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星星的绝望(1)

作者:独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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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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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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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026字

人生最好不要错过两样东西:最后一班回家的车和一个深爱你的人。


自从罗素然知道宋远跟李珊珊的事情之后就对宋远实行了经济封锁,她像每一个恶俗的女人一样以为掌握了一个男人的经济命脉就等于掌握了这个男人,无论他是老公,还是弟弟。


她在电话里对我说:“落薰,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想说点好听的话开导或者说是宽慰一下她,可是努力了半天我悲哀地发现,我确实词穷了。


那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居然也用这种低级的手段和伎俩,也是真的别无他法了吧。


迫于无奈,宋远打电话来找我借钱,从前那么骄傲的男孩子,开门见山地跟我表明他的目的,我握着手机难过了好半天,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应该也不会跟我开这个口吧。


想了半天,我还是决定出面做个和事佬,替罗素然劝劝宋远,说到底,宋远还是罗素然的弟弟,她也就是一时之气。我妈以前还天天骂我呢,我要真的有什么事全世界也就她会替我收拾烂摊子。


打定主意之后我把我的想法跟许至君说了,他偏了偏头:“好,我陪你们一起去好了。”


李珊珊出院之后就像一株被冰雪冻过的大白菜,整个人都怏怏的,看到我挽着许至君一起出现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我心里不是没有忐忑的,她跟林逸舟的关系那么好,此时看到我跟别人走在一起,总还是觉得怪怪的。可是许至君轻轻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我就觉得什么都不必多想了。


我们去商量计划之前决定先喝酒壮胆,我原本担心李珊珊的身体不能喝酒,她却大手一挥:“喝啊,怕个屁啊。”


然后她悄悄把我拖到一边,像个小太妹……不对,她就是个小太妹,把我抵在墙上,近距离逼视我,问:“真的想好了?”


这一次我没有胆怯,迎视着她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说:“想清楚了。”


她看了我很久,直到确定我这种坚定不是装腔作势之后,才放开我,拍拍手:“如果林逸舟问我,我就照实说?”


我点点头:“就照实说吧。”


我不要再像一个钟摆,在林逸舟和许至君之间左摇右晃摇摆不定。


我勇敢得太久了,现在只想找一条看上去最安全的路走下去,走这条路的时候我要自己对别的路上那些笙歌笑语都置若罔闻视若无睹。


我不想再贪恋海市蜃楼。


很多人都觉得我勇敢,都觉得我像棵杂草一样坚韧,其实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


如果我是从小生在优渥的家庭成长得顺风顺水的谭思瑶,或者是懂得自我保护懂得捍卫自己利益的天蝎座女生孔颜,再或者是干脆打破世俗准则特立独行标新立异的李珊珊……我大可不必这么坚强。


因为以前失去过,知道失去很可怕,所以现在才比她们都懂得珍惜,不会迷失自己,也不敢迷失自己。


我走进去在许至君身边坐了下来,他侧着头看着我,我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慌乱。


我不知道他在这几天当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会让一贯不动声色的他动辄皱眉,动辄叹气,动辄心神不宁,他不说,我便不问。


我在餐桌下抓住他的手,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有事的时候你总陪着我,你有事的时候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那天晚上,挂掉电话半个小时之后,他居然在我家楼下叫我,我妈妈那一脸“捉奸在床”的表情让我很无语。


我跑下去看见靠着车门抽烟的他,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漂亮,他说:“程落薰,我们试试吧。”


我一直很怕遇不到我喜欢的那个人,后来又怕遇到的那个人他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再后来我又怕那个人躲在世界上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就是不出现。


每一次我等公车的时候都怀着那种忐忑的心情,我好怕等到天黑,等到最后,公车还不来。


我好怕等我老了,皮肤松弛了,眼角爬上细纹了,那个人还不现身。


罗素然说人生最好不要错过两样东西:最后一班回家的车和一个深爱你的人。


这么多年,她说的话总是不会错的。


所以我想了一下,说:“好,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试试看。”


这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虽然结局未知,但我愿意找一条看起来最安全的路走下去。


只是,命运比我想象的要强悍太多,感情从来无法战胜命运。


晚上我们四个去化龙池的小酒吧喝酒,叫了很多我最喜欢的百威啤酒。


化龙池曾经只是一条拥挤着低矮民居的安静古巷,随着第一家酒吧的开张,这里迅速变身成如今的热辣模样。


李珊珊喝多了之后抱着我跳舞,对面有男生对我们吹口哨。天空中下起了小雨,雨水顺着原木的屋檐落下来像一道水帘,地上是经年的石板,坑坑洼洼的小水洼里映出了一条街的喧哗和情调。


李姗姗真的有点醉了,她在我的耳边轻声说:“落薰,我早知道一切都要付出代价的,我都懂……”


我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我也有点晕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吧,我嘟嘟囔囔地回应着她:“其实我很爱他啊,可是他不肯停下来,等他肯停下来了,我靠,居然不是为我……”


我们两个疯女人执手泪眼相望,在酒吧门口上演了一出活色生香的画面,不知情的人可能真的会怀疑我们的性取向。


我们正惺惺相惜地对望着,却听到另外那两个人的争吵声。


我不明白宋远怎么会突然跳起来指着许至君说:“你再乱讲一句,信不信老子真的翻脸!”


