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54
|本章字节:9432字
一连几日,淫雨绵绵,落落停停,让人特别腻歪。我干脆连楼都没下,一直用方便面扛着,弄得阵阵直恶心,好歹把王子和要的稿子划拉完,丢笔得空,灵感和食欲全上来了。我端端正正在扉页上写下《铁笔走乾坤记民间蛋雕艺人高亮晨》,浏览一遍还算满意,收拾些零钱准备下楼喝杯啤酒,拉开房门迎面却碰上胡然和他的小村姑。这阵子我烦得不行,所以见到这厮身不由己地倒有些喜出望外,他听到我正要下楼吃饭,便让那女孩先去弄些凉菜和啤酒,然后上楼来找我们。我说一句要是钱够的话再买只!他不怀好意冲我笑了笑。进屋后,他小人得志地用金光灿灿的打火机点了根烟,并朝我晃了晃手里的公文包。我问那里面是支票还是现金?他用青年诗人的激情跟我朗诵:“这里是未来的生活、希望,以及我们在而立之年才敢向往的百万富翁之梦”等等。看着胡然的神道劲,我带着讪笑,以为这厮找着了邪财,我真希望那样。俗话说穷极生疯,要是自以为学赋五车的文化混混儿带着满脸深沉为饭辙转腰子,他一准得沾点儿无耻的自相矛盾,比如说他骨子里就没准希望一个他根本就瞧不起的家伙一夜之间成了百万富翁,扔给他几万还请他赏脸收下。反正我是这么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可得知他惦念的是我早从王子和那儿打听到已经死了的“饭店”之事,心里倒有些不平。王子和讲人家单线联系,把他凿凿实实晒到一边,他还满面春风以为撞上摇钱树。不过,我还是把话咽了。
胡然打着一条高级灰领带,瞅情景把他也勒得够呛。他边嚷嚷热,边打开我那台除了蒸发器结的白霜里边空无一物的破冰箱,又沮丧地用脚把门踢上,直嗔着我大热天也不说准备点儿饮料。没过一会儿,他满脸微笑对我说:“希圣,咱们苦日子到头了。这几天我在家就想,这年头挂笔算了,干什么也不如干点儿实业。上次我和你说的事你想了吗?这饭店我干定了。你跟我一块儿干吧,好歹咱们也算知根知底。”他说着,从皮包内取出一沓文件,上面赫然写着:关于xxx饭店试行性营业报告总览。好价,洋洋万言,白纸黑字,打印的整整齐齐,其中包括各类细则,事无巨细,从董事会原则到市场调查报告以及总经理权限职能、财务制度……当时我就晕了,做梦没想到胡然这厮不仅下流写得棒,经商看样子也不含糊。我实打实奉承了他几句。他飘了起来,直要给我封号,我赶紧让他打住。他用不着我的鼓励,他说他早烂熟于心,半年后在哪哪承包一分店,往连锁发展,奔人家美国肯德基和麦当劳的路子。我懒得言声,连爱听他侃的表情都装不出来。这时,遭胡然“强暴”的女孩拎着吃食娇喘微微倚着门框说她好累好累哟。我打个怔,说这是哪儿的口音?胡然说:“港澳串秧。”我们俩乐了半天,可人家女孩子一点儿也没臊眉耷眼,闯入自家一样弄厨去了。胡然告诉我这位也长不了,前任老婆玩着命追房,法院已经传过他一次,没调解成,只要那女人不再结婚,也可能把房子先判给对方。我也不知从何说起,冲着小妞那副俊俏模样,吃苦耐劳又能忍屈受辱,劝他断了花花肠子。
胡然受了挺大委屈似的说:“倒不想断来的,也得行啊!我说希圣,你这把年纪还打算什么呀,就这么孤魂野鬼往前混啦?不过真要是弄一个娘们儿除了帮你泄泄火,整天也是腻歪死你,没劲,现在我倒是好羡慕你,自由自在的。”
我说:“得了你,我顶腻歪你们讲这些酸话,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左一个右一个的,我这倒是闲着,真是谁难受谁知道。婚姻是有苦衷,可到头来还没弄个‘过来人’当当,算不算枉活一世啊。”
