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幽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4:22
|本章字节:25722字
爹说:“终有一天,雀南国会是天下最繁荣昌盛的国家!我不知道我此生能不能看到,雪迟,但愿你能亲眼参与亲眼目睹!”
娘说:“虎父无犬子,雪迟,等你长大以后定会成为最优秀的将领!娘相信你!”
然后,他们便死了。
然后,这就成了他们的遗愿。
屋里屋外,挂满了黑白帐幕,棺材里面只有父母的衣物,连尸体都找不到。据说,尸骨埋在战场上千万具尸体之中,再也找不到。祭拜的人来了一群又一群,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那些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士兵们却忍不住热泪盈眶,跪倒在棺木前。
人生自古谁无死?对故去的父母来说,死在战场上也算死得其所。
符雪迟静静地站着,看着一批一批祭拜的人进来又出去。这么多人的哭声让他知道,爹死了,娘也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天大地大,孤苦一人。
身边有人提醒他,岐阳城的符城主亲自来祭拜,让他快快上去行个礼。符雪迟抬眸,看到两个高大的男人,一个看上去儒雅些,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女孩,粉雕玉琢。另一个男人一脸硬气,眉目坚毅。
符雪迟低声道:“符城主,符三爷。”
“嗯。”符昌霖摸摸他的脑袋,“可怜的孩子,以后要不要住到符家来?”
符雪迟睫毛颤了颤,正要回答时,忽然看见符霜霖走上前,轻巧把他抱起,“大哥,我想收养雪迟!”
符昌霖看了他一眼,点头应道:“你觉得这样比较好就这样做吧,你决定就好。”
“反正我无妻无儿,收养个孩子也合情合理。他的父母都是我的得力属下,总不见得把他们的儿子扔在一边吧?作为上司,我总得让他们死得安心。”符霜霖目光认真地望着他,“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符家的孩子,你是我符霜霖的儿子,从今天开始,你就叫符雪迟!你觉得怎么样?”
符雪迟深深地望着他,从符霜霖怀里落下,后退一步,双腿屈跪在地,道:“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好!好!”符霜霖脸上露出笑容,“我符霜霖从今天开始就有儿子了!”
“在别人的葬礼上也能笑出来,三伯你真不懂规矩。”站在符昌霖身后的小女孩突然开口道,目光中隐含嘲讽,“我是个小孩子都比你懂得礼仪!”
符霜霖双目一瞪,正欲责骂,却见符昌霖向他皱眉摇头。符霜霖无奈之下收敛起自己的脾气。符昌霖蹲下身子,目光与她平视,“弦歌,霜霖毕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可以当众这样说他?爹可不记得有这样教过你。”
弦歌紧抿着嘴,道:“对不起。”
这个小女孩好生没礼貌,符雪迟当时看着她就是这么想的,亏得她长得这么漂亮,白白浪费了。
符昌霖笑眯眯地看着雪迟,向他介绍弦歌,“雪迟,她以后就是你的亲人了,要和弦歌做好朋友。”
符雪迟心中不置可否,但既是符城主说的话,他仍是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会把她当妹妹的。”说完,只听身旁的符霜霖冷哼一声,“没必要。”
之后,符雪迟就跟着符霜霖入住符家,习文练武,他原本就有不错的底子,因此进步很快深得符霜霖的欢心。平日里他很少再见到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就是那个没什么礼貌的符弦歌。不过,偶尔几次,他不经意中发现那个女孩会在角落里偷偷看他练武。符弦歌没出声,他也就没有主动打招呼。
有一次,符雪迟练武忘记了时间,太阳落下半山腰,天空红霞一片,远处火红的枫林缠绵似火,灼烧着沙沙风声,与晚霞相映成辉。
耳中敏锐地听到脚步声,符雪迟转眼,看见弦歌一身火红的衣衫站在不远处,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盯住他看。视线既然对上了,沉默总不是办法,符雪迟率先打招呼,“你好。”
弦歌眨眨眼,慢慢向他走来。红色的发饰,红色的嘴唇,红色的衣裙,一眼望去就像枫林中的妖精。她微笑道:“我可以叫你雪迟吗?”
