，一号开始定位。”

“二号，二号呼叫塔台，唔……这里情况不太好，改为手动操作……”

“三号，三号，塔台呼叫三号……这里收不到你的编码机信号，请调到苑苑园园……”

“情况不太稳定……”

“我看不见三号……”

“七号呼叫塔台，七号呼叫塔台……三号的情况不太好……”

“我看见三号了……”

“七号呼叫三号……七号呼叫三号！注意，注意你的后面……”

“当心！！”

惊呼中，突然，在法伦光环中爆发出一团火光，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冲击波。

“三号被撞毁了，三号被撞毁了！”

“注意，注意！！！”

“一号呼叫七号，一号呼叫七号！！！”

“快！快！！快离开！！”

“危险！！”

爆炸的金属柜产生了连锁的反应，周围的易燃物质都开始猛烈地燃烧起来，并且迅速地向四周扩展，形成了一个强烈地冲击波。周围的工程操作车躲闪不及，纷纷被击中，同时也开始爆炸燃烧，在高热中融化。一瞬间，光环中星星点点的爆炸此起彼伏，无线电通讯中充斥了操作员临死前绝望地惨叫声。

法歇尔紧张地看着，手不知不觉中攥紧了，额头上也微微渗出了一些汗水。终于，更大的灾难没有发生，在一连串的爆炸后，光环又恢复了平静。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有点燃那个东西，差点就把自己给葬送在那里。玩火者自焚。法歇尔暗暗想到。

“比想象的要困难得多啊。”迈克在法歇尔背后说道。

法歇尔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过头，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继续，第二梯队。”法歇尔命令道。

“是，将军！”

又一批工程操作车被投放了下去，延续着前面死亡的工作，带着恐惧的心情。由于前一次的教训，这一次的行动变得更加谨慎，因而，也变得更加缓慢，几乎没有什么进展。

法歇尔开始有些心烦意乱，但是竭力不显露出来。

“默罕伊斯那里进行的怎么样？”法歇尔问道。

“默罕伊斯保持着无线电静默，根据观察哨的报告，默罕伊斯还在搜索中，没有找到刺岩卡的舰队。”

“它们在哪里？”法歇尔暗自想到，“它们应该就在艾伦行星那里，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的话。”

“但是，”法歇尔又想到，“如果我推断错误的话……”他突然摇了摇头，努力把这个想法甩到脑后，他不能这样想，也不敢这样想。法歇尔只能判断正确，否则，葬送的就是他和他的舰队。

默罕伊斯的情况也不是很好。

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引诱刺岩卡的舰队，但是，现在，引诱行动变成了搜索。在预定的区域没有发现刺岩卡舰队的迹象，有大量的残骸在空间飘荡，都是人类舰队的碎片，孤零零地在艾伦行星的上方游荡着，仿佛无主的冤魂似的，令人有些毛骨悚然。这里肯定发生过剧烈的战斗，原先的张衡星系方面舰队已经荡然无存了，没有任何的求救信号，也没有任何有生还者的迹象。

“上校，我们是否继续搜索？”

“继续，我们沿着艾伦行星的高空轨道移动，小心侦察，注意保持警惕。”

“是。”

默罕伊斯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心头有些不安。显然，刺岩卡舰队要不已经离开了，要不就是躲藏在哪里。默罕伊斯希望是前者，但是，如果是后者，他就不得不冒很大的风险，试图引诱这些未知的生物，谁也没有把握。现在，默罕伊斯就是诱饵，他想起以前钓鱼的时候，鱼没有钓到，饵却被吃了的教训。法歇尔交给了他一个艰巨的任务，默罕伊斯既不知道是否能把刺岩卡引诱过来，也不知道法歇尔什么时候能完成陷阱的布置。他又开始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

法歇尔看着金属柜被安置到预定的轨道上。

进度非常慢，焦躁的情绪已经开始出现在整个作战指挥室中了。由于法歇尔在，其他的人不敢讲什么，只是互相用眼色偷偷地交换意见，很多人开始怀疑这次行动成功的可能性了。很快，所有的人都发现，把金属柜固定到预定的轨道上，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光环内充斥着太多的乱石碎片，在里面横冲直撞，金属柜不可能被固定在一个地方，而且，经过几次的冲击后，很多都泄露了，无法起到预定的效果。第二次的作业也失败了。

“将军，我们不能进行第三次作业，“一个参谋报告道，”还有一个小时，由于法伦行星的自转，我们将暴露在恒星的太阳风之下，在这种情况下，光环的内部扰动将更加的激烈。没有时间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法歇尔，一时间静悄悄的，静得让人感觉有些可怕。

