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54
|本章字节:11076字
跟着几个连阴天,我连楼都懒得下,开始动手写一本正儿八经的。老实讲,我渴望在社会上给自己树立形象,就是想靠写字谋生,甭管谁怎么挖空心思告我修鞋扫马路焚尸什么的都是为社会添砖加瓦,我还是愿意给咱社会添点儿大理石加块琉璃瓦。我写得很顺手,顾不上出版社能不能接受,一鼓作气写了十大章。半个月头上,有个朋友约我去密云钓鱼,是陪南方一个客户尽兴,拉我做个伴儿,有吃有喝还能玩。挡不住诱惑,去过了几天“资产阶级”生活,回来时还捎上几条鲤鱼。玩了一趟,把我的创作兴致扫荡得所剩无几,我索性撂几天笔,忙着给文惠打电话,想邀她来乐乐。我太粗心,都忘了她是怎么从我家离开的,她在那头爱搭不理的。我问起她那天从我这里出去给谁打电话,她直言说是给老张打的。我忙接着说是解释我们吵嘴的事吧。她说那可不一定,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我想文惠这次可能是动真格的了。
那天,我给文惠打了个窝脖的电话,又收到一张明信片,是阳阳从她们学院寄给我的,这使我想起前些日子田大妈转给我的那张明信片。我在要换洗的裤兜里找到那张明信片,果然也是阳阳的。不同的是,上次只有简单的问候,而这次有她们大学校址和她所在的班级。阳阳希望我能给她写封信,谈谈近来的情况。我下意识地算了算阳阳的年龄。我得承认,这两张明信片让我多了些莫名其妙的烦恼,不同程度上也缓解了我暂时的空虚。此刻,我很需要有个异性同我在精神上沟通一下。我面对的生活实在太乏味,但没想到这个异性是老月亮的胞妹。她本该大一些或小一些,反正这是个让人垂涎欲滴欲罢不能的年龄。我不敢再往深了想,不得不像那条着名的受到挫折的狐狸一样,弄个赏心悦目也就完了。
不用很费力,我便把阳阳那两张明信片丢到了脑后,不遗余力争取文惠和我结束冷战。这次冷战时间之长是我未料到的。我想她肯定是有外援,要不她傻乎乎的不会这么有主意。我打电话和她贫,她不让我烦她。我说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会乘虚而入,我一语双关,暗指老张比我有钱有势。她说她什么都不要,就要自由,问我是不是给得起。我周身一激灵,没敢应允,垂头丧气地放下电话。看样子她现在是紧着往河边遛达,只是现在还没找着地方“下水”。
我真的生出点儿怪沉痛的情绪。
我挖空心思琢磨“自由”的实质性。这么想完全是摇笔杆的未泯野心,苦等哪个饶舌部门约我捉笔。我把自己理解的自由称之为吸毒聚赌杀人越货,顶多也不过几只蚍蜉腐蚀大树的一种个人主义的颓废表现。敢情等我从田大妈那里找到一本叫什么来的小册子掰词拆字这么一读,了不得,难怪文惠都张罗着要自由。也罢,不像我寻思的那么下三滥。我给她发了一封信,解释“日记”之事。
在此期间,我耐心等待文惠的回音。
现在除了渴望物质享受,我开始像唐璜时代的贵族青年那样打发时光。全中国没有辙的人多了,绝对没有一个像我这样不走运的家伙对“传媒”能生出情人般的眷恋,一天到晚冲着电视傻笑或臭骂。一阵阵我真有点儿可怜那些正襟危坐的播音员和装疯卖傻的演员,他们多不幸啊。在一部着名的电影里有句着名的台词,用在这里正好:男的说,看着你就是一种痛苦;女的回答,可你刚才还说是幸福;男的又说,既是幸福,也是痛苦。我这是把自己上升到理性了,每到这时,我就写,好在我挺能给自己找平衡,很没劲的时候反而沉着。
