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谈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56
|本章字节:12562字
左岸咖啡馆。
这是省城红洲市蛮有品味的一个社交场所。来这儿谈恋爱的寥寥无几,几乎都是谈生意的。似乎应验了那句古老的箴言:上帝目光所及,皆可交易。
我喝的是绿茶,婷婷喝的是咖啡。据说,喝绿茶的人比较保守,喝咖啡的人比较时尚。
美女婷婷,真名陈婷,在省电视台一个“美女夜话”栏目做主持人,深得广大观众和台领导的喜爱,于是,台里台外都称她为美女婷婷,而陈婷的真名却逐渐被人忘却了。
其实,美女婷婷并不属于天姿国色之类,但她绝对可爱,无论是说话还是办事,都让你感到很舒服。究竟什么地方可爱,你可能无法一下子说出个一二三来,但观众和同事、朋友、领导就是喜欢她。
婷婷来自于江南的一个小山村,村里、镇里和县里的老乡和领导,无论大事小情都会拜托她的父母来找她帮忙,而她又不好驳了父母和乡亲们的面子,最后比较难办的事竟然办成了。办成了一件事,接踵而至的事就会越来越多,于是,村里、镇里、县里的领导,都知道省电视台有个婷婷能办事,也愿意办事。
“老家的一位县委副书记要当县长,这样的事也要找我这个小主持人,烦。王兄,你看我办还是不办?”美女婷婷对我说。她说“烦”的时候,柳眉微颦,朱唇微翘,眉目间透露出一种半是烦恼,半是享受的神态。
我对婷婷说:“这件事不办是不行的。”
“为什么呢?”她歪着头,琥珀一样的眼珠子扑闪扑闪的。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婷婷真可爱。
婷婷一大早就将我叫到这家咖啡馆来讨论这等机密事,是因为我们关系“特铁”。但是,在此,我郑重声明,我与婷婷的关系绝对纯洁。我们在高中时是同学,她当时扎着麻花辫子,显得特别纯净秀气,是我暗恋的对象。各自大学毕业后在省城相遇时,她已为人妻,而且芳名远播,我也就打消了吃“天鹅肉”的念头。后来,接触久了,我们成了兄妹一般的朋友。现在这世道,朋友太难得。富兰克林曾说过:“有三个朋友是最忠实可靠的——老妻,老狗和现款。”如今老妻都不一定忠实,倒是老狗和现款还比较可靠。当然,世界上还是有朋友的,虽然无需打着灯笼去找,但却像沙里淘金而且还需要长时间地洗炼。一旦真的铸成了情谊,便如同钻石。
在一次高中同学聚会的酒宴上,有个男同学公开出卖了我早已埋藏的“暗恋”,当时婷婷似乎不太相信,一脸的迷惑和感慨。我借着酒兴,要求与婷婷喝交杯酒,以了却那一段城南旧事。婷婷居然爽快地答应了。我们在众人的吆喝声中,完成了这一伟大而激烈的壮举。但对于婷婷这样的美女,我有时难免有天生的臆想,却实在不敢有更多的奢望。因为活动在婷婷身边的男人,绝对是中国当代最为骄傲的一类——厅局级以上的领导干部、资产过亿的大老板、大名鼎鼎的艺术家之类的人物。
上午十点钟,咖啡馆里除了我们两个,只有靠墙角的卡座上,有一对年龄看上去不太和谐的情侣抱在一起,耳鬓厮磨地说着恐怕谁也听不懂的悄悄话,说不定也是谈生意的。
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在婷婷面前显示出我的存在价值。在此,我要特别交代一下,我认为自己是属于那种非常有智慧但却又无能力的那类人;而且,我还脸皮薄,在大庭广众之中不敢多说话;但是,如果在只有一两个人或像现在这种,这样宁静的咖啡馆里,我的智慧和口才将会发挥得淋漓尽致,有时还会爆发出绝对让人刮目相看的效果来。
我分析说,作为家乡的父母官来求你办这样的天下第一难事,说明你在父母官心里的位置是多么的重要,他相信你能够办好。再说了,他这样一个县委副书记,要转正为县长,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如果通过你的努力办成了,这位副书记、以后的县长不就是你的人了?整个县里的资源,你和你全家不是可以共享了吗?
