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54
|本章字节:7418字
我知道文惠不高兴了,本打算写封信跟她解释解释,想了想又撂下笔,思路追忆出好远,我曾向几个女人许过给她们以幸福的愿,只有文惠相信,否则,她也不会留下,现在看来的确是一句空话。她真有什么说头儿,离开我也是正常的,人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实际,假如别人能给予你所不能给予的,对方死拴在你的身旁又有何道理。我也三十多岁了,让我把感情这东西看得神乎其神,颇有些言不由衷,觉得那也是种物质,和痛苦倒是相似的。文惠和我,三年来都没向对方说过一句“我爱你”或“喜欢你”之类的话。不过,我们倒是很理智地谈论过这个问题,说那就像是台词,动人的话总是没有味道,关键时刻她说她只相信为爱情献出一条腿或一只胳膊什么的。这话道出了她的含蓄,也符合生活的客观规律。她问我怎么想,我答应得很干脆,我们能处得很好,因为我不会用生命去赢得一个女人的芳心。她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生活就是游戏。”她有些愤愤不平。女人就是女人,她也不例外,信不信是一回事,但都喜欢听谎言。我不会作戏,所以从根本上忽略了她对我的诚实不过是种单纯的试探。我告诉她,就是将来我有了出头之日,也绝不会离开她,因为关键时刻她只索取我一条腿或一只胳膊。她笑了,这话也就不了了之。眼下我没有着落,清点所剩银两,手里还有几千块钱。
因为马兰花一直没消息,我也不敢和文惠提结婚的事。幸好,文惠一门心思都在成人高考上面,没顾上我,而我这些日子也有些张狂,心里烦,花起钱就大手大脚。呼朋引类的,也打算找点儿关系,找点儿挣钱的事。说起来,有些钱也的确该花,可人都精着呢,没钓着鱼活该我倒霉,但余下的日子得计划计划了。马兰花的事也让我着急,她没准就是个骗子,没有一点儿消息,她不回电话,打她手机不是不在服务区内就是他妈的关机,我打算再过几个月,她再不露面,就把那辆破吉普车卖掉。挺烦的,就在外头喝了点儿二锅头,晕晕乎乎飘回家。一进屋又有了新打算,心想我这不是忽略自己的天赋嘛,走到今儿这步,兴许也是天意,没别的辙好想,对我来说暂时只有静下心来写点儿东西。我老是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自己还成,为在那个破出版公司图个编辑的虚名,把自己的才华给浪费掉了。借着酒劲这样想过后,又感到自己透着傻,功名、荣誉对我来说还不是梦,早该门清的事,但犯起痴来倒像是个没出过门的乡巴佬。我还能求什么呢,赶紧抓点儿钱把文惠娶过来,谋个差使让她面子也好看些。我只要一想起要娶文惠,就把马兰花和我自己恨得牙根儿疼,尽管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眼下我还能生出点儿激情也是因为无所事事和无聊,这样一来,倒让我记起自己以前的一段生活,稍加改动,写了一部,叙述了一个性情冷漠、行为怪异的办公室小职员和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故事,他最后几乎死于非命,其结果也是粘粘糊糊晃晃悠悠往前活。起了个书名叫《晃荡起来又特别认真》。我希望能歪打正着,帮我换回点儿银子,重要的是我也想试试自己能不能靠写字为生。
我把稿子寄给了《华夏作家》杂志的王子和。
要说王子和是我的朋友,某种程度上也是我老师,多年前,承他不弃,邀我到编辑部改过一部,后来在他的努力下刊出。为此我也深感知遇之恩。除了,我还附了一封信,措辞恳切,告他我现在的处境以及迫切希望这篇稿子得上的种种理由。
忙完手头的事,我正要找文惠,她却跑来了,满面春风,浑身透着喜庆,说是有好事,让我猜猜看。我有点儿纳闷,三年来还真没见过她这么美过。
有点儿不对头,我心里直打鼓。“该不是你怀孕了吧?”
“你真缺德,亏你想得出来。怀孕了我能这么高兴?哭还来不及呐。”
我想,也是啊!我瞅着文惠,看她掩饰不住的得意,心里还是有点儿感动,终归是为我分忧。我胡猜一通,什么美国有个舅舅登报找我继承遗产啦,老家有座四合院等等。文惠说:“你没有点儿正经,瞎猜什么,你们老家不是河北安国县吗,要饭都三家合使一条打狗棍。得,你也甭瞎猜,告你吧,明天回公司规规矩矩上班去。这事也不能赖你,谁不想赚钱啊,书出错了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我问:“你是什么意思?”
她带着优越感,讲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她跑到我们公司,替我抱不平,还流了泪,王主任出于同情,带她见了公司的老板。我也有些奇怪,可能公司也觉得对我的处罚过分,同意我回公司发行部,但不能当编辑了。她很得意。“我说过,女人办事就是不一样,你圆脸拉长脸,甭理他们就完了,时间一长,谁还记得你。别想好事,大把钱是平民百姓挣的?饿不着就得了。告你,到现在我还没跟家里人说呐。”
“说什么?”