“……你独自坐在阳台上,伴着你的是悠然自得的闲适心情,像他妈老月亮抛开过去和未来,丢掉疯狂的梦想。朗朗夜空,繁星闪烁。你尽情玩味你心目中的世界,那颗或许破碎或许充溢幸福的心是同样的颤栗。你打着哆嗦溶进深蓝色的夜空里,顾不上什么幸福或痛苦的感觉。四周是啁啾的虫鸣,是一种你叫作人的动物弄出的各种声响,只有这类动静才在你心灵深处引起共鸣,那是真正的音乐,用不着深刻艰涩之类的求索。这时你成为一个氧分子,在天文学家称作宇宙的这个小方框里游荡……”我就这样对着夜空胡叨叨,像呓语,可充溢身心的是极难体验到的放肆的感觉。只可惜,这种情况很少,更多的时间,我是一个无情的傻瓜,逼真地对自己进行嘲讽,居然能恨自己不争气。我弄不懂我身上都是什么杂质,被氧化的思想常常又重新聚合。我巴不得跟谁放肆一下,不过胆小。天大的本事就是瞅冷子对空荡的夜空精神一番,想着将来要是有机会写自传,笃定能掺和些诗情画意什么的。将来是没有指望的,我多么想实际些,那意思就是把文惠娶到手。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生活内容,由此引申出来的超脱连我都弄不清是真是假。每每如此,我就能想起马兰花,想起偷窥的日子。
无事可做,记起胡然那厮,他住得离我家不远,从留给我的地址看,骑车不会过二十分钟。实际我仅用了十分钟就跟他们楼开电梯的老太太聊上了。
胡然强奸了小保姆把老婆气跑了,这事我听着有点儿邪性,若没有丁点儿事实为准绳,顶到头也就敢编排点儿偷看女孩子洗澡摸人家之类的,传说一旦达标到耕云播雨的“季节”,编排也是要吃官司的。我怀着无聊的好奇心往下听,胡然出事后,小保姆家乡来了人,弄来弄去弄一私了。原配的得点儿实惠卷铺盖走人,乡下小村姑得一浑身精肉的白马王子。开电梯的老太太还对我说,胡然没工作,四处乱骗,不是块好饼。我瞅着老太太,心里也挺不得劲,想这老英雄嘴也够损的。我再三谢过她对陌生老百姓的信任。她指过胡然家门,示意我不要说,心里明白就成,免得受骗。
我叫开门发现,这厮的家远不像我想的那般堂皇。他的大写字台上像那么回事似的扔着一把秃笔,一台破电脑,涂抹得乱七八糟的废纸摆了一桌子。再看那小保姆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着了色的朱唇老是微启。难怪他五迷三道,小村姑是挺撩人,更别说那滚圆的四肢,看上去就像匹劲头十足的小骒马。我悄声对胡然这般一说,他美得不行,说除了没户口,哪儿都没挑,不过,根据政策也快解决了。他问我最近干什么。没等我张口又开始牛,说是在新街口一带准备承包一家中档餐厅,年流水七八百万,问我加不加入。我懒得拿这事开涮,想把话岔开。不想这厮一本正经来劲了,非让小保姆弄两菜,痛快痛快。反正我是一闲人,也没过多推辞。他以为我这些年该有些积蓄,一个劲儿拿话套我,让我出点儿血,哥儿几个一凑合,这事就成了。我对这种事没兴趣,再说看着胡然油屁似的也让人不放心。再往深了说,我真没钱,要是马兰花把钱还我,也没准会动动心。我说你要干自己干得了,我的钱都借人了,心里正起急呐。他听到这事,便撸胳膊挽袖子的要找几个黑道上的朋友为我铲事。我笑了。他说我有悲剧色彩。看着他我觉得特没劲,有点儿后悔跑到这儿来了。
