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后的十二个小时内，紧急搜救队找到了飘荡在空间的救生舱。在默罕伊斯引爆了自己的舰队前，全体船员通过救生舱脱离了舰船。救生舱被喷射出来，同时法伦喷发的物质和救生舱保持着相同的速度，托着救生舱飞到了宇宙空间，相同的运动使得救生舱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船员都这么幸运，所以，默罕伊斯的逃脱还有一点点的运气成分。不管怎样，法歇尔高兴的是，自己并没有损失一个得力的助手，这就足够了，巨大的胜利足已弥补法歇尔舰队的损失，尽管这种胜利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就是这场胜利，是人类对刺岩卡战争的首次胜利，也是这场持久而残酷的战争的序幕。

多勒斯历一九八年七月一日。张衡星系。

一艘小型飞船靠近了法歇尔的旗舰，要求登舰。识别后，盲降通道开放，飞船一停稳，一个高大的人就跳下了飞船，他急匆匆打量了一下法歇尔的运输舰，露出不易察觉的嘲笑，然后，直奔法歇尔的办公室。

办公室秘书接待了这个陌生的访客。

“请问，法歇尔少将在不在？”来者问道。

“法歇尔将军正在接待重要客人。”

“哦，是吗……请通报一下，伊万上校求见。”

“好吧，”秘书上下打量着来者，“我去通报一下。”

过了一会，秘书回来了，说道：“抱歉，法歇尔将军请您等一会。”

“好吧，”伊万笑了笑，“我可以等。”说着，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沙发被他巨大的身躯压得咯吱咯吱直响，似乎要塌了一般。

秘书好奇地偷偷打量着这个奇怪的人。他似乎太高大了，会让人联想起古代传说中的巨人，满头金黄的卷发，高高的鼻子和雪白粗大的牙齿，又让人想起吃人的怪兽。

另一边的门内，法歇尔正在进行着一场重要的谈话，在他面前，正襟危坐的，正是唐龙。

令法歇尔感到惊讶的是，这次是唐龙主动找上他的。迈克的救援队在艾伦行星上找到了唐龙。刺岩卡已经从艾伦行星上消失了，几乎没有破坏什么，除了神庙。当迈克找到唐龙的时候，他正坐在神庙的废墟前发呆。

“亲爱的唐龙，我想你有很重要的事情吧，否则，你是不会屈驾光临这里的。”

“当然，”唐龙说道，他出奇的镇定，这种态度法歇尔倒是第一次看见。“是有关你们的军事行动，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法歇尔感兴趣的问道。

“有关刺岩卡，”唐龙看着法歇尔，似乎早已经决定了要说什么，“它们在关键的时候，自毁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法歇尔皱紧了眉头。

唐龙看着法歇尔，没有回答，嘴角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是我干的。”

这回法歇尔再也不能掩盖他的惊讶了，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唐龙，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唐龙喃喃地背诵着。

“什么？”法歇尔不明白，唐龙变得越来越神秘了。

“意思是说，他不知道是自己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自己。”唐龙微笑着说道。

“我们还是谈正事吧。”法歇尔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说道。

“我只是有些感慨，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是刺岩卡控制了我，还是我控制了刺岩卡，或者，那时候，我和刺岩卡已经融合在一起了。”

法歇尔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说吧，详细些，我要知道原委，你和刺岩卡融合是什么意思？”

原来，当刺岩卡的神经脑在神庙中发育的时候，唐龙也在和神庙共鸣着，他们同时在吸收着神庙的力量，竟然也产生了共鸣。唐龙不知道，所有的刺岩卡都把他看成了神庙的一部分，因为唐龙和神庙的交流。所以，他没有遭到刺岩卡的攻击，刺岩卡的分脑没有感受到威胁的存在，以为唐龙只是神庙中的一块石头而已，因此，放心地将神经脑移植到了神庙中，开始了能量的吸收，也正因为如此，唐龙目睹了宇宙中极少见的奇观——一个正在发育的神经脑！

神经脑吸收了神庙的能量，也开始吸收唐龙的能量，唐龙马上失去了知觉。昏迷中，唐龙感到意识飘出了体外，慢慢地向那个巨大的卵飘去，好像被看不见的河流带着一般不由自主。一切物质化的东西都挡不住他前进，就像透明的一样。然后，唐龙进入了神经脑的内部，他的意识居然还能看见自己倒在地上的躯体。突然，意识开始快速地移动，和被雅拉引导的感觉一样，唐龙感觉自己居然飘离了艾伦行星，向着一群黑压压的舰队飘过去，唐龙还能清醒地看到散落在高空轨道上人类舰队的残骸。有过被雅拉引导的经验，唐龙并不感到恐惧，只是好奇，想知道这次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巨大的舰队越来越近了，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穿过密密麻麻的舰队，他看见了一艘巨大的飞船，与其他的刺岩卡飞船都不相同，被一层褐色的物质包围着，无数细细小小的触手般的东西向外伸展着，在扭动，似乎在探索着什么。飞船的周围，还有很多古怪的刺岩卡生物在飘荡，它们有着巨大的肚子和小小的脑袋，触手荡在下面，微微地摆动，繁忙地穿梭在飞船之间。唐龙随着那看不见的力量向上飞腾，居然穿透了那巨大的主脑飞船，似乎坚硬的外壳完全不能阻挡他，内部是一片黑暗，只能感觉到在流动，流动，流动。突然，唐龙看见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卵！他们的目的地是那里，是刺岩卡的核心！一瞬间，唐龙已经穿透了那个卵，和那个卵的意识融合在一起，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奔腾的大海！