今天看上去比那天有礼貌多了,符雪迟点点头道:“可以。”
弦歌好奇的目光还在他身上打量,“练武好不好玩?”
符雪迟一眼看透她心中所想,“你想学?”
弦歌咬唇,哼了两声后毅然撇开脑袋,“我才不要跟那个老头子学!”
符雪迟想了想,终于知道她是在说义父。义父的脾气虽然不好,但在符雪迟眼中却是最让他尊敬的人之一。一听她这么说,符雪迟顿时板下脸,“义父是你的长辈,上一次符城主也教训过你了,你都听不进吗?”
弦歌的眉头皱起来,态度中添上敌意,“我对那老头什么态度是我的自由,关你什么事?”
符雪迟忽然站起身,义正言辞道:“他是我的义父,你至少不要在我面前表现出不尊重他的样子!”
弦歌瞪着他,丝毫不肯示弱,倏然冷笑一声,道:“也对,那老头是你的衣食父母,没有他你就什么都不是,你自然要护着他啦!”
符雪迟冷冷地看着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以为所有人都要围着她转。他无意吵架,立即转身离开,心中决定不再理睬她。
话一出口,弦歌就后悔了。她急忙跑上去扯住他的衣角,想为自己刚才的言行解释。可惜,对方是习武之人,她才碰到那衣角就被他躲开,弦歌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膝盖上、下巴上全部磕出血,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她趴在地上抬眸望向符雪迟远去的身影,心中一片黯然。
符弦歌,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笨得没药医了。
三伯不喜欢她,三伯说她不是符昌霖的亲生女儿。理所当然,弦歌一直都不喜欢那个坏脾气老头。她看到符雪迟失去父母,明明是想来陪伴他安慰他的,怎么变成吵架了?
弦歌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脚裸也受伤了,站都站不起来。人人都道她是符家的大小姐,但她自己心里清楚,周围的人都不喜欢她,几个叔叔伯伯对待她的态度就像是对待陌生人,偶尔给个笑脸也生疏得很。她有时候真的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爹的亲生女儿?
符府没有什么小孩子,好不容易来了一个符雪迟,弦歌以为终于有人陪她玩,可惜,又被自己搞砸了。
太阳下山以后,风也转凉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弦歌悲哀地坐在地面上,看吧看吧,她哪像是符家的大小姐,她不见了这么久也没人发现她的行踪,难不成今天要在草地上过夜?
符雪迟走了以后舒服地洗了个澡,吃完晚膳以后又想去练武,回到之前的地方,发现符弦歌竟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他怔了怔,缓缓地走上去,道:“怎么了?”
弦歌抬眸看见是他,眼睛一亮。她撇开脑袋沉默片刻,委屈道:“站不起来。”
符雪迟一脸看白痴的表情,“你都不会喊人吗?”
弦歌看他一眼,又抬头望天,声音淡淡的,“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你还会担心给人添麻烦?没礼貌又没教养的孩子,若不是符城主的女儿,符雪迟决计不会理她的。他只当她在胡说八道乱找借口,半句也不相信。
弦歌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笑笑道:“如果我现在喊人,不用等到明天就会传出谣言。”顿了顿,她装出街头八卦的那种声音,“符家小姐真是笨,走个路都会跌倒,一点儿都不像城主。啧啧,着凉生病了也是活该!”
听着她刻意掐出来的尖细声音,符雪迟忍俊不禁,“你以为别人都像你这样口无遮拦?你是符家的大小姐,你以为有几个人敢说你?”
“明着不敢说,暗着议论几句总是敢的。”弦歌肯定地点头,“而且,很多人都不喜欢我,对于讨厌的人更是不会口下留情。”
符雪迟坐在她身边,双手撑在身后。对符弦歌的看法稍稍有点儿改观,这个女孩子很敏感,貌似还有点儿小聪明。而且,脾气也不像他想象得那么糟糕,他方才对她那么冷漠,她还会笑脸相对。
“你可以跟他们说,是我害你跌倒的,这样不就成了?”
