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坐在炕头，“吧嗒吧嗒”抽着呛人的旱烟。

哥哥姐姐已经埋头苦干忙碌着提前发的假期作业，偶尔他们还要讨论一番……

每当这时候，父母见到夏霏先是唉声叹气，接下来便是越看就越长气。要不是看着她身薄体弱的份上，父亲早就暴揍她一顿了……但是比量了比量，依然还没有到被父亲揍的资格。

还是先由母亲来揍吧，母亲的力气终究小一点儿。

夏霏进了屋子，看着满屋平整的泥墙上，贴着的都是哥哥姐姐的奖状，看着自己的只有一张朗读比赛的奖状，被挤在最靠后的小角落里。哥哥姐姐的都是学习成绩班级第一，单科第一，全年级组第一，全年级组成绩优秀……

看着这些奖状，足够令她更加垂头丧气。

顿觉被母亲打骂是应该的。

为什么自己就这么不争气，对比哥哥姐姐，自己的学习总是那么糟糕。再看着哥哥姐姐又去用心弄着学习。她恨着自己为什么单薄的身子，为什么光喜欢学什么语文，而荒废了数学，那讨厌的应用题啊，为什么总出故障？她总是无法找到突破口，应用题考多少道错多少道，左一个列式不对，右一个列式不对……一个错杠，两个错杠……可以说数学卷子上，每次都是那么多错杠。

每当这时候，数学老师也会将卷子劈头盖脸仍在夏霏小小的头顶上，而且愤愤地说：

“夏霏同学，小学毕业后，请你永远不要说，我是你老师，拜托你！”

说完后，五十好几身量高大的男数学老师，还反倒为夏霏鞠了一个躬。

那次夏霏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哭泣了一道。

好容易到了家，抹抹眼泪，停止了哭泣。因为她深知，如果说出来了，面临着的又是母亲的一顿暴打。身边有笤帚就是笤帚，有土簸箕就是土簸箕，有什么算什么，抄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有时她到了第二天，居然瘸着腿到了学校。

此刻，擦干泪痕的她进了屋，姐姐哥哥用异样的眼睛盯着她，然后又都低下头专注着作业。

阿黄悄然跟在她身后，它也蹑手蹑脚不吭气，掌握着轻重分寸。

夏霏来到了外屋，到外屋的角落里那只大八仙桌子上，饽饽筐里没有馒头，只有一个玉米饼子。只有在东屋里的两个摞起来的红箱子上头，才有留给姥爷吃的馒头。现在那么多人，自己不可能可以偷到……于是，她只能拿起半个玉米饼子，掰碎了放在一个小碟子里，阿黄低下头慢慢吃着，边吃边抬起头来看着小主人。

在那之后，不知为什么，阿黄不怎么去了同学小琴家，包括夜里。

它总是喜欢在夏霏的家里负责看家护院的职责。

夏霏也知道，小琴家从来没给阿黄专门弄过一顿专门的饭，他们认为它既不生蛋，又不是猪可以宰了吃肉，似乎就用不着专门弄吃食。于是，阿黄每天只能随着院里，几只鸡偷窃一点鸡食，一年四季都是如此过的。阿黄虽然只是一条狗，但是它也会知道好歹，谁对它真好、真惦记，谁真的离不开它，谁最需要它，它心里是最有数的。

更重要的，阿黄喜欢和夏霏在一起相互陪伴着，它知道自己在小主人这里备受尊重，它似乎更能够体会到小主人平日里的孤单。

因为，无论有什么心里话，小主人都是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抱着它，面颊蹭着它的脸，说了很多它听不懂的话。而大人们，除了不理睬小主人，就是用身边的手使家什抽打她……每当小主人被打，它都会在她的周围转着圈伸长了脖子冲天哀嚎……但是也无济于事，它主人的母亲也会过来踢踹它。

边踹、边骂：“我让你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

有一天夜里，大队广播室里喊着：“村民们，注意啦！乡里来人放电影，晚上七点看电影啦，在大队门口。”于是那天夜里，距离大队很近的夏霏家门口聚满了村民，全村的社员都在夏霏家的门口，有很多小年轻儿，居然还爬到了她家的土墙头上。

每当这时候，阿黄便会奋力狂吠，吓唬着爬上了墙头显着淘气的小伙子。一直到了夜里十一点半，电影完毕村民们才渐渐散去……那一夜过后，阿黄的嗓子都快哑了，夏霏便专门给它弄了满满一大碗水。