桌上最后一盘菜就是不知胡然哪辈子留下来的发臭的白虾仁。吃白食我也不敢过于挑剔,喝过一通,胡侃倒成了一道主菜。他牛逼劲大了,意思是明年这个时辰不置辆奔驰,也得弄辆奥迪。两口子乐得嘴都拢不上,到后来我也差不多相信胡然明年能摇身变成大款,好像还说了发财别忘了穷哥们儿之类的傻话。当然,得到的都是最好的答复。可说来说去,却是王子和的关系,原来是王子和一朋友办公司挣了点儿钱,想找个饭店,托子和帮着留意,转来转去到了胡然那儿。这下我倒有点儿明白了,可见胡然混得也不怎么样,肯定是求到子和头上才有了今天这充满希望的光景。这时,电话响了,他说是个重要的电话。
我急起身告辞,胡然要送我,被我拦住,让他赶紧接那个重要的电话。他说没事,让那个小村姑先接,出来后,我见开电梯的老太太挺贱地跟他打招呼,心里挺奇怪。他说这些人事儿妈着呢,对他还行,以为他是大报的记者。末了,他还搭一句“懒得理这些人,俗着呢。”
最后分手时,胡然让我想想,说过几天他来找我。
甭管真的假的,看着胡然摆忙的样儿,我还真有点儿羡慕他。
回家还真睡不着了,有点儿动心,按照胡然的设想还了得?我知道他靠不住,也明白这般美下去正是我往日恨之入骨的俗气。可他妈既然美梦不能成真,先弄一快感再说,曲线治家正是咱这路半吊子文人的特征,况且老实巴交的王子和不也掺和进来了吗?我摆平后,决定试试,大不了转一圈再回来。我躺在床上构思好些不切实际的目标,而且信以为真,不过最终使我相当沮丧地又回到原来的懒散状态,但并非是我缺乏信念。我说过打小就野心勃勃,我的早熟没体现在生理上,如果照现在的说法是表现在心理上了。成人后我才得知,当我的小伙伴大都忙着写漂亮的作文时,我对死亡的恐惧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常常躲在被窝里啜泣,是不是悲剧意识我闹不明白,但对死亡的恐惧改变了我的性格。我好像从来不相信成功,甭管真的假的。而我不知为何对好事天生就有种恐惧感,害怕这孙子发财后把我涮了,害怕成事后与人引起某些冲突。总之,赶到天亮时,我觉得那叫没劲,就是老天爷瞎了眼,叫我挣了几十上百万,又能怎样?
天完全亮了,我开始呼呼大睡,居然没做一个梦,美极了。该愁的事太多,我反而不愁了。我饥肠辘辘从床上爬起时,特别想吃点儿顺口的,弄了只鸡啃,边吃边想自己必须得养成计划开支的习惯。好了,想痛痛快快活上几天,就得相信不久的将来能有一笔进项。为何不相信胡然呢?现在最好是把对人生的玩味赶得远远的。如果饿得两眼冒花,兜里的银子又不足以扭转乾坤,干嘛不去花个精光,然后再回来面对美梦呢?我充满理性地欣赏这个上乘的灵感,而且我差不多说服了自己,相信不远的将来,就有可能在人民币堆儿里打滚儿。不管别人怎么看,这个天方夜谭目前对我很重要,使我得以非常自信地像只埋进沙堆里的鸵鸟,逃避一下现实。酒足饭饱后,我没像往常那样生出“没劲”的念头,而是踌躇满志去找王子和打听个究竟。真希望胡然的美丽设想能行得通。他也算是个能折腾的主儿,和子和没见过几次面,就能搭上生意。自己的下流又照写不误,挣钱的事也不耽搁,小妞一个接一个泡,可谓现代人生的一种韬略。我敢说老月亮的行径跟胡然一个操性,可是后者给我的却是种虚饰,兴许和他写有关,多么操蛋的故事,都得和正义有点儿牵联。现在我已经不用试着说服自己不要厌恶胡然,实际上还多少有点儿欣赏。他很会谋生,他的油腔滑调胡贫乱侃,使他在社会上显示出他的某种才能,谁都可以瞧不起他,但决不会被小视。
