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露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50
|本章字节:13678字
“川子,你不快乐。”
“亲爱的,你可以把我的不快乐理解成近乡情怯。”
“近乡情怯?”yoyo重复了这四个字,将信将疑。
“丧家犬也有乡愁。”
“wha?”yoyo有些糊涂。
“好吧,让我们在北京过完这个秋天吧。”川子熄灭了烟,笑着对yoyo说,“明天我们去看红叶,好不好?”
红叶在香山,即使第一次来北京yoyo也知道,可是她们来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红叶,只有鲜衣怒马,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以川子的身份和她特意的在媒体上的曝光率,打入北京的社交圈并非难事,但是yoyo觉得这背后有maro的功劳。
“川子?”景然在慈善晚宴上遇见甘尚川的时候,有些不可置信。
“景哥哥,好久不见。”甘尚川笑了笑,看着那位十年不见的故人。
“真的是你?”岁月留下刀锋,留下痕迹,可是当记忆里的那个人再次出现的时候,你还是会在第一刻脑海里不由自主地迸出那个名字,因为痕迹太深,所以无法磨灭。
甘尚川看见他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亮光,再次绽放笑容,“不然呢?”
他有些局促,有些不安,随着这个名字被翻起的是那些翻江倒海的回忆,甜蜜的,酸涩的,夹杂着世事如棋的无奈,可是更多的还是惊喜。
他明明有千言万语,你当初去了哪里?这十年,怎么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都不敢相信他们口中的那个作家真的就是你?川子……可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终于让他感觉有些熟悉,跟记忆渐渐吻合,他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信任,开心,还有回忆。
“你们认识?”cic银行的行长夫人走过来,一位是刚回到国内的华裔女作家,一位是刚上任的s城市长景然,他们居然认识。
“小川子是……”
“景市长当初在商务部的时候,我们在法国有过一面之缘。”甘尚川适时地打断了景然的介绍。
总裁夫人露出了然的表情,“世界真小,不是?”
“是啊,世界真小。”甘尚川笑了笑,然后转过身跟总裁夫人在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看见这位总裁夫人的脸色顿时绽放光彩,“真的吗?那怎么好意思?”
景然有些失落,却又说不清楚这样的失落从何而来,可是当两人擦身而过,他突然接触到甘尚川的手掌,然后手心里被塞了一张卡片时,那种失落又迅速被惊喜填满。
走到无人处,他细细摩挲着卡片上娟秀的字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不是所有故人的相逢都是一种幸事,可是他突然像是回到了那个青涩的年代,开始忐忑地等待下一次见面的到来,像是十年前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你明明可以直接找他,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偶遇呢?”yoyo不明白甘尚川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场合“故意”邂逅那位叫景然的男人。
“yoyo,我们在玩一场猎人与猎物的游戏。你认为猎人会直接告诉猎物,喂,小白兔,我要来捉你了哟!”甘尚川躺在酒店的床上,伸了个懒腰。
yoyo被她的语气逗笑了,“这就是东方式的含蓄和婉约吗?”