“你看见了什么？”法歇尔问道。

唐龙摇了摇头，说道：“什么都有，也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很多东西，已经失去了空间的概念，似乎在那个瞬间，我已经可以看到整个宇宙，所有的星辰都在发光，所有的星系都在爆发，所有最遥远的角落都可以在一瞬到达，所有的距离都是瞬间！时间也失去了意义，似乎过去和未来同时展现在面前，历史已经扭曲，未来被历史融合，无数的时间片段被凝固，在时间长河中闪闪发光！我的感觉就像是掉到了大海中的蚂蚁，只能感觉大海的无比广阔，但是，却不能感受到任何东西。”

后来，巨大强烈的意识流让唐龙的意识再次昏迷了，他的人类的简单结构的大脑无法承受这么巨大的内容。当唐龙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原地，还在神庙中。他吃力地抬起头，吃惊地发现，神经脑发生了变化，软软地蔫在那里，没有生气，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神庙也在塌陷，巨大的石块正在轰隆隆的巨响中滚落下来。

“当时真是惊险。”唐龙说道，“要不是小利及时赶过来，我可能就被活埋在那个神庙中了。”

“你说那个刺岩卡的舰队自毁，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法歇尔皱着眉头问道。

唐龙笑了笑，说道：“是那个在神庙中的东西。”

原来，就在神庙塌方的同时，垂死的神经脑出于本能，还在吸收着意识力量，唐龙的意识和它再次联系起来。但是，已经奄奄一息的神经脑已经控制不住意识流，主脑已经离开，意识就被发到了战斗分脑那里。这个时候，唐龙恰好看见了正在和人类战斗的刺岩卡舰队，他的本能让他保护人类的舰队，发出了毁灭刺岩卡的强烈意志。分脑很疑惑，这不符合分脑的逻辑，但是，它还是执行了这个指令，毁灭了自己和自己的舰队，因为，主脑的意志是绝对的，不容反抗的，即使是死。它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意志不是来自于刺岩卡的主脑，而是来自一个和刺岩卡主脑共鸣的人类。

“后来，神庙中的卵彻底死亡了，我的意识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小利也赶到了。”

故事讲完了。

过了很久。

法歇尔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刺岩卡舰队是这样被消灭的，困扰法歇尔的难题终于有了答案。

奇迹总是有其合理性的。

“那么，”寂静中，法歇尔开口了，“你具有了控制刺岩卡的能力？”

“不是的，”唐龙还是那么镇静，“这是一种巧合。因为神庙的关系，神庙变成了沟通的桥梁，使我和刺岩卡的意识联系在了一起，当神庙中的那个卵死亡后，我就失去了这种能力。”

“听上去真是不可思议。”

唐龙笑了笑，“法歇尔将军是不会感到惊奇的，你一向很能接受奇怪的事物。”

法歇尔微微点了点头，“承蒙你的夸奖。”

“和刺岩卡的接触告诉我，在神庙中的卵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刺岩卡生物，是刺岩卡智慧的触角，而在刺岩卡飞船上的那个卵，就是刺岩卡的核心！一切刺岩卡意识都向那里汇集，然后又传送到四面八方。我想，我找到了刺岩卡的蜂王，或者说，是刺岩卡种族的大脑。”

“庞大的刺岩卡居然只有一个头脑？”

“是的，”唐龙点点头，“这符合昆虫的特性，就像每个蜂巢只有一个蜂王一样。”

“可怕的高度集中权利，”法歇尔喃喃地说道，“这种集中的意志如果被运用到战争中，将产生多么大的破坏力。”

“很显然，它们是冲着那个神庙来的，”唐龙说道，“神庙中的卵就像一个终端，向大脑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它需要的信息，或者是某种未知的精神能量。而我，由于和神庙产生的共鸣，让我也被误介入了那个终端，也就是说，在那一刻，我的意识和整个刺岩卡是融合在一起了，我成了刺岩卡意识的一部分，或者说，刺岩卡整个意识成了我的意识。”

“所以你能控制刺岩卡的舰队。”