“我怎么可以害自己的朋友呢?”弦歌笑容灿烂,“如果我这样说出去,三伯再怎么讨厌我,也会做做样子教训你一顿的。”
朋友?符雪迟的表情像是受到惊吓,他什么时候变成她的朋友了?
弦歌咯咯娇笑,摇摇手指,道:“你不能耍赖,上回爹让你跟我做朋友,你明明点头了。”
符雪迟瞠目结舌,很快想起这件事,叹口气,点点头。
“做我的朋友有这么委屈吗?”弦歌有点儿伤心道,“我有什么不好的?”
符雪迟迟疑片刻,开口道:“我没和女孩子做过朋友。”
弦歌眼睛一亮,又咯咯笑出声。她也把双手撑在身后,小小的身躯晃啊晃的,轻启双唇道:“对不起。”
符雪迟一怔,缓缓转头去,他看到她充满歉意的表情,“其实……”
“我是无心的。”弦歌继续道,“我说的话伤到你了,对不起!我是真的不喜欢三伯,可他毕竟是我三伯,我应该更加顾虑周围的人的心情,对不起!请你原谅。”
符雪迟的表情更加怔忡,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不好意思道:“你也没那么过分的……”
弦歌笑了笑,道:“而且,你说对了,我真的想学武,是我自己嘴巴不老实,不愿意把自己心里想的好好说出来。雪迟,我想跟你一起学武。”
符雪迟突然对弦歌产生了几分好感,他站起身拍拍衣衫,站在弦歌面前对她伸出手,友好地微笑,道:“我背你回去吧。”
弦歌展颜一笑,拉住他的手,“谢谢。”
尽释前嫌之后,符雪迟发现符弦歌其实是个很好的女孩儿,两人的感情一下子亲密了许多。他陪着弦歌一起去找义父,请求义父教她习武。
符霜霖板着脸盯住弦歌看,一声不吭。
弦歌站在符霜霖面前,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自己一出口又会吵架。她的目光在符霜霖脸上转来转去,可表情却是不服管教的。
“不教!”符霜霖恶狠狠地瞪住她,“女孩子学什么功夫?”
“义父。”符雪迟开口求情,“弦歌想学,您就教教她吧。”
“雪迟的亲生母亲也会武功,三伯你说这话算是在指桑骂槐吗?”弦歌还是忍不住开口,“而且,女孩子为什么不能学功夫?”
符霜霖看了符雪迟一眼,然后走到弦歌面前,“女孩子是可以学,不过是我不想教你。”
弦歌生气地看着他。
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叹息,符昌霖无奈地道:“霜霖,你跟小孩子闹什么别扭?”
弦歌脸上立即笑开花来,欢呼一声,向后奔去,瞬间跳到符昌霖怀里,撒娇道:“爹,三伯欺负我。”
符霜霖看看他大哥,又看看雪迟恳求的目光,最后瞪弦歌一眼,妥协道:“好,我教。不过,若我教得严厉了,你可别哭!”
弦歌的眼睛骨碌碌一转,道:“可以啊,你怎么教雪迟的就怎么教我,只要你不会公报私仇就好。”
符霜霖笑道:“当然不会。”
符雪迟的少年生活是在弦歌的陪伴之下成长的,进出同门,练武同习。小时候不拘泥于男女性别的时候,他们偶尔还会睡在一起。外出游玩他们齐头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白云。练武骑射时互相比较,虽然都是符雪迟略占上风。
他习惯了她的陪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现自己的目光会四处搜寻她的所在。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分离的一天。周围的人也很看好他们这一对,都说大小姐在遇到符雪迟后乖巧懂事许多。
他以为,终有一天,她会穿上大红嫁衣投入他的怀抱。
他曾经问过她:“弦歌,你这么勤奋地练武又怎样?难道还想上战场?”