我霎时清醒过来,瞬间又迷糊了,除了我,还有人对许至君这么不客气?


坐在角落的许至君偏头看着外面,一动不动,可是我觉得,他好像一个引线就要烧完的炸弹,我再不做点什么他就要爆炸了。


还是李珊珊反应比我快,她冲过去一只手抓住宋远,一只手拖住许至君就往外走,回头对我喊了一句:“傻x,拿着包啊!”


我们四个坐在许至君的车里,我和李珊珊之前那点眩晕完全消失了,每个人都板着脸,一时之间谁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许至君平日里沉稳的风范再次彰显出来,他对宋远说:“你不要激动,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情不会比你轻松,但是我以人格担保,我没有骗你。”


李珊珊忍不住插嘴:“到底是什么事,别把我跟落薰当傻x啊。”


我本想插嘴说一句“刚刚你还叫我傻x呢”,但是一看到他们三个凝重的表情,就把这句话活生生咽下去了。


我一直知道许至君讨厌烟味,可是这次,他是我们四个之中最先点烟的,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就在我们俩终于决定“试一试”的那天晚上,他来找我的原因,并不是单单怕我会不开心而已,他来见我,是想找他心里这个“孤勇”的程落薰,借一点勇气。


许至君回到家里,打开灯才发现他妈妈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记忆里除了外婆去世,他从来没有看到他妈妈哭过,可是在灯光亮起的那一瞬间,他妈妈的脸上,分明是一片潮湿。


在所有人眼里,她一直是个温柔娴静的女人。


从他儿时起,他妈妈就一直告诉他,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要撒谎,你撒了一个谎,以后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这样不好。


所以他想要的东西,只要不是太离谱,都可以直接跟妈妈说出来,在他的生命当中,没有一样东西是要通过撒谎的方式去获得的。


诚实,是妈妈的教育馈赠于他最好的礼物。


那天晚上,他妈妈叫他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告诉了他一个对他来说雷霆万钧的消息—她得了胃癌。


许至君根本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可是他妈妈疲倦的神色和不愿再多言的态度都证明这一切是真的。他呆呆地看着妈妈,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妈妈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寂静的客厅里,听着时钟里的指针发出的寂寞声响。


过了片刻,他打了个电话给他爸爸,可是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


那边只说了一声“喂”,他就挂掉了电话。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可是这一次,他确实有那么一点想哭。


宋远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我们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只有车头那个多啦a梦的摆设不知人间忧愁般摇头晃脑。


许至君继续说:“我一直知道我爸爸在外面有些事情,但是在这个年代,这样的事情不再是一件罕事,而成了一个现象,我偶尔会旁敲侧击地暗示他,可是他有一套自己荒谬的理论。”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我爸爸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另一半是各种各样的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抖了一下。


我不能不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在我的生命中一直缺席的男人,他最后跟我说的那句话。


他说:我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你也当没有我这个爸。


我不知道他希望我这一生成为怎样的女子,我只知道在没有他的时光里,我不得不学会自己独当一面,适应家中没有男性的生活。


早年为了不让妈妈失望伤心,我不得不学会说谎,不得不学会自己在那些没有几个漂亮分数的期末通知单上模仿妈妈的笔迹签字,不得不在学校召开家长会的时候去路边随便找个人,塞给他一些钱,让他坐在教室里冒充我的亲戚。


不是没有人问过我家中的事,我也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因为受到的伤害太大而不愿意谈及。


我只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说起。


我没有在父亲面前撒娇的经历,也没有人会在下雨天撑着伞在校门口等我,没有人会在妈妈震怒要打我的时候挡在我面前。我的生命里没有这样一个人。


没有这个人。


我的眼泪安静地流了出来,许至君紧紧握住我的手,这个动作仿佛成了我们彼此之间默契的一个暗号。


说不清楚自己的动机,或许只是为了让他妈妈放心,许至君终于下决心去查一查他爸爸外面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调出了他爸爸每个月的电话详单,找到了每个月出现得最多的号码,一个一个排查,有些是生意上的来往,有些是普通朋友,大多数名单他都确定了,只有一个号码最可疑。


许至君对着详单上显示的那个号码拨过去,却发现自己的手机里早就存在这个人的姓名,在那一刻,他震惊了。


当他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拨错了。


于是他赶快摁掉,仔仔细细核对了一遍之后,再拨。


没有错,那三个字,在他的手机上闪亮着,罗素然。


原来,我们这些人的青春,每一个人都是暗伤连城。


从来不会撒谎的许至君,面对宋远的时候,根本不晓得要如何表达,他只能痛心疾首地告诉他:“你的姐姐罗素然,就是我爸爸的情妇。”


听到这里,宋远还没有动作,我就尖叫起来:“不可能!”