“倒也是,行行行了,我也看透了,说别的也没用,全是假的,咱们还是干点儿实事,最不济还累一痛快。这一天天阴死阳活的,钱全让别人挣走了。”
胡然的焦虑,也感染了我。不过,我也只能干着急,现在这年头最便宜的就是痛快痛快嘴,反正都不上心,胡说八道也是解闷的一种方式,全中国像我这号人一定成千上万。他的小女人,早将扒鸡拆成盘,又添些松花、泡菜之类的小碟,她努着小嘴毫无怨言,一下下抹着我那张油渍麻花的圆桌。想胡然到哪儿都带个甭管什么品种的女人,也能在朋友前稍稍体面一下,心里还真有些羡慕。自始至终,女孩没说一句话,光听我们的。我和胡然喝了半瓶二锅头,挺没趣的,闷头吃喝,不知为什么,和这厮在一起总像是没的说,兴许胡然过于精明,不像老月亮那般拙。可人家出钱出力还拉着我做发财梦,我搜肠刮肚想寻摸点话由却没找着,便虎着脸划了一气拳,把剩下半瓶酒也都灌了,眼皮子有些见涩。我突然见他脸色泛白,嚷着要回家,还没动地方,就从嗓子眼儿射出一道“喷泉”!我想全地球最不是味的东西就是用劣质白酒在胃里泡半小时乱七八糟的动植物,一股辛辣见酸微臭的气味立刻弥漫全屋。我不敢绷脸,还得笑着说没事,帮着那女孩把他扶到床上。他满口呓语,听来听去好像有点儿怀念前妻。我见那女孩,顿时眼圈有点儿红。不等她抹眼泪,我赶紧沏了杯浓茶,让他们在我走后把门给我撞上,我夹着写高亮晨的那篇稿子溜之大吉了。
我是去王子和家,也想细细打听打听,真希望饭店之事还没死。
路上我琢磨胡然这厮跟只醉猫一样,料定这人肯定不错,绝对不像我以前认为的那样。不过,现在衡量人的标准是什么呢?什么叫好与不好呢?一个俗人的生活有了波折,他准不以圣人为圭臬,因为那样他就不是人了。值得庆幸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想干点儿缺德事,能找到太多太多的理由。
在崇文门,感觉有人叫我,抬头寻摸。当我将个生动的女孩挪入视线,心底的欢乐就带着点儿欲望。我很激动,但没表现出来。女孩说我还没忘记她,和我说她还能在芸芸众走兽中挑出我来几乎是同时出口。我们俩开始显出比较受感动的样子。
她就是阳阳,带着处女的举止很有分寸地暗示我们应该聊聊,毕竟很长时间没见面了,问我是否还看手相。挑逗是女孩寻找幸福借口的本能,就像攻击是男孩的标志一样。当然我除外,在阳阳面前我的确感到老了,尽管如此,我彬彬有礼以及很亲切的节制连我都不相信能掩盖住我跃跃欲试的本能,给对方一种“我老了,我是个失败者,世界是属于你们的”印象,实际不过是希求怜悯的无力哀嚎。我有时的确想给世人一种我对什么都无所谓的错觉,所以也没过多解释为什么没给阳阳回信的理由。她好像不在乎。她穿着人们都穿的一种灰褐色名牌运动装,那上边落着一层参差不齐的雪白线头,宽松的服饰衬着一张稍显病态苍白的小脸,令我生出几许怜爱。我和她并肩走了一程,我想和她聊聊金月亮。
将近黄昏,我想也还算是大白天,我们走进一家红尖房顶的咖啡屋,室内把阳光隔绝开来,进去后我好像掉进葡萄酒池里,很是叫我浮想联翩。阳阳司空见惯挑了暗中见暗的座位,要过一杯咖啡,又替我要了啤酒。我没少听说,凡是暗无天日的酒吧或咖啡屋大都有服务的暗示,其实真要冒出个脱衣女郎我也不会怎么着。但我仍是悄悄搜寻服务中的每一个细节,最后我心里不得不遗憾地承认,在座的客人大都谈吐高雅。可我又觉得他们这帮孙子都是吃饱撑的。阳阳弄出动静提醒我,我发现她很在行地呷着咖啡冲我微笑,我只好以同样的方式回报。她问我为什么笑?我本来想说点儿什么,可没等开口,她说她一直惦记到我的住处坐坐。我明白“惦记”二字没什么特别意思,不过是她随口叨叨罢了,心里还是挺美。
阳阳接着问我:“你还写吗?”
