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为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14
|本章字节:6906字
“林清水,我那恩跟了你这些年,为你们家当牛做马,换来的就是你这句话吗?你太让人心寒了!”
那恩抱上云朵回了娘家。
热腾腾的家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林清水多希望这只是个梦,梦醒了,她和那恩哄着云朵,有说有笑。
可现实就是现实。门前的衣架上,那恩的羊绒大衣还在,云朵的红色斗篷还在,只是她们都不在家了。还有她,她的粗门大嗓,她放水的哗哗声,她关门的咣啷咣啷的声音都不见了。家静得可怕。
原来,她被车撞了。原来,她躺在那里等着他。
林清水起身冲出去,走出机关的一刹那,冷风撞到身上,他清醒了过来。是的,他长了飞毛腿奔向她的心犹豫了。他转身跌跌撞撞回到办公室。
她躺在素白色的医院里,头发凌乱,双眼紧闭。他在报纸上见到了她,本应该十万火急赶过去,扑到她的床前,握住她的手,喊她醒来,可是,他却犹豫着不敢去认!
十几万的医疗费!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无法找到肇事司机……林清水觉得寒意从头顶往下灌到身体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里。好不容易考到的“铁饭碗”会落到地上摔成两半,即将到手的官帽子与房子就要泡汤,女儿的钢琴与芭蕾……似乎哪样都比57岁的她来得重要,她在天平高高的那一端,仍然是秋天的一枚枯树叶,她的价值被压榨干了,自己的儿子都要用许多东西衡量值不值得……
林清水的牙咬得太紧,腮帮子有些酸。目光也是钝的,像在报纸上生了根须,挪移不开。
办公室里的嘈杂声弱去,渐次冷清了下来,林清水坐在办公桌前,生了根根须须一样盘地原地,一动不动。
桌角飞碟形状的空气加湿器不知疲惫地吞云吐雾。
如果不是电话响了,林清水不知道要这样坐多久。电话响了,小汪的妻子找小汪,林清水答了句,放下电话。
站到窗子前,外面又在飘雪了。这个冬天雪像个吃惯了嘴,跑惯了腿的无赖一样,一次次光临北京城。这两日又有股西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南下,自己还担心着老妈一个人在路上受了风寒,现在想,那不过是个自我安慰的借口。她一辈子在小山村里,连名字都不会写。在这偌大的北京城里找到火车站买票回老家,于她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是明白的,不然干吗四处找呢……
从办公室的十七层望出去,城市像只隔夜的面包,昏暗,惨淡。街灯昏暗地站在雪里,街道是这城市无法治愈的肠梗阻,汽车的尾灯眨着红眼睛,首尾相接,排成一具长龙。
自己这一路走来,就是为了过这样的生活吗?在这样的城市里,朝九晚五,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挣扎,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为了这样的生活,真的可以连天良都不要了吗?
胃钝钝地疼。她呢,她在无知无觉的世界里,会感觉到疼吗?会冷吗?会有人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呼唤她醒来吗?
林清水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手机很没眼色地响起来,是那恩。林清水按掉,他不想跟她说话。
《吉祥三宝》的铃声再次固执地响起来,爱的世界真的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吗?自己有了云朵和那恩后,就不能再顾老妈和清秀了吗?
再次拿起手机想按挂断时,林清水不小心按了接通,电话里是云朵奶声奶气的话儿:“爸爸,你在哪呀?你什么时候来外婆家呀?我都想你了!嗯……嗯,外面下雪呢,妈妈让你小心点,爸爸,我和妈妈等你来接我回家,不然,我的熊宝宝该想我了!”
林清水的眼泪一涌而出,他紧紧地握着手机,泪水落到手机屏幕上。
03
林清水回到家,已八点多了。
他去了医院,在医院的候诊室里枯坐了一个多小时。那么多病人,带着各种伤痛从他面前来来往往。林清水的内心被撕扯着,她离他多近啊,他却不能扑到她身边,跪到她脚下求得她的原谅。她会成植物人吗?她会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唤吗?
他站在了她的病房门外往里看,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那一刻,林清水很想进去,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妈,清水来了,咱们回家去。
有个护士走过来,问林清水:同志,你找谁?林清水匆忙抹了一把脸,下意识地说:“没事,我就是随便看看。”护士走了两步,很警觉地回过头来:“你是来看8床无名老太的吧?”