“我希望自己至少可以保护好自己。”
“……我保护你就可以了。”
她眨眨眼,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娇羞,“好吧,我的确是想上战场。”
那个时候,她拉住他的手臂,摇来晃去,激情道:“我想跟着你一起上战场,到时候就女扮男装。雪迟,有我跟在你身边,你不觉得如虎添翼吗?”
老实说,脑子里想象着她身穿战衣陪伴在旁的画面,他的确有几分期待。符雪迟还想到自己的父母,爹和娘不就是结伴上战场的吗?不过,他一定不会让她死的。
人永远不知道人生会有多少意外出现,把古湘玲带回符家的时候,符雪迟并没有想到,她会成为阻隔自己和弦歌的人。他知道弦歌喜欢他,却没想到弦歌喜欢得这么浅。就如弦歌所说的那样,“不管是什么理由,我终究拒绝了你。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我不够爱你而已。”
他不是死缠不休的人,他有他的骄傲。既然弦歌有意相让,他也不会强人所难。然后有一天清晨,符雪迟骤然从床上蹦起来,面红如血,神情尴尬,脑中回忆起刚才的绮梦,想象到那副男女身体交缠的画面。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女人的长相,不就是,不就是……回头一看,符雪迟在床上看到羞人的痕迹,急急忙忙扯下床单,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去面对弦歌。
那个时侯的他太自信,当初以为,只要他不喜欢湘玲,弦歌身边也不会出现其他人,那么,他们最终是会在一起的。他以为只有一个古湘玲,却没有料想到后来会出现一个凌悠扬。
火红的枫林之中,他在百年古木前埋下盔甲,把儿女情长暂抛脑后,他首先要实现自己的愿望和父母的遗愿,他以为只是抛弃一时,却偏偏错过一生。看到湘玲把红盖头埋下的时候,看到湘玲羞涩瞥来的目光,符雪迟心中嗟叹,如果,如果是弦歌这样做他又当如何?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朗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命运的发展从来没有遵照他的意愿,从弦歌担任岐阳城城主一职开始,符雪迟隐隐发现,她几乎断绝自己所有的小女儿情怀。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他可以等待,他以为自己是最适合她的人。
但是,在被极东国俘虏的时候,在弦歌被用刑的时候,符雪迟发现他原来只是一个懦夫,无能的男人。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无力阻止,他甚至还要弦歌反过来安慰他鼓励他。一个男人做到这份儿上,尤其在他喜欢的女人面前,对符雪迟来说无疑是一次极其惨烈的打击。
看着她走向凌悠扬的时候,他绝望得几乎要答应了冷立,可也只是几乎。对符雪迟来说,理智永远凌驾于情感,他能做的只有在她离去的时候哑然说一句:“无论如何,活下去是最重要的。”
看到她和冷立对战的时候,他竟然在她倒下以后策马奔腾,迅速离开极东国的军营。符雪迟啊符雪迟,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他不断地责问自己,你竟然把她留在那种鬼地方,她是一个女孩子啊!
回到岐阳城以后,他不顾周围的劝阻,立即聚集兵力攻打过去,义父气得脸色发青,他视若无睹,脑中心心念念想的全是弦歌。大不了剥夺兵权,大不了一死,可是,至少要在救出她以后!