这话戳到我疼处。我说:“我常常羞于启齿,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这个倒霉的爱好就仿佛是我的私生子。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你不如问我是否还冲动更合适一些。我没别的选择,这梦省事又省钱,我可以整日价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我讲过你特深沉的话吧,今儿你怎么给我一个相反的印象呐。我觉得你是一个自强不息的男人。”
“你别骂人了。我没有那么要强。一开始这么干很简单,争口气靠智慧挣点儿银子,再用银子结交一位漂亮的小姐。我不知梦想过多少次成功的喜悦,光明磊落地说,倒不是站在领奖台上冲着镁光灯犯傻,而是偷偷躺在阴暗的角落里选读全国各地寄给我的情书。我将一一回信。”
阳阳笑得前仰后合,她以为我开玩笑。我说:“真的,这不是幽默,我是这么想的。”
她问:“后来呢,总不能默默想,你得行动啊!”
“你可真鬼,一语道破男人的蠢相,世间只有很少的家伙喜欢柏拉图式的爱情。唉,比较可惜的是苍天有眼,不让我成功,无意中保护了许多纯洁少女。”
“我不信,你讲的是心里话?”
“当然是。”
“我还是不信。”
我乐了。我很高兴阳阳不信。
人们常用疯狂形容铤而走险的失败者,把那些动人的词汇留给破釜沉舟的成功者。这种约定俗成的心态多像犯傻的女中学生,都那么喜欢谎言,以至于你稍稍真实一点儿就好像把所有的人逼到绝境。我看着阳阳仿佛是有点儿欣赏地打量我。她素手纤纤,轻轻搅动咖啡,金属和青瓷的撞击声很是悦耳。我无论怎样排斥下流的联想,总有种性意识荡漾开来。我察觉到天色已晚,使尽混身解数拂去的情调,起身给王子和打个电话,告诉晚上我去他家,赶我再转回来,怎么也找不到刚才纸醉金迷的感觉,咖啡屋浓郁的气氛倒很像一曲英国牧歌。其实一切依旧,只是思想往纯净走了几步。我如同一个先进生产者在表彰大会上那样对阳阳说我要撒谎了。
阳阳依然笑。而后,我们从咖啡店出来了。
我说:“我有种责任感,好像从娘胎就带出来了。每当我一篇作品产生,哪怕没有读者,但我仍想到她是生活的结晶,是我周围的喜怒哀乐,刹那间就像是代表了一个群体,即而也陶冶了自己。我没丝毫的功名利禄思想,只是需要表达,尽量给后世留下一个楷模。只有很少的人能生成我这种境界。我似乎不属于自己,没有为自己的欲望,我太喜欢追求了,在此我能觅到永恒的欢乐。你可能平日也有这种感觉,在净化的宇宙间你无目的的漫游,可真是人类的幸福所在啊。是吗?”
我在大马路上对阳阳滔滔不绝,表情夸张,路人都像推敲一个一样推敲我,可这女孩依然如故,就是这一刻,我发现我真的有点儿喜欢上她了,我讲了好些废话。我这样说她不见得同意,但这样符合她的想象。阳阳说有些事她还弄不太懂,然后用小鹿一样的目光盯着我。我伸手撩开她披散在脸颊上的秀发,无意间右手的食指触到她细腻的肌肤。她问我:“我的脸很热吗?”我那颗跳动正常的心脏像让什么给咬了一下,赶紧缩回手。我还得侃下去,以解除我面临的尴尬。她说她有点儿晕,咱们走走好吗?说老实话,即便让我放弃五百万的中奖机会也不想就此把阳阳这个动人的暗示打住。我乐了,满脸皱纹开花,肯定令人望而生畏,因为前后不到十分钟,她就张罗回家。如果没有我的老文惠,我身上的责任感肯定让阳阳迷人的小脸扔到九霄云外。我安静下来,也不想往前迈一步,装成很不开心的样子把她送到电车站,一直沉默,好等她问我为什么不讲话了,以便把刚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台词趸给她,那话是“男人从来都是知道了不说”。不过阳阳没给我这个机会。
我一直目送电车消失。阳阳坐在后排座上,别说是她,全中国任何一位女性都希望背后有无数个傻瓜关注。我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只是希望她快乐,本是挨不上边的事,我倒也没往太深了想。生活在任何一方水土,都有可望不可及的东西,奇怪的是我既然连边都沾不上,还有可能遭到一顿臭骂,却还傻里吧唧在心里默默祝福这种虚无。
这是心地善良还是无聊?
我抖擞精神摸到王子和家,刚进门就听到“哗拉”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