我认为这件事,首先要确定是否帮这个副书记的忙,然后才是进一步策划怎么帮的问题。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婷婷是愿意帮这个忙的,只是还有点拿不准这单“生意”的分量。
“父母打了好几次电话了,李书记人也来了红洲市,等着要和我见面呢!”婷婷说,“实在不好意思,一大早就把你叫出来。”
一般来说,级别高一点的领导如副厅级领导,或有点钱的老板如现金超过三百万的老板,早上十点钟以前起床并且能够出来谈事的人,实在不多。他们这些人的活动大多选择在晚上,谈公事、谈私事,做正事、做歪事,晚上是极佳的时段。
而对于像我这样在政府部门做一个科级公务员的主儿,工作时间绝对要随着领导的需要随时随地变动的。早上八点钟一定要起床等待领导的召唤,晚上不到凌晨一二点是绝对不敢安心睡觉的,手机绝对要二十四小时处于开机状态,即使领导在床上休息或耕耘,也得随时准备着,不敢怠慢的。婷婷说一大早打扰我,其实是安慰我的客气话,作为一个小科员不存在打扰不打扰的问题。
“李书记既然来了,就把他叫过来,先问问他的情况,再商量下一步怎么走,应该找谁的问题。”我对婷婷说。
婷婷说:“李书记就在楼下。”
婷婷拿出手机打了一下电话。不一会儿,李书记和另外一个男人就上来了。
李书记没有想到还有我的存在,一时有点措手不及。婷婷赶紧介绍说:“这是我的一个好朋友,省政府办公厅的王处长。”
“王处长,您好。”李书记稍稍镇定了些,赶紧上前双手握着我的手。
“王处长不是外人。”婷婷补充一句。
与李书记同来的人手里提了两个小袋子,可能是化妆品之类的东西,其身份多半是他的司机或秘书,毕竟他也是一个县的书记,自己不可能提着礼物乱跑。婷婷显得很从容,看来这样的场面她见得多了,随手将两个袋子放在沙发的另一边,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不知道王处长也在,不好意思,没有给王处长准备礼品。”李书记给同来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转身就走了。
我赶紧掏出烟来,给李书记递了一根,自己再点一支。
“李书记喝什么茶?”我招呼着给李书记让坐。
“李书记坐这边,我们好说话。”婷婷站起来,将自己座位让给李书记,自己坐到我的边上。
“婷婷父母对我很关心,早就想来看您了。”李书记笑起来满脸都是红烧肉,眼睛眯成一弯娥眉月。他身材胖胖的,笑起来活像一尊弥勒佛。也不知是因操劳过度,还是溢脂性脱发,圆溜溜的秃顶,完全可以用“中间溜冰场,周围铁丝网”来形容,一看就知道是个“聪明绝顶”的主儿。
婷婷与李书记正说着客气话时,被李书记支使出去的人提着几袋东西又回来了。
“我看到王处长抽烟,车里正好放了几条烟和几瓶酒,也是别人送的,送给王处长交个朋友。”李书记站起来接过烟和酒放到我坐的位置边。
我赶紧站起来想推辞一下,婷婷拉住我的衣角说:“李书记又不是外人,你客气什么。”
这时,我才发现,李书记和他的这个跟随者绝非等闲之辈。因为李书记确实不知道我的存在,也没有交代那人去干什么,居然如此默契地完成了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人感到这一切都是非常自然的水到渠成,不露半点人工痕迹。民间传说,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追随者,确实不假。
这回轮到我不好意思了。我本来不是处长,但又不好意思纠正婷婷的说法,更不好意思的是,我在推辞的过程中,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下袋子里的东西,除了两瓶五粮液,还有四条软中华烟。
李书记从小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婷婷,婷婷瞥了一眼就随手递给了我。原来这是一张李书记的个人简历。
李鳅生,黑龙江哈尔滨人,1969年出生,现在鸿陵市鸿陵县任副书记,此前长期在乡镇工作,历任镇长、书记、副县长、政法委书记,两年前担任县委副书记。