符雪迟曾以为这件事是一次很好的契机,因祸得福,弦歌或许会因此靠近他。他甚至都打算做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了,他跟她一起进京,他跟她一起面对朝廷波澜。得知她仍是完璧之身后,符雪迟心中的大男人心思得到极大鼓舞,雀跃不已。
然后,他吻了她。
情到深处不能自己,难以自禁。
她说,知我者,非雪迟莫属。
看到她强颜欢笑的神色令他心痛,其实,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世。从小到大,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那个时候,他看见她偷偷摸摸地到角落里,看着她把血滴在碗里。距离太远,他没有看清碗里究竟是什么,可他知道她在做什么,看到她无力地滑到在地,喃喃自语:“果然,我果然不是……”
符雪迟紧紧捏住双拳,他那时候多想直接冲过去抱住她。可他知道,她不希望他知道,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那么,他就装作不知道。
凌悠扬在京都出现的时候,符雪迟刚开始并没料到他会娶弦歌,弦歌给了他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被说服了,他默许她的行动。所以,当意外来临的时候,他也就格外地受打击。弦歌微笑着说会让凌悠扬娶她的时候,符雪迟只觉得一道闪电迎面劈来,然后就是天崩地裂。
他知道,他若再不做点儿什么他就要永远失去弦歌了。
弦歌,弦歌,弦歌,弦歌,弦歌……我爱你。
她微笑着,点住他的穴道:“对不起。”
他费尽功力冲破穴道,反而刺激了凌悠扬,把事情推向越来越糟糕的境地。凌悠扬一字一句地说出他要符弦歌。凌悠扬的话他可以不放在心上,可弦歌的言语却让他不得不在意。
他无法带她远走高飞,他甚至都快被她所谓的理由说服。
她说,他是她的骄傲。符雪迟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弦歌,你又何尝不是我的骄傲?
祝你幸福。
只有你幸福了,我才能彻底死心,我才能说服自己不要再打扰你。
从她远嫁的那一天开始,他就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突然有一天,岐阳城收到了她寄来的信函。二话不说,他立即亲自带兵赶去,无论她要做什么,既然她需要帮助,他一定要出现在她面前。
明明知道没有意义,他还是忍不住询问,他想知道凌悠扬对她怎么样。可是,他心里面很清楚,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如果得到否定的答案,他能带她走吗?他做不到的。更何况,她还怀上了凌悠扬的孩子。
弦歌,你知道吗?当问你是否真的爱上凌悠扬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想听到什么答案,看到你点头的时候,他心里就像死了一样。
你爱上凌悠扬了,你爱上凌悠扬了,你爱上凌悠扬了……那么,他呢?
你心里面还有没有他的位置?
符雪迟知道,他早就该死心了,在她出嫁的时候就该死心。可是,每一次见到她,他已如死水般的内心就会荡起涟漪。
他想过的,他或许会孤老一生。凌悠扬废后的时候,他得知消息的时候,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喜悦不受控制地在心中漫延,可是,他只等到她决然的拒绝。一次一次的希望,一次一次的失望。
她是雀南国的摄政王,十一年间,他和她不是没有见过面,只是每一次的见面都会让他死心,死心又死心,渐渐地,也就绝望了。
他知道,她一辈子都会念着凌悠扬,她一辈子都在思念凌楠。
那么,他就陪她一辈子吧。
出使越觅国,被冷立激怒实非他所愿。他原本都做好静静陪伴她的准备,可听到冷立的挑衅时,他发狂一般地抱她吻她……听到她冰冷的声调时,他骤然清醒了。在溺毙之前,他尝试着抓住最后的稻草,他想再问她一次。
可是,结果一如当初。
“雪迟,其实都已经过去了。”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反而增加了你的感情。雪迟,你只是把我美化了。”
“真的,没什么放不下的。”
弦歌,你说得对,没什么放不下的。
放下吧,放下吧,早就该放下了。
皇上指婚的时候,他已经不生什么希望。正如弦歌所说:“知我者,非雪迟莫属。”他知道她去意已决。他只想完成自己年少时的另一个梦想,他想看她为他穿大红嫁衣的模样。