“yoyo,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她没有直接回答yoyo的问题,其实这根本无关风月,所以含蓄与婉约都无从谈起。
景然与甘尚川的第二次见面是在高尔夫球场。
不为什么,在甘尚川看来,球技高低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这样的场合,她得体的衣着会让她看起来更接近十年前的那个女孩。
“我想起你以前在球场旁边看我打球的样子,也是这样专注。”他挥完一杆,转身看着她,今天的她跟晚宴上的那个她又有些不同。女人的美,不在外貌,而在风情。晚宴上的那袭银白色的礼服衬得她光华四射,熠熠生辉,可是却远远不及现在球场上扎着高高马尾辫的她,澄澈、无碍、无扰,一眼望去就可以抵达记忆的深处。
“景哥哥以前打球的时候也会像今天这么紧张吗?”她看着那球的落点,打趣他的心不在焉。
“我以前也紧张,不过以前的你比我更紧张。”他凑近她的耳畔,手若有似无的搂着她的腰,乍眼看去两个人像是一对亲密的情侣。
甘尚川脱了手套,状似不经意地伸手握住了景然的手心,“你都出汗了。”
景然只觉得耻骨处传来一阵疼痛,顺势拉住她的手,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手里。
“景哥哥,我想起以前在读书时候的事儿了。”
景然总觉得不真实,自从十年之后再次见到甘尚川就觉得不真实,脑海里交错着出现着现在的她和记忆中的她的样子,现实与记忆在玩着拼图游戏,试图拼接出一个真实的甘尚川。但是,这样对理智和感情都是双重的考验。
如果他不认识她的过去,他可以娴熟地从她的种种举动里分辨出那些欲拒还迎,夹杂着成熟男女qy上的吸引。是的,不管他是否认识十年前的她,现在的川子依旧深深的吸引他。
但,又不全是这样。她总会让他想起过去。她依旧固执地延续着“景哥哥”的称谓,总让他想起十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友,彼此都是初恋,甜美青涩,那个叫小川子的女生贯穿了他漫长的青春。她拉着他的衣角,羞涩地说,“景哥哥,我嫁给你,好不好?”她喜欢把手放在他的手心,眼神里的清澈和毫无畏惧的信任像是把整个世界都交到了他的手里。她是城堡里的公主,是所有人眼里的掌上明珠,在记忆中,对她而言最冒险也是最勇敢的一件事情就是单身一人去了美国,“我要去找景哥哥。”他的父母在电话里百般叮咛,彼时,他也不过只比她年长三岁,却觉得像是把一个人的幸福与未来都承接在了手心,可是这样的负担却让他觉得甜蜜。他以为,这就是一生。那个叫他景哥哥的女孩会一直驻守在他的生命。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
然后,就是现在。他总分不清楚回忆与现实,他知道他不能再放她离开。
“景市长,真是好兴致。”他回过神,就看见陆东皓向他走来。世界真小,在北京两个人也能遇到。
“陆先生,怎么你也在北京?”他走前了几步,跟陆东皓握了握手。
“来这边处理些生意。”陆东皓拍了拍景然的肩膀,说笑了几句像是才发现静静站在一旁的甘尚川,“这位是?”
景然觉得有些诧异,像他们这样身份的男人出来交际,除非对方主动介绍向来是不会对旁人身边的女伴打招呼的。他旋尔又想起,甘尚川毕竟跟普通的女伴不一样,也就大大方方地跟他介绍,“甘尚川,川子,这是陆总。”
“陆总,你好。”甘尚川其实在伸手去握景然的时候就已经发现陆东皓了,不是她视力异于旁人,而是那男人逼人的视线与独特的气息早已渗入骨髓,她扯出天衣无缝的笑容,尽职地扮演着景然女伴的身份。
陆东皓心里有些不悦,但又一时分不清楚心里的这股不悦是来自景然那寥寥几字含义暧昧的介绍还是甘尚川脸上那恍若陌路的笑容,他觉得刺眼,于是话语里也多了利刺,“怎么没看见景太太?怎么?她不在北京么?”
甘尚川感觉得到景然有瞬间的僵硬,然后就听见他的话语里也带了些硬气,“没想到陆先生比我还关心曼宁,我会转告她的。”
甘尚川有些想笑,这个男人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可怕嘛,这么拙劣的试探也使出来了。下一秒,她不动声色地把手从景然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甘尚川都没有说话。景然觉得有些气闷,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他知道刚刚川子从他手心里挣脱意味着什么。一时之间,彼此都有些沉默。
“那个陆总,是你朋友吗?”
