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石溪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6 12:30
|本章字节:7064字
暴雨过后的非洲稀树草原,景色格外美丽。宽阔的棕榈树叶被雨水洗得碧绿,在微风中舒卷招展;云格外白,天格外蓝,空气也格外清新;积水渗进地表深处,沙土湿润而不淤陷,即使奔跑也不会扬起呛鼻的尘埃;草地上绽开五颜六色的小花,像铺着一层松软的花地毯;蛰伏在地洞里的青蛙被雨水唤醒,蹦蹦跳跳满世界寻找可以产卵的临时水塘。雨水给干旱的草原带来了蓬勃的生机。
帕蒂鲁狮群的宿营地,独木成林的榕树林里,母狮们有的趴在树干上,有的躺在沙地里,享受清晨的阳光。
红飘带气宇轩昂地跨进榕树林,无鬣公狮紧紧跟随在它后面。它们是连夜去巡视帕蒂鲁狮群的领地,布置新的气味边界线。帕蒂鲁狮群的领地范围不小,走一圈就要半天时间,还要一路蹭挂残毛和涂抹粪便,应该说是一项十分繁重和辛苦的工作。然而,红飘带脸上丝毫看不出疲态和倦意,相反,步履轻快,精神抖擞,就像刚刚从甜美的梦中醒来一样。
人逢喜事精神爽,狮逢喜事也精神爽。
红飘带快步登上一座隆出地面约一米高的蚁丘,昂首挺胸,朝母狮们发出呕呕轻吼。
新狮王要举行登基大典啦。
蜂腰雌狮回想起一年前,也是在同样的地点,恶魔黄巨鬣用同样的姿态和同样的吼叫声,成为帕蒂鲁狮群的掌门大雄狮。仅仅过了一年,黄巨鬣就倒台了。恶魔总归没有好下场的。
望着春风得意的红飘带,蜂腰雌狮感慨万千。一年前,它刚刚见到红飘带时,红飘带还是一只落魄潦倒的流浪雄狮,它们生活在一起,遭受了种种磨难,终于赢得了辉煌。这中间,有它一份心血,有它一份汗水,有它一份智慧,有它一份功劳。
咬伤了辫子雄狮,驱除了黄巨鬣,不仅出了一口恶气,报了两度杀子之仇,更重要的是,它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领地,帕蒂鲁狮群的领地既有丰沛的水源,又有充足的食源,辽阔而富饶,称得上是罗利安大草原的黄金宝地,它们可以在这块土地上平平安安地生活,繁衍新的生命。它为自己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而感到无比欣喜。
母狮们纷纷从榕树上跳下来,从草地上站起来,向蚁丘聚拢,准备对新狮王进行“整饰崇拜”,并接受红飘带的“气味认同”,以完成登基仪式。
蜂腰雌狮抢先一步蹿上了蚁丘。按理说,它本来就和红飘带生活在一起,共同努力夺得了帕蒂鲁狮群的领地,它应当和红飘带并排站立,接受帕蒂鲁母狮们的“整饰崇拜”,并对母狮们进行“气味认同”。
遗憾的是,狮子社会从来没有哪个狮群是雌雄共同掌权的。所有的狮群无一例外都是由雄狮来统治,雌狮天生就是被统治者。它不愿让红飘带感到为难,它决定像帕蒂鲁狮群其他母狮一样,用谦恭的姿态对红飘带进行“整饰崇拜”,并接受红飘带的“气味认同”。
当蜂腰雌狮屈膝而行,降低自己的高度,伸出舌头来舔吻红飘带的鬣毛时,红飘带愣了愣,突然一扭脖子,躲闪开去,脸上露出羞愧难当的表情,随即也弯曲自己的膝盖,将身体压低到和蜂腰雌狮平行的高度,并伸出舌头来舔吻蜂腰雌狮的脖子。“整饰崇拜”变成了“互相整饰”。红飘带这套动作,无疑是用肢体语言清晰地告诉蜂腰雌狮,它们之间不存在谁崇拜谁、谁要接受谁的认同的问题,它们是平等的,它不会忘记它们患难与共的奋斗历程。
一股暖流涌上蜂腰雌狮心头。要知道,大雄狮在登基仪式上,不怕其他母狮会产生误解,不顾自己狮王的尊严会受到损害,和一只前来“整饰崇拜”的雌狮进行“互相整饰”,这在实行严格的雄性统治的狮子社会里,是闻所未闻的事,简直就可以用离经叛道这四个字来形容。
这当儿,刚才跟随红飘带一起跃上蚁丘的无鬣公狮知趣地退了下去。小小蚁丘上,仅容得下两只狮子举行登基仪式。
母狮们依照长幼秩序跳上蚂蚁包,先向红飘带再向蜂腰雌狮进行“整饰崇拜”,红飘带和蜂腰雌狮也向母狮们施行“气味认同”。
很快,母狮们按照规定的程序做完了该做的一切,下面该轮到十几只半岁龄的幼狮了。
帕蒂鲁狮群带崽的母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得顾虑重重,有两只母狮甚至将幼狮罩在自己的身体底下,好像小家伙面临什么危险一样。
蜂腰雌狮心里明白,母狮们是担心一年前的惨祸重演。一年前,当黄巨鬣和辫子雄狮登基时,出于雄性的狭隘和残忍,杀死了狮群所有未成年的幼狮,虽然事隔一年,但母狮们仍心有余悸。
——姐妹们,请不要用老眼光看新问题,红飘带不是黄巨鬣,我保证,它不会伤害你们的小宝贝的!
