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露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50
|本章字节:7794字
他,是因为不甘心。
至于,她,想必压根就不会如此认为吧。
他的疲惫,是一种引而不发,缓慢而又深沉的毒。一个人一辈子,只做该做的事,而从未做过想做的事,那该是有多么可悲?
第二天,陆东皓又一次出现在医院。他到的很早,早晨九十点的光景,空气很清新,隐含着湿润秋雨的阵阵凉意。
甘尚川的病床正对着窗户,窗户上有颗仙人掌,寻常大小,看不出生也看不出死,就是这样奇特的一种植物,顽强,坚韧。一如他眼里的甘尚川。
倘若说,一开始,她只是一朵玫瑰,像亦舒笔下的那朵黄玫瑰,娇艳欲滴,可是花季短暂,来不及绽放。在他身边的五年,她是一株绿萝,不需要阳光,在阴暗潮湿的角落暗自生长,可是,现在,她成了窗前的那棵仙人掌,纵然花盆里的土壤依然干结,纵然粗心的护工很久都忘了浇水,可是依旧那么顽强地活着,带着满身刺,用一种防卫的姿态存活于世。或许,或许,有一天,这样一颗仙人掌又会变成戈壁里绽放的一朵大丽花呢?
他这样想着,甘尚川闭着眼睛,整个房间里静得只听见点滴滴答的声音。
他时不时看看点滴的进度,调整她手背的位置,她一动不动,像是沉浸在梦境。
他们之间的气氛总是那么奇怪。
自相逢后。有过恶语相向,有过剑弩拔张,有过演戏和试探,有过崩溃,有过意外,有过尴尬,有过对持,但从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静默,可是像彼此认识很久,因为太过熟识,因为太过信任,所以彼此都把毫无戒备的那一面展露给对方。
就连护士进来换点滴时对甘尚川说,“你男朋友真体贴。”她也只是笑笑,不做解释。至于他,从来就没想过要解释。
每一天的早晨9点左右,陆东皓都会准时出现在医院,他会看着她输完液,然后陪着她吃完午饭之后离开。
两个人也从默剧时代渐渐进入了有声电影时代。
他会问她,发作的时候会不会感觉浑身都痛?他会提醒她,不要喝酒,酒精跟药物可能会发生排斥反应,他还会跟她说,他查了资料,即使出院也不要停止服用药物,虽然赖药性会降低人自身对精神障碍的克服和免疫能力,但突然停止会带来更严重的生理反应。
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成为抑郁症研究者。
有时候,她也会告诉他,其实严格意义上讲她并不是抑郁症。只是,太多精神垃圾堆积让她无法消解。有一段时间,她曾试过催眠。那种从人为幻境里苏醒的虚脱感渐渐让内心更加恐惧,让你没有办法面对清醒的自己。
她说,你有没有过一种感觉,很累,很累,觉得睡了一觉之后,此生已然完结。但事实上并没有,你醒了,但是余生还要继续。
他认真聆听。甚至于那些瑰丽的故事。
她说,书上说很多精神病患者总是会坚定地认为有外星生物的存在,那些五花八门的外星生物,很像我们看的科幻电影,但是有个人却是例外,这一次她幻想的不是外星人入侵地球,而是外星人是受害者。
受害者?
是的。它们其实只能在显微镜下才看得见,长得很像草履虫,但比草履虫复杂多了,有四只脚,有鼻子,有眼睛,或许还有自己的语言。它们是地球上的土著,我们才是这个地球上的外星人。
后来呢,她病好了么?
不知道,因为医生也认为她的幻想不无道理,如果她不是时常luo奔的话,相信她会是一位很出色的好莱坞科幻大片的编剧。
他们的聊天并非寡淡无趣,时常会有笑声从房间里传出。几位护士聚在护士站那窃窃私语,呵,你看401病房的那位先生细心体贴,那位女病人开朗幽默,真是一对璧人。疾病之于她们早已见怪不怪,或许在精神层面而言,并没有所谓疾病和健康的明确分野。总之,在外人眼里,那真是默契的一对。
甘尚川有时候会想起以前在法国看过的一部电影,那位女人,总是在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每一天,当她要面对不同的人时,她就会从小抽屉里翻出卡片,“性感的女神”“傲慢的贵妇”“天真的姑娘”“市侩的白领”“能干的精英”……每次看到卡片,她都能迅速进入这种角色,然后游刃有余地与人沟通交流,一旦放卡片的抽屉消失了,她突然就像没有了面具,表情的无脸人一样,那是最真实的自己,她会做出常人很难以理解的事情,比如说对着自己的老板怒吼,因为她搞丢了那张“温顺的下属”的卡片,比如说对着以前从来看不上的孤寡老人在雨天里给他送伞,因为此时的她搞忘扮演一位刻薄的客户了。
你看就是这样,人都有很多角色,我们扮演他们,渐渐遗忘真正的自己。
她不是真的有病,只是突然在大雨倾盆的雨夜,搞丢了自己那个充满了角色扮演的小抽屉,她忘了很多角色,很多身份,于是来到这里。
这里,只是她自己。
她看见的别人,也只是没有面具的那个人。
有个朋友,姑且算是朋友吧,他每天都来看望自己,带来好吃的饭菜,陪自己聊天,那么为什么,自己不能跟他谈心聊天呢?