景然松了一口气,他很担心甘尚川会问起他的现状,包括他的婚姻。陆皓东,那是个安全的话题。
他一边开着车,一边说,不知不觉话就有些多,像是要刻意去打破弥漫在两个人之间的尴尬和局促,“你说刚才那个人?算不上朋友。明面上是个生意人,不过关系很杂,背景也很深,我刚去s城的时候拜会过他,算是点头之交吧。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为什么你会去拜会他呢?”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陆东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做什么样的事情,可是还是要这样天真的发问,至少她要明白景然对陆东皓是个什么态度。
“傻丫头。好多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他完全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摩挲了她的头发,包括那句傻丫头甚至也是没有经过大脑般的脱口而出。是的,不管过去多久,不管中间是否隔着沧海桑田,她某些不经意的话语和表情,总是让他觉得她还是十年前的那个小川子,什么都没有改变。
“景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天真了?”她看着他,眼神里有悲伤一闪而逝。
“川子,我……”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读懂了她眼神里的忧伤。她以为什么都没有改变,包括她的景哥哥,可是时间刻不容缓,由不得人。他有了自己的事业,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妻子。而记忆中的那个人,原本已经被他妥善地存放在记忆的深处,却突然凭空出现在他的现实世界里,像是一道炸雷,让他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该如何给现在的她一个妥帖的身份,初恋?曾经的爱人?可他不愿意她就此成为过去时。但情人?小三儿?他发誓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这样的词汇竟然如此让人难堪。
他的小川子,他该怎么办才好?
yoyo隐约有种感觉,他们待在北京的时间会比她预料的要长。这几天,川子都待在酒店里,没有跟那个叫景然的男人出去,甚至好几次她都看见那个男人坐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厅里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你还不原谅他吗?”yoyo问她。
“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为什么要我原谅?”川子这几天一直不开心,甚至她又开始服食镇静剂,这真不是个好现象,她觉得她有必要告诉maro了。
男女之间,其实就是一场战争,示敌以弱,欲擒故纵,不战而屈人之兵,孙子兵法同样适用。甘尚川的低落另有出处。
很久没有再做噩梦。可是这几夜,那些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碎片又一次像潮水般袭来,她终究还是低估了陆东皓对自己的影响力。
可是真奇怪,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晚上的时候,她接到了maro的电话。
“川子,忘记也是一种美德。”
“maro,你知道,我不可能放弃。”
电话那端有片刻的沉默,川子转过头冲yoyo做了个鬼脸,肯定是这个鬼精灵告的密。
“在你的戏码里,我什么时候出场?”maro放弃了说服这个固执的女人。
“快了吧,期待在s城见到你。”川子想了想,冬天已经不远了吧。
“你一回去,就有两拨人在调查你。他们好像都挺关心我与你的关系。”maro说。
“希望调查结果能令他们的雇主满意。”川子没有想到景然也会对她的过去好奇。不过她不太欣赏他用这样的方式来弥补他缺失的那段过去。
景然拿到的关于甘尚川的资料,资料上前五年只用了寥寥几句囊括,从当她从美国回国,经受家庭巨变,然后就销声匿迹了五年。五年之后重新出现已经是在法国了。先是在巴黎三大主修比较文学,读书期间出了第一本英文《囚徒》,然后被法国传媒巨头wwd旗下的出版公司看中,从此走上专业作家的道路。这样的资料跟媒体上获得的信息并无太大的出入,唯一觉得蹊跷的不过就是wwd为何对这样毫无名气的留学生青睐有加,力捧成为法国文坛新星的这位华裔女子,甚至还不会用法语写作。
从理智的角度,景然可以很轻易地判断出这份调查得来的资料是被人工修饰过的,不是他不相信帮他调查的人,而是很显然对方特地准备的标准答案。可是,从情感上,他愿意相信这样的结论。他宁可相信他的小川子就是这么单纯的过了十年,虽然没有他的介入,但是现在依旧不晚。她的身边并没有过从甚密的异性出现。