简历里的业绩介绍中有一两个错别字,但我见怪不怪。这年头,到处都是错别字:愚民同乐,植树造零,白收起家,勤捞致富,择油录取,得财兼币,检查宴收,大力支吃,为民储害,提钱释放,攻官小姐……实在不足为奇。
“李书记确实资历丰富,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干上来的。”我说。
“扎扎实实干事有什么用呢?”李鳅生说。
李鳅生告诉我们,两年前,组织上安排他当副书记,就是为他接任县长作准备的,老县长今年刚好到了退居二线的年限,不料常务副县长找了一个据说是中央已退休的领导的公子,这位公子与省政府曾经担任其父亲秘书的副省长打了招呼,市委组织部只好改变了原来的安排,内定常务副县长接任县长,组织部都已考察完毕,下个月就要宣布上任了。
李鳅生说:“组织部太没有原则性了,部长都已找我谈了话,说变就变了。”
“论工作能力、论工作业绩,她根本和我不是一个档次,三十多岁就凭着有点姿色讨好领导当了常务副县长,屁股还没有坐热就想当县长,不就是上面有人吗?”李鳅生愤愤不平起来,一扫先前的温顺谦和,脸红脖子粗地骂道,“妈妈的,我算是明白了,干实事是没有用的,关键是上面有没有人。”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个坊间流传的笑话。”看到婷婷和李鳅生都有兴致,我便接着说下去。
“有五个女干部竞争一个职位,最后有四个落选了。领导找落选的四个女干部谈话,问的话是一样的,只是回答不同。领导问:你知道为什么落选吗?第一个答:知道,我上面没人。第二个答:我上面有人,但他不硬。第三个答:我上面有人,他也很硬,但是我在下面没活动。第四个答:我上面有人,他也硬,并且我在下面活动了,但是我没有出血!”
婷婷忍不住扑哧一笑,给了我一粉拳:“哼,你也学坏了!”
李鳅生听完,顿了顿,大概悟到了中国文字的绝妙之处,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蛮解恨的:“看来,我们那位女县长还出了血呢!”笑完后,情绪又低落下去。
“李书记,不要着急,只要还没有正式宣布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其实,我心里明白,究竟有多大的回旋余地也是云里雾里,不然,自己就不会长期战斗在科级工作岗位了。
关键得看婷婷,我想她是有办法的。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婷婷表态说:“你先回去,我先和王处长商量一下,过两天你听王处长的电话。以后我们最好不见面,电话也尽量少打。”
“但一些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婷婷说,“现在都是这样,没有办法。”
李鳅生当然明白,这个准备工作指的是什么,连连点头。
李鳅生坐了一会儿,聊了一些家乡的人和事儿,正板正腔地汇报了自己为婷婷父母办的几件小事,如婷婷家邻居的儿子偷了人家几辆摩托车被公安局抓起来了,他打电话给公安局局长马上放出来了。婷婷的姨妈生病要住院,县医院进不去,他得知后,主动派人安排到老干病房,让婷婷姨妈全家逢人就说婷婷人好有本事。还有几件小事,我听了但都忘记了。
李鳅生走后,我们两人继续在咖啡馆里坐着,分析当前的形势和任务。
按照李鳅生刚才的说法,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鸿陵县是全国百强县之一,经济上的突飞猛进必然带来官场生态的变化,特别是鸿陵县民营企业发展十分迅猛,全国不少知名品牌包括世界五百强的企业,都在鸿陵设有分厂或分店。只要是经济发达的地方,就会十分激烈而残酷,并且斗争链条定会绵长而深远,除了联合国以外,中国所有的关系都可能在鸿陵作出激烈的化学反应。