林清水转身,逃一样离开了医院。是的,林清水踉踉跄跄却又健步如飞,踉踉跄跄的是懦弱的心,健步如飞的是胆小鬼的身体。
他又一次从她身边逃掉了,就像小时候,她举着鸡毛掸子打他,他总能飞快地逃掉一样。
林清水害怕了,他真的害怕了。拔腿跑出医院,在寒冷的风里走,走到整个人要麻木了,才坐上公车,才找着回家的路。
那恩带着云朵回来了,云朵已经睡了,那恩还没睡。她把饭菜热了给林清水端上来,并不说什么话。从前冷战时,从来都是林清水低头,林清水给她做好饭端上桌,逗云朵笑,让云朵叫妈妈吃饭。
这一次,林清水没心情。
林清水开了一瓶酒,咕嘟咕嘟空嘴喝进去半瓶。
那恩问:“妈……还没消息吗?会不会回老家,让他们瞒着咱们?要不,咱们报报警吧?清水,我爸说……”
林清水看了那恩一眼,很想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晚报扔到那恩面前,心咚咚跳看着她,仿佛期待她能给自己一个方向。一个对的方向。可是,他忍住了。
林清水打断那恩的话,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虚飘飘地浮在空气里,他说:“那恩,咱俩离婚吧!”
那恩万没想到林清水会说出这句话来,她说:“林清水,你再说一遍!”客厅的墙上,两个人都在婚纱照里笑着,笑得无比甜蜜。可是现实,却苦得让人张不开嘴。
林清水听到自己清清楚楚地说:“咱俩离婚吧,我什么都不要,这个家,都归你!”
林清水在心里很鄙视自己的懦弱与无能,这种时候,除了奔向她的身边,怎么能回家来呢?可是……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像毒蛇一样咬噬着他,让他终于没能迈动脚步去医院。
酒劲儿上来了,林清水冲着那恩傻笑。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晚报扔给那恩,他说:“好好看看,我妈!我妈躺在医院里!”
林清水像个小孩子一样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那恩的目光三下两下扫过那张报纸,她起身去拿大衣:“你还在这干什么,赶紧去医院啊,肇事司机找不到吗?”
他抬头看着那恩,泪眼模糊:“她也许醒不过来了,植物人,她的医药费咱还不起……”
她走到他面前,把他揽在怀里:“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她是我妈!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林清水的声音虚弱无力。
好半天,那恩清了清嗓子开始说。她说得很慢,林清水可以从她的话语里看到这个和自己一起生活了八年的妻子的冷静与无情。或者,那像一面镜子,也映衬出了自己的冷酷无情。
那恩说:“清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心里也不好受。这可怎么办呢?她怎么会被车撞到呢?”
沉默如巨大的黑色块压住两个人。他们的手握着,却都是冰冷的。
“如果我们不去认,医院不会见死不救是吧?事情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清水,你想想,你要是去认她,那近十万的医药费不说,单说你被曝光出来,你这个国家干部的工作也不用干了……还有,她要是真的变成植物人,我们俩的生活就都毁了……”
林清水把手里的酒杯摔到地上,大声吼:“是的,钱,工作,面子,哪个都比她重要,她就快死了,是个累赘,就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云朵听到父母吵,光脚站在卧室门口。
林清水嚷:“你给我滚回去,养儿养女有什么用,良心都他妈的喂狗了。”
云朵的嘴一撇一撇,眼泪一双一对往下滚。那恩一把揽过孩子说:“林清水,你疯了,冲孩子喊什么?”
“我就是疯了。我连自己的妈都不认,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我可不就是疯了嘛。”林清水的嗓子嘶哑,眼睛血红。
林清水一夜没睡,面前的烟灰缸里是小山一样的烟头。
天亮时,电话响了。是妹妹清秀。她说:“哥,我昨晚眼皮一个劲跳,夜里梦见咱妈了,她拉着我的手,一句话不说,就是哭。哥,咱妈不是有啥事吧?”
林清水干笑了两声,哑着嗓子说:“咱妈能有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