这次在北京之所以停留这么长的时间,一是工作需要,二是父母都在北京,顺便在家多停留一段时间,可是现在,他不知道他跟川子到底只是在北京这座城市里完成一场重逢然后别离的邂逅,还是还可以产生点别的可能。他知道,他之所以迟迟不愿意回s城,终究还是存了点私心。
人总归是一种怀旧的动物。尤其是入了社会之后,丢弃的过去反而愈发显得可贵和珍惜。景然知道,他的这一生就像是一个太过标准的世家子弟的范本。年轻的时候有一门当户对的初恋,读书,求学,最难能可贵的彼此还能两情相悦。唯一的失误,不过就是他笃定做他妻子的那个女孩被他中途弄丢了。那一年,他们在美国,他都还能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发生的所有细节。白天的时候,川子给他打电话,“景哥哥,晚上我们在家做饭吃吧!”说的那个家,不过只是他租住的留学生公寓。他从图书馆出来就看见小川子在图书馆门前的那片草坪上躺着晒太阳,阳光晒在她光洁的皮肤上,她微眯着眼,没有察觉他的靠近。等到他情不自禁的那个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她才睁开眼。
“以后不要躺在这里睡觉。”那场景太容易蛊惑。
“为什么?”她笑着问他,搂着他的脖子,像是无尾熊。
“因为有坏人。”
“坏人才不会看上我。”
她总是这样,常常说我觉得美不是一切,它很浪费人生。呵呵,也只有真正漠视美丽的人才敢这样说。年轻算什么呢?有皱纹又怎样呢?那一年,她才多少岁呢?十八,真真的豆蔻年华。
然后,他们去了超市,她一直缠着他买这个买那个,“景哥哥,给我做麻婆豆腐”“景哥哥,我要吃松仁玉米”“景哥哥……”“景哥哥……”
他以为在漫长的生命里,他都会扮演着景哥哥的角色,可是没有想到,那一天竟然是最后一次听到这样亲昵带着撒娇的称呼。从此之后,他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丈夫,是众人眼里的景局长,景处长,景市长,却再也不会有人冲着他叫“景哥哥”。
当天晚上,川子就接到了国内的电话。“我爸爸生病了,我要回去一趟。”
他以为不过只是短暂的分离,甚至还帮她订好了机票,收拾了行李。她大部分的东西都还在宿舍里,甚至他们还约定好了圣诞的旅行。他们都计划好了,从美国一直开车开到阿根廷,她说她要去看看那个瀑布还在不在,计划得那么完美,彼此都信以为真。
可是,她再也没有回来。
他的父母说,川子很好,有我们在,你好好读书。
他们后来还说,川子家出了点事,她暂时回来不了。你不用请假回来。
再后来,他连她的电话都打不通了。
一切关于川子的消息都是他的父母转达。
她爸爸在接受调查,她现在联系你不方便。你不要回来添乱了。
一个又一个似假还真的谎言,就把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等到他学期结束回国,他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他的小川子了。就好像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他跟他的父母大吵了一架,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于事无补。
渐渐地,等他从侧面了解到当初事件的真相时,已经太晚了。
那个显赫的家庭连同他们的掌上明珠都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所有人都绝口不提,他们认识她,认识她的父母。仿佛,这个人,这家人,甚至这个姓氏,都从未出现过。
历史的残酷之处就在于那些寥寥几字之下的血腥和冰冷。期间暗藏的权谋,倾轧和野心,仇恨,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寥寥几笔下的名字,代表的是鲜活的生命和曾经盛放的人生。
景然深觉自己的伪善,就是从这样的时刻开始的。很多人,很多角色,并非非她不可。导演说,啊,这角色非a不可。其实,不过只是一句恭维,并非事实。结果或许因为价码没有谈妥,或许幕后人觉得a不够知情识趣,反正a之后还有25个字母在排队等候。许曼宁会成为他的妻子,实在是一件太过顺理成章的事情。门当户对,而彼此都正当风华正茂,圈子里都在盛赞他们的完美婚姻。在绝大多数的时刻,他自己都会忘记原来自己的生命里还出现过那个叫甘尚川的女孩子。有时候,他也会有恍惚,看到某部电影,想起某些片断,不经意的一句话,某人的一些举动,都会让他在心底暗暗地假设:倘若她还在这里,又会如何?现在又该怎样?不过,也仅此而已。你不能妄想所有的现实都会成为的桥段,男友念念不忘,继而倾家荡产,放弃所有前途,去为了女友翻案,寻找她的下落。多年之后,他找到了她,可是早已物是人非。他还能流下热泪,抱着早已不复天真不复柔软如枯槁般的她说出那句“我爱你”。
面对现在的甘尚川,他需要勇气。克服内心的那股负罪感,还有即将而来更深的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