峨眉淡扫,樱唇轻点,目若秋波,笑如春晓。
真美,太美了。
他满足了,就这样吧,这样就可以了。
“弦歌,我想对你说的话,还是你当年出嫁的那句话。你一定要幸福。”
你走吧,你和那个男人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岁月在指缝中悄然流逝,这么多年,符雪迟再没有听到有关她的一丝音信,他不去打听,消息也没传到他耳朵里。刚开始义父还催他成婚,催得久了也不再言语,知道他没有这个意思。每每说起他的婚姻大事,义父都会摇头叹息。
符雪迟不觉得自己过得苦,每天都会去军营里走一圈,他有很多很好的兄弟。闲时无聊就去酒馆喝一杯,再点上几碗小菜。夜深人静时,他若真的感到孤寂,脑子里也有很多很多的回忆,足以让他想着入梦。
街道上热闹非凡,符雪迟正从军营回来,突然前面围了一堆人,好奇之下他也走近观看。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跪坐在地上,面前有一具男尸,头上盖着一块白布。小女孩长得粉雕玉琢,可以想象长大之后定是一个美人。
周围一大群围观的人溢满惋惜之声,“可怜了,小小年纪就变成了孤儿。”
小女孩的眼圈红红的,地上有一张白纸,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卖身葬父”。岐阳城民风淳朴,大家都直接把钱币扔在小女孩面前,还关心她以后的去处。
符雪迟静静地看着,本来他也打算伸出援助之手的,可再一细看,突然发现那具“尸体”似乎还有气息。
小女孩面前堆积了越来越多的钱,她低着头不断抽噎。
符雪迟好整以暇地躲在一旁,打算一探究竟。时间缓缓地过去,小女孩看看周围的百姓都走得差不多了,于是擦擦眼泪,其实也没什么眼泪可让她擦。小女孩光明正大地揭掉“尸体”上的白布,随意伸手一点,“尸体”的穴道就解开了。
“尸体”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性,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立即以惊恐的眼神望着小女孩,不等她说什么,立刻扭头跑掉。周围没什么人看见这怪异的一幕,唯一目睹的是附近的几个小乞丐。
小女孩兴致勃勃地数着手上的钱财,仿佛没有注意到其他乞丐的靠近。她的眼前被挡住光线,她缓缓抬头看着眼前三个乞丐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把钱财塞进衣襟里。小女孩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转身打算走人。
“等一等!”
小女孩理都不理,继续往前走。
“叫你等一等没听到吗?”一个乞丐揪住她,这个小乞丐大概也就十来岁,说话凶凶的,“刚才你在骗人!”
小女孩黑眸仿佛琉璃,笑了笑,道:“骗人又怎么样?”
“把钱交出来我们就放你一马!”
“哦?”小女孩眼中溢出兴味,“放我一马?你们说反了吧?要放也该是我放你们一马!”
三个小乞丐还没动手,胸前已被点住穴道。发现自己不能动以后,他们才发现自己惹上高手了,立即讨饶。
小女孩马上又点住他们的哑穴,动作一气呵成。
“吵死了!我不想引人注意!”她眨眨眼,“我可以解开你们的穴道,只要你们不惹事。”
三个小乞丐连连眨眼,表示自己不会再惹麻烦。穴道被解开以后,三个乞丐立刻跪倒在地,连声道:“拜托你,只要分我们一点儿钱财就好,我们有个兄弟生病了,请不起大夫。”
“不要。”小女孩清脆地拒绝,“自己要钱就自己想办法去赚,与我无关。”
“可是……”
“如果继续纠缠我,我就再点你们一次穴道。”小女孩恐吓他们,刚伸出手就把他们吓跑了。她笑眯眯地转身,刚走几步就撞上一个人。她揉揉鼻子,“完了,撞扁的话以后会变丑的,捏回来,捏回来。”
符雪迟好笑又好气,“你在干什么?”
小女孩抬眸看他,挑眉反问:“你在干什么?”
“你刚才做的事情我都看到了,骗人,恐吓人。”符雪迟叹气,“你是哪家的孩子?”这个女孩儿的确有些功夫,而且功夫还不错。以她的年纪来说算是很好的底子了。如此武功再加上她的容貌气质,绝不可能是个乞丐。
“你认识我爹娘?”小女孩笑得很可爱。
符雪迟一怔,摇头,道:“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那你问什么?”小女孩一脸“你很笨”的表情,不想搭理他,“我说了我是哪家的你也不知道,你还问什么问?”
