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也起了，忽然发现菜园的门打开着。

她往外面菜园里一看，发现爸爸蹲在菜园的走水沟旁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她也走过来凑近扒头看着园子，忽然间发现小女儿正在兜着小青果往坑里面填，立刻尖叫一声，“要干啥？”

“昨天暴风雨，刮死了三只鸟，想埋了。又掉了很多大杏子，也想埋了，是爸爸也同意了的。”夏霏生怕被妈妈阻拦着，于是不停解释着。

只见母亲的眼睛瞪得雪亮地说，“我说你们别天真别犯傻了！咱们家的猪整天饿的‘嗷嗷’号叫，差点儿都没把猪圈门子都啃吃了。这些个新鲜现成的小青货，怎么就随便糟蹋？你们可也真是心狠。”夏霏听了愣住了。

母亲这衡量“心狠”的标准，怎竟会有如此不同？

正当她哭笑不得之间，母亲已经快步赶过来，随手在压机井旁边拿过来一个粪背子，然后将所有爸爸扫好的一堆还有夏霏捡好的一坑青杏，全都清理了。没想到夏霏弯腰捡了半个多小时，妈妈仅用三五分钟就收获了。

“这三只鸟，正好够咱们家里现在养的大黑猫吃一大顿了。”

看着满满的收获，心满意足的母亲边笑嘻嘻地说，边拿着三只鸟，抖落着泥土背着这些青杏，拐弯抹角先去了猪圈门口。还没走到门口，那两头黑猪便翻了天嘶鸣起来。

不到一分钟，那猪就骤然停止了声嘶力竭，一定是吃上粪背子里的小青货了。

“喵喵喵，躲哪儿去了？快来呀！这比耗子还好吃呢。喵喵喵，快来……”妈妈一边喊着黑猫赶快来，一边自言自语满满收获。

夏霏呆呆伫立在杏树底下，想到了母亲不但拿走了青杏，还拿走了三只鸟，喜滋滋去喂了猫喂了猪，顿感难受不已。

唉，母亲生了自己，但她却竟然如此不懂自己。

夏霏只能在这几天在学校的音乐课中，正在学《葬花吟》中寻找着乐趣。于是，她的耳畔似乎又飘荡起在学校录音机里放出来的歌曲。

夏霏在这菜园里的杏树下的菜园里，反复踏着，背诵起了那首《葬花吟》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

嘴里轻念这些喜欢的长诗，面对着小院菜园子里不同时节的所有……尤其今天早晨，看到了那三只被风雨冰雹打下来的小鸟，顿然想起，这不就是《葬花吟》里所说的鸟魂吗？如果说花魂一半在灶膛，一半在这菜园子她脚下的话，那么为什么鸟魂，单单被狠心的母亲全部留在黑猫的肚子里？还有那青杏的魂魄呢？为什么偏偏被母亲夺了去，全部留在圈里那两口龌龊的黑猪肚子里，而且还说我“心狠”？

夏霏思来想去，便顿觉母亲的做法是不好的。

她的内心为这些落花，为这些小青杏，为这三只鸟鸣不平。等明年吧，等明年一定要背着母亲。先抢着把落花拾捡起来，然后将它们装在一个干净的袋子里，在这棵树下埋了。如果真正做到“质本洁来还洁去”便就应该是如此的做法，不要让洁白的落花陷入了渠沟，更不要进入那黑黑的灶膛里。一定悄悄将如雪落花和那落了的小杏子，悄悄拾起来，悄悄埋了去，不要让母亲知道。

“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夏霏反复品味着这几句话的含义，继续在这菜园的小沟渠的边缘处，来回来去念叨着走动着。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早已经抽完了旱烟。没发现他什么时候起身，什么时候，又悄悄离开了这小菜园的。

正当又无奈沮丧间，无比疼惜拾捡着脚下、那些被春雨无端洗礼的小青杏时，夏霏发现，如手指盖大小串串簇簇稚嫩的小梨子，正在向写作业的她凝起微笑，那微笑简直也可以比作一嘎达微笑。

当杏树花落时，引来她无数忧伤。

当梨花满地不开门的时候，当小杏子经历三场无情风雨摧残洗礼的时候，夏霏依然拾捡着满地的忧伤。一阵忧伤，一阵欣喜……当将所有的一切伤感，都纵横交替反复碾压自己那一颗十六七岁的心扉，汇聚在心头满满、无处撂放的时候，或许那枝头间的小梨子，或许那猪圈后的两株桑葚树，又会趁她无意留心的空隙里，早已经长满了小铃铛般绿色的果实，含羞遮掩在大大舒展的叶片间。还或许发现到了压机井旁的脚下，那簇簇兰花低调的绽放，看到了夹杂在兰花间，几株黄花高昂起头将橘黄张扬在压机井旁，为过于静默低调的兰花呼唤着被青睐、瞩目的光。

在咀嚼着花魂鸟魂去留无意之时，轻启贝齿，在这菜园小径间，又哼唱起——

“未若锦囊收艳骨，质本洁来还洁去；试看残花春易落，一朝春尽伴红颜；愁绪满怀无释处，忍踏落花来复去；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梁间燕子念旧情，即便梁空巢也倾；暖灯已闭人初睡，冷雨敲窗床未温；花谢花飞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呼去，至又无言去不闻；昨夜树下弹快曲，意送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竟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奴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因为夏霏，本来为了伤春情绪低落，她便再不愿想到“黛玉葬花”时那无比绝望，香消玉损前时的绝笔心情。哼唱到那些绝笔心情的字眼，她便在菜园反复踏中，欲涕泣拭泪。所以在学校中，钢琴自习课上时，她便想改动一下这首《葬花吟》的话语。

一边轻弹着钢琴，一边随着自己的心境，缺乏礼貌地微微改动了的《葬花吟》。

也好让她只在哼唱时，只陷入一半的忧心，做到既能体味黛玉的情感，又能爬在忧心的边缘，或者在那忧心土井里的半截，万万要留有一半拿到现实中来，时刻保持随机应变，巧妙应对自己目前的外面气氛环境，无论是人的环境，还是花草树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