婷婷说,那位中央退休领导的公子与常务副县长决不是老关系,过去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有这层关系,可能与正准备建设的高速铁路有关系。这条通过鸿陵市和鸿陵县的高速铁路,已经通过了中央所有部门的批文,工程、预算、设计方案等前期工作都已完成,正处在招投标阶段。由于这条铁路在鸿陵县有一个火车站,铁路线在鸿陵的地盘上达100多公里,对于经济发达的鸿陵市和鸿陵县来说,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都具备参与这条铁路的话语权,甚至某项决定权。在火车站这个项目上,鸿陵市和鸿陵县占了40%的股权。
“这位公子一定想抢得这条铁路的某个项目,这个项目一定位于鸿陵县的地盘上。”我与婷婷几乎同时得出这个结论。
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这位公子想得到这条铁路的某个项目,谁能满足他这个愿望他就会帮谁的忙,从常务副县长那儿釜底抽薪,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我立刻想起一个月前,省发改委的一位老乡说过,一位北京的朋友找他了解高速铁路的事,是不是就是这位仁兄。
我马上找出这位老乡的电话拔过去。果然不出所料,这位公子确实是已退休的中央领导的二公子,在北京开了一家皮包公司,专门从事一些中间掮客的工作,据说能耐大得出奇,也赚了不少钱。其实,我的这位老乡也是国家发改委的一位领导介绍才认识他的,和这位公子原来并不熟悉。这位公子开始很热情,希望从我的老乡那里搞点资源,后来发现我的老乡也只是个副厅级干部,没有多少油水可捞,双方的接触也就慢慢少了。
我在电话里简单地说了我的一些想法。“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其他的我就说不上话了。”发改委的老乡说,“他现在就在红洲市,据说正在盯着高速铁路招投标的事。”
婷婷说:“今天晚上约他们吃顿饭,你和省发改委的老乡参加,我们台长参加,还要邀请周副省长出席。”我知道,周副省长是省里管重点工程和交通的副省长,有他的出席,效果肯定会出奇的好。
“你不和你们台长先约一下?周省长也不一定有时间,也许还有其他的活动呢?”我说。
“台长今天的活动我清楚。周省长如果有其他的活动叫他推掉不就行了。除了省长和书记的活动推不掉外,其他的活动都可以推掉。”婷婷边说边拨通了周省长的电话。
周省长的电话接通了一下,马上挂掉了。
婷婷说:“周省长好像正在开会,他马上就会回电话过来的。”
果然,一分钟不到,周省长的信息过来了。婷婷拿给我看:“美女,正在开会,有什么指示请用信息下达。”
我与婷婷会心一笑。
我马上给发改委的老乡打电话,要求今晚约那位公子吃饭,并特别交代,周省长出席。
“你先在‘喜来登’订一个最大的包厢。”婷婷说。
“他们都还没有回信确认呢?”我说。
“不要紧的,我心里有数。”婷婷说。
婷婷马上给周省长和台长各发了个信息,约好今晚在“喜来登”吃晚饭。
不一会儿,那位公子直接把电话打到婷婷的手机上了。看来那位公子果然不凡,与婷婷在电话里扯了半天,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谈得很是投机。又是夸婷婷声音悦耳动听,又是将自己的来历和所知道的家事、国事、天下事说了一大箩。婷婷耐着性子听着,不停地“是,是,没有,没有……”地应付着。
婷婷的手机不停地有信息过来,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那位公子的电话终于结束了。一看手机,果然是省长和台长确认赴约的信息。
“北京人,真是拿他没办法,死人都能忽悠成大活人。”婷婷摇摇头。
“这些个公子哥,能耐大着呢。知道他们是怎么赚钱的吗?出来溜达溜达,钱就来了!”我附和着。
我订好喜来登的包厢,就和婷婷在咖啡馆叫了两个盖码饭,边吃边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中午一点多钟才离开,等待一场夜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