“回收所有的工程操作车。”法歇尔简单地命令道。然后，他一个人独自走出了指挥室。电动门在他背后关闭了，留下了一屋子不知所措的军官。

“法歇尔将军以前有过这样吗？”一个军官悄悄问道。

“没有……”

“看样子，这次麻烦大了……”

“谁知道呢？”另一个军官忧心重重地说道，“即使是法歇尔将军，也不会料想到这种情况吧。”

法歇尔没有听到这种议论，但是他的内心也开始有些动摇了。他走过船舷，士兵向他敬礼。法歇尔径直走到船头，来到舰桥上，透过巨大的透明纤维玻璃，看着法伦美丽的光环，自言自语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将军，现在离开作战室不是很好啊。”法歇尔回头一看，原来是迈克少校。

“我想好好思考一下。”

迈克笑了笑，走上前来，看着法伦行星，好像在对自己说话一样。“好美的行星，人在其中是这么渺小。”

“你想说什么？”法歇尔锐利的眼光盯着迈克问道。

迈克靠近法歇尔，法歇尔能看见他那浅色的好看的眼睛。

“撤退吧，将军。”

“你说什么？”法歇尔吃了一惊，后退了一步。

“撤退吧，法歇尔将军，我知道你正在考虑这个问题。”迈克意味深长地说道。

法歇尔死死地盯着迈克，想要看透他的内心。迈克平静地迎着法歇尔灼热的目光。法歇尔沉默了。

“现在撤退还不晚，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

况且，我知道你最担心什么，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刺岩卡舰队的踪迹。我们不知道它们在什么地方，而我们现在正暴露在空间中，没有武装，脆弱，不堪一击。”

“迈克，”法歇尔慢慢地说道，“我在军事学院的时候，学习到的原则是不能放弃，哪怕是有一丝希望，绝不能放弃。”

“我们连一丝希望都没有，将军。”迈克静静地说道。

法歇尔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说道：“就算没有希望……”

他抬眼看着迈克，显得那么忧郁，“即使没有希望，我也不会放弃。”迈克有些愣住了。“因为，”法歇尔转过身，看着法伦行星，“因为，我是法歇尔。”

迈克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是没有默罕伊斯的消息……”

法歇尔打断了他，“我承认，我并不是万能的，有时候会遇到这种挫折。但是，在这种时候，我往往会想：再坚持一会，那怕一会，事情就会有转机。我们现在等待吧，我相信默罕伊斯，还要相信我们的一点点的运气。”

“那么，法伦行星怎么解决？”

法歇尔刚要张口说话，突然，广播系统响了。

“法歇尔将军请立即到作战室，法歇尔将军请立即到作战室。默罕伊斯找到了刺岩卡的舰队。”

法歇尔丢下了迈克，抑制不住焦急的心情，但是，意志占了上风，虽然是急冲冲，却不失风度地快步离开了。迈克也紧紧跟着，想着，这就是法歇尔所谓的运气吧。

默罕伊斯终于找到了刺岩卡的舰队。它们躲藏在艾伦行星的背面，恒星照耀不到的地方，聚集在那里。默罕伊斯有些生自己的气，他应该早找到那些刺岩卡的，刺岩卡具有昆虫的特性，这就决定了它们对光或者是火天生有厌恶感，躲在恒星照射不到的地方是可以预料的到的。默罕伊斯松了口气，马上下达了命令：“作战开始！”

法歇尔一赶到作战室，就看到了在三维投影仪上的默罕伊斯分舰队。那些运输舰开始抛射出一个又一个的巨大燃料桶，并且在空中将它们引燃，用爆炸的火光来吸引刺岩卡。

法歇尔满意地看着，他并没有教默罕伊斯该怎么做，但是，显然，默罕伊斯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办法。看来，默罕伊斯已经知道如何变通了。很快，分舰队开始移动了，迅速而且干净利落地向后撤退，在他们的后面，跟着一片黑压压的东西。近了，才看清楚是一些虫蛹状的巨大战舰，那是法歇尔的目标：刺岩卡空间舰队！

“先生们，我们改变一下计划。”法歇尔说道。迈克微微一笑，知道法歇尔又有了新的主意。

“把所有的燃料，弹药，一切可以易燃的东西都运上一艘运输舰。我们把整个一艘战舰投放到法伦光环中去。运输舰坚固的外壳可以阻挡陨石的碎片，至少，可以支撑到默罕伊斯回来！”