今儿天不错,像我写作时描述任何季节都用的话说属于“湛蓝的天空飘来几朵白云”的日子。也怪,儿时在脑袋瓜里转悠的全是挨不上边儿的诗意,现在却异常真实。顾不上那么多的动人字眼儿,走在马路上全无半点儿负担。我悠哉悠哉往子和那里逛。细想我也没什么事,有点儿无事生非的劲头,但一细想就有点儿害怕,原本我是个怪深沉的家伙,至少是半真半假的深沉,假如最终沦落个浅薄之徒,那也该怨我的周围。每每至此,我便愁眉紧锁,显得满脸不屑的样子。我奇怪的是这种表情常常让人误解,根本不似旁人认为诸如坚毅沉着、自强不息、愤世嫉俗之类的,而纯粹是出于过度的沮丧。
子和见到我没喜出望外,甚至连头也没明显点一下。窘迫弄得我特敏感,掉头要走。他忙不迭起身叫我。我只好说是怕他忙,见他越发来情绪,才注意他身前规规矩矩坐着个瓷娃娃样的女孩,膝上摊着记事本,诚惶诚恐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我想子和不定怎么跟她表演呐。她起身鞠躬说稿子先带回去想想,谢谢老师。他送女孩到门口,回来后,我对打扰他培养文学青年表示歉意,说老给文学幼苗施肥也当心点儿身子骨。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他还没等我提胡然的事,就迫不及待地告我金月亮和他们编辑部那位美编的老婆私奔了。子和说:“你一点儿也不吃惊?我们单位这主儿寻死觅活,弄得全社人都跟着伤心。那女人也够绝的,连个招呼也不打就颠了,说起来也太过分了。”
我说:“月亮干什么我都不吃惊。全跟真的一样,要是现在能见到他,一准敢跪在地上痛苦异常,让你觉得他是受害者,是个少年维特,没有比他更纯的了。唉,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会出事吗?”
“不会,他看着玄,可比谁过得都踏实,眼下不定在哪家低档旅馆玩花活呐。我也很长时间没看到他了。”
“叫什么事啊。”子和把一杆铅笔丢在桌上,有点儿不平。“你怎么跟这家伙打得火热。要是没咱们,那个倒霉的美编也不至于当王八。你要是能找到他好好劝劝他,那女人也比他大。想到金月亮这家伙,我有点儿后怕,谁知他会发什么神经。那天我看他就不对头,就差当众把那玩艺儿掏出来了。哼,你没看到,那美编跟丢了魂一样,也不上班,可怎么弄啊!”
“也不见得一准跟月亮跑了哇。”
“那还能有错,有人见到那女的和一个黑巴溜秋的秃子在一块儿。除了那个疯子,还能有谁?”
“你的口气有点儿不对头呀,听来听去怎么有酸味,别假公济私。我可记得你说过那娘们儿相当出众。”
“我看你也完了。这事我有点儿奇怪。你说呢?”
我当然不能说“只要有胆量,见着漂亮姑娘就给摁倒,十次准有八次得手”。王子和本质上还是挺传统的,别说和月亮,和我都不是一路子人。他刚想说什么,编辑部进来一位女同事,我们就把话岔开了。我觉得累,况且我现在所关心的是眼前的事,便问起胡然承包饭店的事。他肯定地点了点头,确有其事。这让我心中一阵畅快,照本宣科将胡然那厮的鸿鹄之志讲出来。说白了,按胡然的说法,就是两年后哥儿几个顶不济也能弄辆夏利开开。王子和嘱咐我天有点儿凉了,当心身体。见他老大哥似的语重心长,我差点儿落泪。待我察觉他的微笑有奸佞之相,不得不再三追问。他却劝我尽早退烧,一切不过是纸上谈兵,八字还没有百分之一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