“对，暂时的，我发出了自己的意志，刺岩卡的生物只能接受意志，来自智慧脑的意志，所以，他们接受了我的意志，无条件的，它们误以为那是来自它们控制者的意志。”

“我们也许可以利用这点来摧毁刺岩卡……”法歇尔沉思着。

“不可能。”唐龙摇摇头，“我只能在它们的主脑离开后，才能运用自己的意志，和那个刺岩卡的主脑相比，我的意志太微不足道了。况且，再也没有让我和那个智慧沟通的媒介了，例如神庙。”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因为，”唐龙的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在我进入刺岩卡的意识主体后，也明白了它们的意图，我必须告诉你，刺岩卡是来毁灭我们的。”

法歇尔沉默了，尽管他猜测过，但是经唐龙的嘴说出来，还是那么让人震动。如果是别人听到，会吓得马上跳起来的。

“我看见了它们那庞大的舰队，刺岩卡主体的舰队，是那么多，那么强大，密密麻麻，似乎比天上的星辰还多。和你们纠缠的舰队只不过是小小的一部分，它们只是想吸引你们的注意，如果想毁灭你们的舰队，那我们现在不会坐在一起谈话了。”

“我相信。”法歇尔点点头。

“它们在聚集力量，很快，刺岩卡就会成长起来，我怀疑，这种成长需要神庙的神秘力量。到时候，不仅是人类，可能所有的宇宙种族都要遭殃了。”

法歇尔感到了身上沉重的负担。

“所以，我想提醒你。”唐龙说道，“要小心，要当心刺岩卡。神庙告诉我，那是一种罪恶，可能谁也避免不了的灾难，宇宙的大灾难。”

唐龙离开了法歇尔的办公室。

他走出门，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从沙发里站起了身子，他的肩章表明他的上校军衔。唐龙向他敬了一个礼，没有说话，径直离开了。

“伊万上校，法歇尔将军请你进去。”秘书说道。

“好的。”伊万收回了看着唐龙的目光，整了整军装，拉开了门，跨着大步走进了法歇尔的办公室。

他一进门，就关好了门。伊万并没有立即坐下来，站着，打量着法歇尔简陋的办公室，露出了一丝嘲笑的目光。

“亲爱的法歇尔少将，你犯了两个错误。你不该接待一位上尉，而把一个上校晾在门外。你也不应该和一个部下说话，而忘了你的老校友正在等着见你。”

法歇尔从沉思中清醒了过来，抬起了头：“如果那个上尉比一个上校还有用，即使是我最好的同学在门外，我也会让他等一等的。伊万·索诺夫斯基，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到我这里来。”

伊万哈哈笑了起来，摘下了帽子，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说道；“法歇尔，很久不见了，听说你混得很好，同期的同学都很羡慕啊。”

法歇尔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法歇尔和伊万都是最高军事院校的同期毕业生，能上这个军事院校的，都是从各个舰队选拔的优秀的指挥官。自从毕业后，大家都回到了各自的舰队，很少见面。法歇尔是以第二名毕业的，而第一名，就是伊万·索诺夫斯基。

“你还是老样子，常常做出古怪的举动。我要找克尔星系的最高指挥官，却要来张衡星系，我以为会在你的战舰上见面，没想到却是这破旧的运输舰。”

法歇尔还是微微一笑，“你难道是用战舰的好坏来判断一个指挥官吗？”

“恰恰相反，通常伟大的指挥官都是诞生在一个不起眼的战舰上的。”

伊万掏出了一支雪茄，大大方方地点上，喷了一口，舒服地把脚翘在了桌子上。

“知道吗，当时毕业的时候你为什么是第二？”

“不知道，”法歇尔简单地说道，“难道这是你专程拜访的原因吗？”

伊万没有回答，依然说道：“是因为最后一次的战略沙盘推演。”

“我记得，那次推演，我是胜利方。”法歇尔说道。

“不错，”伊万又哈哈笑了起来，“当时我们都对你佩服极了，你居然干净利落地击败了蓝方，谁也做不到你这样。”

“是对方愚蠢。”

“法歇尔，你目中无人的脾气还是没有改。就是因为这样，你战胜了军官学校的最高级导师，弄得人家下不来台，恼羞成怒，才硬给了你个第二。说实话，论实力，你应该是第一名毕业的。”

“现在说这个干什么？”法歇尔皱了皱眉头。

伊万掐灭了烟头，抬起了身子，说道：“现在你应该知道，光有实力还是不够的。尽管你奇迹般地击退了神秘种族的进攻，可是，你还是没有自己的舰队，总不能永远靠运气战斗吧？”

这话说中了法歇尔的心事。“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你需要舰队，”伊万又靠回了座位，懒洋洋地说道，“我能给你。”

“条件呢？”法歇尔问道。

伊万看着法歇尔，笑了笑，说道：“参谋长，我要做你舰队的参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