符雪迟语噎,再叹气,“我可以送你回去,难道你打算仗着自己的小功夫和小聪明一直在外行骗?你爹娘会担心的。”
“我没有家,我爹娘也不在岐阳城,你能把我送哪儿去?”小女孩一脸嘲弄的神色。
符雪迟意外道:“你一个人来岐阳城的?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当然是一个人来的。你听了是不是很佩服?我在这里孤苦无依,骗人赚点儿钱也是可以理解的吧?”小女孩理直气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佩服?如果你这样想的话就给我一点儿钱,这样才像做大人的样子嘛!”
符雪迟哭笑不得,“你骗人还有理了?”
“如果我有钱的话,我当然不会骗人。”小女孩抬头挺胸,“我没钱嘛,没办法!”
符雪迟仰天长叹,这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她父母怎么教的?能教出这种性子也算是难得了。
“你真的不是离家出走的?”
“不是,我和我弟弟出门的时候,我爹差点儿没放烟火庆祝。”小女孩坦白道,“我想来岐阳城就到这里来了,我弟弟想去极东国看看,所以就往东边走了。”
“你弟弟?你弟弟的年纪应该比你还小吧?”符雪迟惊诧道。这孩子的父母怎么放心让孩子独立出行?
“你有听过弟弟的年纪比姐姐大的吗?”小女孩的眼神愈发鄙夷。
符雪迟叹气道:“你在岐阳城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小女孩道,“饿了就吃东西,困了就睡觉,否则还能怎么办?”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认真地看着他,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不会是人贩子吧?”
符雪迟无力道:“我看着像是人贩子吗?”
“看着倒是不像,还长得人模人样的。和我爹完全不一样,嗯,若是光论外表,我比较喜欢你这样的,我爹那种娘娘腔,真不知道娘是怎么看上的。”小女装着老成地摸摸下巴,“我叫晨烟。”
符雪迟有点儿同情她的父母,“你在岐阳城也没地方住,要不要我帮你?”平时他也没这么爱管闲事,唉,就当他今天善心大发吧。
晨烟皱眉,神态更为怀疑,“你真的不是人贩子?”
符雪迟一脸黑线,“不是。”
晨烟点点头,“好,那你帮我安排个舒服点儿的地方。”
“那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符雪迟道,“我还有点儿事要办,不合适带小孩子同行。一刻钟后我到这里来找你,你不要乱跑。”
晨烟乖乖点头,遇到好人了。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符雪迟。”
晨烟怔怔地站在原地,可惜符雪迟已经转身离去,看不见她复杂交错的表情。
一刻钟后,符雪迟如约前来,可在原地没有看到晨烟的行踪。他皱眉,目光向四处望去,骤然看见旁边的天香楼前聚满人。天香楼是岐阳城生意最好的酒馆,每天都有人排队,这也不是稀奇事。不过,今天排队的那些人似乎在叫价,吵吵嚷嚷的。
符雪迟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走过去看。果然,晨烟坐在最靠近大门的一桌,小小的一人占着整张桌子,桌上剩下两碗吃完的盘子。她眼睛亮亮的,大声道:“现在已经叫到十纹钱了,还有再高点儿的价格吗?没有的话,我这个位子就让给那个穿蓝衣服的叔叔了。”
将自己的席位拍卖?
符雪迟目光一阵恍惚,思绪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侯,某个女人也做了同样的事情,那个时侯,他正坐在她身边,一脸无奈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晨烟拿到十纹钱以后,奔奔跳跳地跑到符雪迟面前,“雪迟,我们出发吧。”她的心情看上去非常兴奋,走路不稳,直接一头栽在符雪迟怀里。
符雪迟一把扶住她,手指无意中划过她的额头,顿时一惊,又仔细试了一下她的体温,“你发烧了?”
晨烟一脸纳闷,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有吗?我怎么觉不出来?”