蜂腰雌狮劝慰着。然而,母狮们仍用疑虑的眼光注视着高高在上的红飘带,没有谁愿意让自己的幼狮爬到蚂蚁包上来。
红飘带居高临下长吼一声,好像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呕——呕呕——无鬣公狮也朝母狮们发出催促的叫声。
蜂腰雌狮纵身一跃,从蚁丘上跳了下来,跑到榕树下,来到白胸脯母狮身边,温柔地呜呜叫着,舔吻黑爪幼狮。它用自己的行为来向母狮们表白,新狮王和它一样,喜欢活泼可爱的幼狮。
白胸脯母狮信任地望了蜂腰雌狮一眼,用唇吻顶着黑爪幼狮的腰,往蚁丘方向推搡。
——去吧,小宝贝,完成了“整饰崇拜”和“气味认同”,你就是红飘带大雄狮统治的帕蒂鲁狮群的正式成员,你就能得到群体的庇护和照料,平安地长大!
黑爪幼狮瞪着淘气的眼珠子,跌跌撞撞地爬上蚂蚁包,在红飘带膝下缠绕,顽皮地啃咬红飘带的脚爪。
红飘带像尊塑像一样蹲坐在蚁丘上,一动不动,两眼直视前方,似乎在思考一道无法解答的难题。
榕树下的母狮和幼狮们停止走动和叫嚷,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红飘带,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蜂腰雌狮急步蹿回蚁丘,深情地舔理红飘带艳丽的鬣毛,并在红飘带的耳畔轻轻吼叫:
——你还愣着干吗,快伸出你的舌头舔吻你面前的幼狮呀,全体母狮都在望着你,你不会让它们失望的,是吗?
——我晓得,你是只善良温柔的雄狮,你绝不会想要去残杀无辜的小生命的,瞧,黑爪幼狮长得多可爱,你曾经将它从野象的长牙和蹄子下解救出来,你很喜欢它,舍不得伤害它的,是吗?
红飘带纹丝不动,眼睛里闪动着幽幽的蓝光,显得高深莫测。
此时此刻,红飘带思绪万端,内心颇不平静,充满了激烈的冲突。
它晓得,从感情上说,它应当扮演一个仁慈的养父角色,伸出舌头,慈爱地舔吻黑爪幼狮的额头,滴一两滴尿在黑爪幼狮的身上,完成“气味认同”。在它与黄巨鬣为争夺狮王宝座而大打出手时,几乎所有的母狮感情上都倾向于它;在黄巨鬣呼唤它们出手相助时,它们采取装聋作哑的办法,默默地支援着它;尤其是白胸脯母狮,及时阻拦那只年轻雌狮蹿出来帮黄巨鬣撕咬,它才那么顺利地打败了黄巨鬣。可以这么说,没有这些母狮们暗中帮忙和临阵反戈,它不可能这么快就拥有帕蒂鲁狮群。投之以李,报之以桃,它理应善待这些母狮的小宝贝们。
可理智地想想,又觉得被感情牵着鼻子走,实在不妥当。狮子社会从来就没有“养父”这种角色。同性相斥这条定律,在狮子社会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程度。
别说没有血缘关系,即使亲生父子,也少有爱抚,小雄狮长到两岁龄,无一例外会被驱赶出狮群,浪迹天涯。更为现实的考虑是,不把这些幼狮杀死,母狮起码要等这些幼狮长到两岁后才会发情。两年,多么漫长的等待,多么难受的煎熬。这两年间,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非洲草原,充满了你死我活的生存竞争,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有可能蹿出两只身强力壮的流浪雄狮来将它驱赶下台。假如真是这样的话,它就等于当了一段时间傀儡狮王。到了那个时候,它想后悔也晚了啊。
红飘带知道,蜂腰雌狮是坚决反对它杀死幼狮的。蜂腰雌狮就是因为痛恨黄巨鬣在登基仪式上虐杀活蹦乱跳的幼狮而离群出走的,出于母性的本能,它反对一切杀幼行为。蜂腰雌狮对自己来说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红飘带不能不认真考虑蜂腰雌狮的态度。假如没有蜂腰雌狮,红飘带极有可能还是一只落魄潦倒的流浪雄狮,或许更糟糕,已成为鬣狗的美餐或秃鹫的粪便。
不可否认,蜂腰雌狮在它最困难的时候帮了它一把。后来,当黄巨鬣杀死它们的幼崽,它对生活完全绝望了的时候,蜂腰雌狮又在它心里点燃了希望之光,使它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勇气。这一次要不是蜂腰雌狮蹿出来与它并肩搏杀,它也赢不了这场狮王争夺战。可以这么说,没有蜂腰雌狮,也就没有它红飘带的今天。它能昧着良心去伤害蜂腰雌狮的感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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