她已然忘了,她要在他面前扮演复仇的女神,反目成仇的旧情人,形同陌路的昔日伴侣,还有她恨之入骨的敌人。
她都忘了,但又没有全忘。
她渐渐记起,就是这个人。在她试图终结自己生命的时候,挽救了自己。他收留她,留她在身边,有很多片段,也如同情人般温馨,默契得如同幻觉。她承认,所谓的爱和恨,不是正数和负数一般可以相互抵消就可以一切归零,它们纠结,发酵,蔓延,又成级数般把这股感情渐渐演变成另外一种特质,不是爱,也不是恨,是黑与白之间的那浅浅灰灰的交集,是说不通说不透说不明说不好的五味杂陈。
不咸不淡不酸不涩不苦不甜。
又咸又淡又酸又涩又苦又甜。
你辨不清真味,那就索性不再去辨。
出院的那一天,她拒绝了他送她,依旧回到了自己住的那间院子,他不再坚持。但好像,真的又有些不一样了。
可是,两个人,都默契地不提当下。
他不会问她,你要做什么?
她也不会问他,你又怎么办?
棋局已经摆下,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她在这边,他在那边。她在明,他在暗。
可是,变数已然发生,结局已不可料。
就在甘尚川出院之后的第二个星期,报纸上爆出s城公安局局长被双规的新闻。新闻寥寥数百字,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但既能见诸报端,自然就是即成事实。旁观者看着这条新闻肆意挥发想象,老百姓们也仅仅只是把这条新闻当作饭后谈资,风吹过也就散了。
而只有身在局中的人才知道,真正的风暴来临了。
梁伯庸如困兽一般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从双规到见报,来去不过十几个小时,而之前毫无风声,甚至是之后,市里也没有召开过会议讨论过这件事情。而那位从首都亲自派过来的特别观察员告诉他,一切还在调查中。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不得不说,景然这一招,快,准,恨,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高绍南居然被双规了!一时间,没有人能及时消化掉这个不亚于八级地震的消息。
张曼宁在北京跟景然分手后,就去了沈阳,看到消息出来,她忍不住勃然变色,连忙打景然的电话,可是关机,打办公室,办公室没人,找秘书,秘书公事公办地说景市长在开会,不方便接听电话。
“这,这跟之前的计划完全不一样!”张曼宁头痛欲裂,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紧接着,电话开始此起彼伏。
“恩,爸爸,我知道了。我也在找他。恩,好的,我知道。”
“冯伯伯,是,我是。好,好,我会转告他的。”
……她疲于奔命,在自己一头雾水,内心震惊的情况下处理着这爆炸性消息带来的种种后果。
全世界的人,都在找景然。
可是,他不见任何人。
从北京回来,随行的还有一个特别调查组,由国务院直接委派。
在回来的路上,他就跟特别调查组确定好了行动计划。不暴露特别调查组的存在,只用派一个人出面向高层出示特别观察员的身份,入住市常委。
正是因为调查组的存在,才会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情况下双规高绍南。
这只是景然以卵击石的第一步。既然一场硬仗不可避免,那么他就拿高绍南开刀吧。
双规的地方是在一间位于区县的宾馆,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任何可以与外界联络的工具,高绍南躺在床上,看似假寐,大脑却在飞快地运转着。
他知道他正在陷入一场政治困局。当时请他到酒店的人,他不认识,不是s城的口音,都是生面孔。这条线索,让他敏锐地察觉到景然应该是动用了中央的关系,否则不可能不走漏半点风声。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动用也不该只是他那一派的关系,否则他如何面对之后的残局?
他相信,没有一定的把握,任何人,都不会贸然拿他开刀的。
政治是一盘棋,无非就是我牵制你,你牵制我。而高绍南有这样的自信,因为他手里有足够多的筹码。
醉生梦死虽然查封了,但是证据还在,说得不好听点,他捏着很多人的下半身,他死了,别人也玩了,这是一个牵一发动全身的局。他手里没有景然的把柄,但不代表景然背后的人没有,他上面的人没有,更不代表以后他就没有。他并没有像外界传言的那样过得提心吊胆,相反,他很冷静,出乎意料的冷静,与之前给人的张狂嚣张的印象不同,此时的高绍南更像一个老练的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