所有的人员都开始紧张地忙碌起来。要将一艘运输舰装满燃料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还要将高性能炸药固定在舰上，装上雷管和遥控器。其中既要速度，还要保证安全，一个不小心，被炸上天的，就是他们这些卤莽的人了。人手都被利用上了，甚至迈克的陆战队也被调去，他们都知道，现在是在和时间竞赛，和刺岩卡的舰队比赛。法歇尔注意地看着默罕伊斯的行动。默罕伊斯做得很好，他拖着刺岩卡做着之字形的飞行，在空间兜着圈子，充分保持着对刺岩卡的吸引。很快，刺岩卡察觉了莫罕伊斯的意图，黑压压的舰队兵分两路，从左右包抄莫罕伊斯并不多的舰支。莫罕伊斯很快被挤到了死角，只好冲着法伦行星逃了过来。

“注意！莫罕伊斯过来了，运输舰准备好了没有？”法歇尔问道。

“是的，将军，投放正在进行！”

另一侧，巨大的运输舰正满载着燃料和炸药，慢慢向法伦光环移动。全部的能量都被加到了能盾上，抵御着来自法伦行星光环中的碎石。运输舰的程序已经被设置，全部人员撤离，自动驾驶系统会把运输舰定位在光环内，然后，遥控装置会点燃这个巨大的雷管，在光环中制造一场可怕的爆炸。

“时间差不多……”法歇尔喃喃说道。

这时候，默罕伊斯的分舰队已经靠近了，无线电中传出了默罕伊斯有些沙哑的声音：“法歇尔将军，引诱计划成功了，刺岩卡都在我们身后，它们追得很快……”

“很好，”法歇尔说道，因为兴奋，眉毛微微地挑高，“把它们带到法伦高空轨道上，剩下的交给我们。”

“明白。”

法歇尔转过身子，发布了命令：“全舰注意，开始脱离！”所有参与作业的运输舰的巨大引擎开始发出轰鸣声，向外空间移动，只留下那支装满燃料的运输舰正在孤零零地向法伦行星的光环移动。

突然，出现了无数的绿色的光球，它们在宇宙间划过，留下一些绿色的尾痕。法歇尔吃惊地看着那些绿色的球体纷纷击中了那运输舰，炸裂开来，绿色的液体四散飞溅，运输舰失去了平衡，歪歪扭扭地向法伦冲去。

“自动驾驶失效！”

“导航系统失效！”

“手动遥控失败！”

一下子，作战指挥室乱成了一片。法歇尔只是脸色苍白地看着那些绿色导弹来的方向，在那里，阴影中，慢慢浮现出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在张星的照耀下，发出黑色的光芒，巨大而又丑陋，那是刺岩卡的战舰。一直悄悄埋伏在那里的战舰！

“引爆战舰！”法歇尔命令道。

“什么？将军？”参谋吃了一惊，“默罕伊斯正在靠近，这样很危险。”

“引爆它！”法歇尔大声说道，“我们被包围了，这是陷阱！”大家都傻在原地。法歇尔一个箭步，到了控制开关面前，打开保险盖，用力按了下去！

什么也没有发生。

法歇尔又按了一下。还是没有动静。他的脸色更加白了，看着三维投影仪，他们惟一的希望，那运输舰被彻底的破坏了。刺岩卡似乎早已知道该如何有效地破坏一艘人类战舰，它们在和张衡星系方面舰队作战的时候已经学会了这点。现在，失效的运输舰被刺岩卡的绿色孢子弹撕扯碎了，白色的燃料撒在宇宙空间，形成一条白色的带子。很快，刺岩卡战舰开始朝着默罕伊斯的舰队运动过去，和正在追击默罕伊斯的刺岩卡舰队形成了夹击之势。显然，它们看出默罕伊斯的舰队速度较快，应该首先消灭，至于法歇尔的舰队，就等着它们慢慢宰割了。

“怎么办？”

法歇尔说不出话来，紧张地思考着，汗在额头上滑落。

“快想办法，将军！默罕伊斯被包围了！”

法歇尔咬了咬牙齿，下了决心。

“全舰注意！光速脱离开始！”

“我们要放弃默罕伊斯？”迈克站在法歇尔背后说道。

法歇尔背对着他，但是，迈克还是能感到他的紧张。

“所有责任，我来承担。现在，必须保存现有的舰队！

作战失败了，迈克。”法歇尔说道。

“可是，”迈克急切地说道，“你说过，你不会抛下你的士兵逃跑的。”

“那我该怎么办？”法歇尔目光炯炯地看着迈克，“牺牲全部的人吗？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迈克没有再说话，他知道，现在做这样的决定，法歇尔是对的。

法歇尔舰队的运输舰开始轰鸣，量子发动机发出了独特声响，空间开始微微地扰动。“预热一分钟后结束。”

在这一分钟内，法歇尔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在他们下面的法伦高空轨道上，默罕伊斯和他的舰队如何被刺岩卡一点一点地撕碎。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法歇尔感受到了失败带来的耻辱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