许至君看着我,目光里充满浓烈的哀伤,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落薰,我没有必要骗你们,那天晚上我去找你,心里也很矛盾,我挣扎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告诉你。我知道罗素然在你心里的分量,况且当时康婕……所以我硬是忍住了,没有说。”


我看着他那个样子,看着他蹙起的眉头,好像看到原本烈日高照的天空突然就阴沉下来,好像看到五彩斑斓的街头突然就失了声。


我用力忍着,我不想在他这么烦恼的时候还表现出一副很脆弱很经受不起打击的样子。


他需要我的勇气,他需要一个坚定不移支持他的程落薰。


说起来真是命中注定,其实在很早之前,命运那只翻云覆雨的大手已经在我面前揭开了一些真相。


我想起那个茫然的清晨,我在中天国际楼下看到从车里下来的罗素然,当时她脸上那种与平时截然相反的仓皇表情……


我想起我第一次从许至君家里出来,他妈妈把我送到门口,转身我就看到许至君他父亲的车……


原来早就有了端倪,原来我是最早洞悉的那个人。


我转过头,对宋远说:“我答应过素然姐,什么都不跟你说,但我真的不知道,人物关系是这样……”


宋远靠在李珊珊的肩头,黑暗之中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李珊珊也一直沉默着,我知道她一定因为这件事而联想到了她自己。


原来,我们这些人的青春,每一个人都是暗伤连城。


我完全能够理解许至君当时的感受,那种惊心动魄,那种难以置信,那种完全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震撼和愤怒,那种要不要告诉我和宋远的矛盾与挣扎。


我也完全能够理解宋远此时的感受,这种颠覆,这种不可思议,自己一贯敬重的姐姐,斥责起李珊珊来那么大义凛然的姐姐……


我沉默了,李珊珊沉默了,宋远沉默了,连许至君自己,都沉默了。


这个晚上,我们谁都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


在各自散去之前,我把宋远拖到一边,紧紧地抓住他战栗的双手,无比诚恳地跟他说:“宋远,无论怎么样,你还是要跟素然姐和解,明白吗?”


平日里总是吊儿郎当一副二世祖模样的他,眼睛通红地看着我,在某个瞬间我觉得,这个贪玩的男孩子好像突然长大了。


他说:“我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她,她做什么都是为了我。”


我们看着对方,作为罗素然最亲近的两个人,我们谁都不愿意承认,心里有个地方,真的坍塌了。


那个晚上许至君不想回家,我就陪着他在江边坐了很久很久。我从来没有想过除了林逸舟之外,我还有这样的耐性陪伴另外一个人。


时间不太晚的时候还有很多人在散步,或者骑多人单车,车轮经过留下一片笑声。


我们背靠着背坐在石凳上看着一些人放风筝,长长的风筝线上串着很多彩灯,远远地看上去就像一颗一颗星星在闪亮。


我忽然觉得,许至君也像我暗淡青春里的一颗星星,明亮、璀璨,却也遥不可及。


他握住我的手,忽然长叹一声,然后缓缓说:“很久之前总是从思瑶那里了解关于你的事情,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们会这么亲近。”


夜晚的风把我的头发吹得很乱,不知不觉之中我的头发已经很长很长了,不知不觉之中时光就这样流逝了。


早几年张爱玲大热的时候,我也装模作样读了几本,印象中最深的不是很多人都交口称赞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中那段经典的文字,而是《十八春》里一句普通的对白:你问我爱你值不值,你可知道,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许至君一定没有看过这些,他的童年是在进口玩具和日本动漫中度过的,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如果读过张爱玲,那才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他不知道这些,可是他确确实实做到了这些,这就足够难得了。


在经历过跟林逸舟那样颠沛流离的感情之后,我才体会到现世安稳的难得,能够让我一想起他在就觉得宽慰的人,只有许至君。


至于林逸舟,让我想起另外一句我喜欢的诗: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他是一个浪子,带着浑身锋利的锐气,划伤自己也划伤了身边的人。然而,总有一天,浪子也会疲倦,浪子也要停靠,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不知道恰好路过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谁。


他有那么多绯色传说,有那么多红颜环绕,是甲乙丙,还是abc,或者真的就是封妙琴……但都与我无关了。


我希望他幸福,即使我不是这个幸福里的一部分,即使风水轮流转,我也永远不在那个轮子里。


而此刻,我希望他幸福的那个人,带着他的女朋友,跟一群狐朋狗友坐在一间清吧里,喝着黑山黑啤。


这种啤酒是捷克啤酒的代表,采用深层井水,六个月的底层发酵,在浓烈的焙焦麦芽中夹杂着一股令人惊异的果味清香,苦中带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