符雪迟打横抱起她,“我先带你去看大夫。”
符雪迟把她抱回符家以后,又请了大夫来。大夫说只是风寒而已,说这个小女孩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于劳累再加上晚上睡觉时着凉才会发烧的。
“原来如此。”晨烟躺在床上,“为了到岐阳城来,我一直风餐露宿,发烧也是合乎情理的。”
符雪迟叹气,他怎么觉得自己养了一个女儿?如果养孩子就是这种感觉,那他真庆幸自己没有孩子,否则头都大了。
“你好好睡一觉。”
晨烟点头,甜甜一笑,道“谢谢你。”一声道谢弄得符雪迟措手不及,在他的脑子里这个女孩极其古怪,他根本没指望她会感谢。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女孩已经闭上了眼。看着女孩恬美的睡脸,他心里一片柔软。这样看来养个女儿也没那么坏。
日落西山,红霞满天。
晨烟醒来时看见符雪迟就坐在她身边,“醒了?”她点点头,揉揉眼睛,“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符雪迟端起桌子上的汤药,“等你醒来吃药。”
晨烟已经开始脱乳牙了,笑得厉害的时候就可以看见她空缺的牙齿,“你喂我吃好不好?把手从被褥里伸出来很冷的。”
符雪迟认命地端起药碗喂她,除了弦歌之外,他还是第一次喂人吃药。
虽然有点儿苦,可晨烟都乖乖咽下去了,“雪迟,我告诉你哦,我第一次这么听话地吃药,以前无论是爹喂我还是娘喂我,我都不肯吃的。”
符雪迟笑道:“那我应该感谢你赏脸给面子吗?”
晨烟的目光又转到符雪迟脸上去了。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她的目光每次都能让符雪迟感觉熟悉。
“雪迟,你几岁了?”
符雪迟叹气,“你不应该直呼我名字,至少要叫一声雪迟叔叔吧?”
晨烟对他的言语毫不理会,继续道:“如果你再年轻个十岁,说不定我会考虑嫁给你。”说着,她伸手去摸符雪迟惊恐的脸庞,“说实话,我很喜欢你的长相。”
符雪迟吓得药碗都快掉到地上了,身体僵硬地一动不动,居然没能及时拨开她的小手。
“可惜啊可惜。”晨烟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再等个几年我就长大了,但那时候你已经老了,如果娘再把我早生个几年就好了。”
符雪迟咽下一口口水,他已经有好几年没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这边厢,晨烟却自顾自地穿起衣服,从床上跳下来,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这里就是符家吧?”
符雪迟点头,脑子还处在震惊状态中。他刚才,是不是被一个牙齿都没长齐的小鬼调戏了?
晨烟向屋外走去。符雪迟霎时回过神,跟着她往外走,“你要去哪里?”
“据说符家有一片很漂亮的枫林,我想去看看。”
符雪迟意外道:“符家的枫林有这么有名吗?”
“嗯。”晨烟笑嘻嘻地拉着他,“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满目枫林红似火,正值晚秋,晚霞映衬着枫叶,风一吹,便荡漾出烈火的波浪。
此情此景,符雪迟不禁想到从前。
晨烟已经站在一棵百年古木下,蹲下身子,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她使劲儿地挖啊挖,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符雪迟震惊的神色。一会儿功夫,她就挖出一套盔甲,一个红盖头,还有一个褪色的锦囊。
“你……”符雪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
晨烟笑眯眯地拿起那个锦囊,“我想看看娘当年究竟埋了什么,啧啧,真没新意。”她向他眨眼一笑,“我的确是叫晨烟,不过还没告诉你,我姓凌,凌晨烟。”
符雪迟怔怔地望着她,轻声道:“你是弦歌的……”
凌晨烟干脆地点头,毫不扭捏做作,“常听到爹娘提起你,我来岐阳城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看看你。看了以后就觉得奇怪,娘当初怎么就没选你呢?如果我是娘,我肯定选你!”
符雪迟笑不出来,目光安静悠远。
“对了,凌晨烟这个名字是娘取的。”她展颜一笑,“我还有一个名字是爹取的,叫凌女。”
又是一年红枫满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