文惠笑了。“犯什么傻呀,说你没工作了,失业了,转眼变成老下岗青年了。”
“你去说好了,让我回公司当主任我也不去。咱不吃嗟来之食。谁让你跑到那儿去为我求情?我就那么不值钱,让自己老婆(她嘀咕一句谁是你老婆)……那好,我纠正一下,是女朋友总行吧,偷偷摸摸低三下四拜倒人家脚下求人赏口饭吃。你不在乎,我在乎。我宁可在马路牙子上给人家修鞋,我认了。真奇怪,我还愣以为会有什么天大的好事落到我脑袋上。”
文惠先是瞪大眼睛惊恐,而后倒在床上,用枕头将脸埋住,悄声哭起来。我怎么劝都不行。她鼻涕眼泪一块儿流。她不让我碰她。我想最好也别碰她,我告诫自己沉住气,让她像个孩子那样哭个够。今年准是我的背兴岁月,够不顺心了,她再给我添乱,可不是一般的没劲,而是感到他妈的特别没有奔头。她瞒着我去公司求情,是为了我的饭碗,发火着实不该,但解释起来更糟。我想先躲躲再说,起身的动静惊扰了她,见她一骨碌盘坐在床上,厉声叫住我,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我怕你上火,去给你买水果。”
“你少甜个人,你什么时候给我买过水果。今儿得把话说清了,我错了吗?”
“没错。”
“那你干嘛像个恶煞神?告你,我还不是你老婆,想着你惦念着你倒也错了?你是什么人?”
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嘛。有些理我也说不清,都到这步田地了,我还得忍受着老文惠没完没了的数落,真够累的,刚才那股当职业作家的勇气早飞到国外去了,剩下的感觉就像六个孩子的老爹眼瞅着老婆肚子又渐渐腆起来。我平心静气说:“文惠,其实我也愁,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一着急,我差点儿没把马兰花的事给抖落出来,文惠要是知道,还不得跟我玩命。“我理解你的心情,假如我有个妹妹找对象,我也会劝她别找像我这样没职业没技能的无用之人,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努力改善自己的处境,怎么说也得对得起你呀。好歹我也是条汉子,你说咱能求人家赏饭吃吗?你倒好,也不同我商量,径自跑到公司,也不知同事们会怎样看。反正他们会笑我没骨气,打发一个女人给自己求情。就是我照你的话再回去,你说这饭咱能咽下去吗?”
也许我的话起作用了,文惠的情绪虽有些缓和,却还是对我显出爱搭不理的样子。她在镜子前慢慢梳理有些纷乱的头发。我没话找话,凑趣说她脸都哭肿了,我心疼。不知文惠怎样,我自己倒有些感动,说着说着来劲了,手也过去了。她笑了,把我的手从她怀里慢慢抽出来,但没挖苦我,只是说一点兴致也没有,让我别动手动脚。
文惠不动生色地制止住我后,开始不遗余力往脸上涂抹化妆品。我注意她对眼影尤为着迷。我有些扫兴,摔摔打打的,直到她冲我笑了笑。我成心告诉她,将来我准备卖文为生,尽管很难,也想试试,现在是无路可走,与其等着天上掉馅饼,不如干起来再说,折到哪儿算哪儿。我有些夸张,让她觉得非如此不可。她听说我这么短时间写出一部,大为惊叹,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刚明白,实际你并不老实。”她见我不解,接着说。“你老以为自己是个天才,这是老实的治学态度吗?”
“这是自信,自己再不相信自己,往前奔还有什么意思。这是一种境界。”
“打从认得你那天起,你就张罗着写一部伟大的作品。可我最近觉得你充其量不过是个半瓶子醋的业余作者,你要是实际点,还不会有今天的下场!”她像一只发情的母鸡,而我简直就是一条刚孵出来的小蛇,让她一口啄到了“七寸”,立刻就翻白眼了。“我问你希圣,公司让你走你就走了,连争执一句都不敢?出错书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负得起吗?你不是老实,是没信心。”
“你怎么知道我没争执,我懒得那样做,再说也没用。你这话透着俗,我这是骨气,人要是没有骨气,不成狗了嘛。”
“你甭跟我急,不是我挤兑你,这年头能当一条好狗也不容易。”
我心里话了,那你就当,没人拦你的。
这不是胡搅蛮缠嘛。文惠说再也不管我的事,让我尽管去折腾好了。我不是折腾,是没辙的辙。到了我们不欢而散。她挺委屈,虽然把话都说开了,心里却还隔着劲。
现在我们见面时间多了,可文惠总是对我不满意。我很少听到她的宽心话。即使是假的,我也需要。文惠来一次,就加深一次“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