自此，经过这一夜，阿黄夜里不让人随便爬墙头的伟大之举，让夏霏的哥哥和父母感动，对待阿黄的态度也渐渐好起来。

现在已经是夏天，气温很高。

阿黄总是趴在篱笆下面，尤其被几只鸡、刨了很多细土洗澡完的地方，它最喜欢了。头顶上有那么多的倭瓜叶子盖着遮挡的阳光，它趴在那里很惬意。总是在生人进了院里后，它便出其不意地从倭瓜秧下，猛然蹦出来搞突然袭击。但是，阿黄从来都是有分有寸，它也从来都是闹得欢喊叫着主人，但从未真咬过陪着笑脸的陌生人。

尤其面对家里养的小鸡，它也从来都不去碰。

不过，放完暑假后，天气变冷时节里的那一个黄昏，阿黄忽然从潮湿的泥墙边儿堆放着很多柴火叶子的底下，不断地刨着刨着。夏霏怕任凭这样下去，土墙会被刨成一个窟窿或者造成坍塌，那样的话，它会被生活贫困所致、经常暴跳如雷的父亲活活打死的。制止它就是不听，结果全家人也都过来制止，没想到它居然活捉到了一只大老鼠。三下两下、咬昏了老鼠之后，叼放在了主人面前，并没有吃掉。

哥哥看了后拍了拍阿黄的脑门：“阿黄，好样的！”

可是，爸爸在一旁却插嘴，“这真的是成了狗拿耗子了。”母亲听了在一旁笑了。

转眼又过了一个冬天，夏霏白天上学，只有五点半后才回家陪着阿黄。

但一到五点钟，阿黄每次都是钻出栅栏门，蹲在门口向着东方望着……每当看到千米之外小主人那单薄的身影，它便会猛力奔跑着。到了小主人近前，便用力抬起身子狂扑着，夏霏便也开心地笑着。即使肩膀上被弄得到处都是泥土印子，她也照样喜欢阿黄、如此热烈的欢迎方式。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家里，无论她学习成绩如何，无论她模样好看与否，只有阿黄从来不会嫌弃，它都是一如既往欢迎她，喜欢她……

可以说阿黄给小主人带来了无限欢乐与自信。

冬天到了，哥哥姐姐读书的地方距离村子有八里地。姐姐读初三了，学校要求毕业班的学生六点前必须到校。天那么黑，路途那么远，周围也没有邻居可以搭伴。可怎么办呢？这下可愁坏了二姐。是，每天早晨五点钟起来，她就不停地喊着弟弟……求他陪着去学校，每天早晨夏霏都听得到二姐哀求的声音。

最后无奈，他只得跟着二姐早起了两个星期。

很快已经到了腊月时节，早晨五点起来便是更黑更冷了。他们出门来到院子里，还能看得见月亮，甚至到了学校月亮依然还在，每天他们都是趁着月亮地儿匆忙一溜小跑到学校的。后来，无论二姐怎么求，他嫌受罪也不再跟着早起了。

面对一边是二姐的哀求，一边是弟弟闭着眼装着睡不起，这可怎么办？

在一旁抽烟的爸爸忽然说：“别喊他了。叫着阿黄跟你去吧。它可以给你仗个胆子。”

二姐一听，无奈地点了点头。

她穿好了衣服，背起书包出了外屋。阿黄也随着开门的声音，警惕地从窝里钻了出来。

“阿黄，阿黄……”

阿黄不知道二姐的意思，于是端详着她跟着出了院子，出了栅栏门。

“阿黄，阿黄，阿黄……”二姐边走边叫着。

于是大黄狗又跟着她试试探探向前走着。

但是出了村口，无论二姐再怎么喊：“阿黄，阿黄……”它就是不肯走。

它坚决蹲坐在村口，目送着二姐渐渐远去。

二姐依然还不死心，“阿黄，阿黄……”她依然叫着。

但是，阿黄蹲坐在那里还是不跟着，直到看不到了小主人的姐姐为止。阿黄便迅速转身，不到二十分钟，一口气儿撒着欢儿跑回到了家里。等晚上二姐摸着黑到了家，不停地向疼爱她的爸爸哭诉着今天阿黄的恶劣行径。

爸爸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说：“那你明天早晨带着吃的，出了村，给它扔点儿吃的，不就跟着你了吗？”

第二天，二姐用了此招，阿黄果然跟着，随着几千米一扔吃的，它一直跟着二姐到了学校。二姐看到了三三两两的同学，便回过身跟着阿黄说：“阿黄，回去吧，我到了。”

阿黄听话地一扭身，加速向着八里地之外的村子跑了去。

等回到家里，阿黄早已经张着嘴巴吐出了舌头，大冬天的散着热气。从那以后，每到五点钟，二姐不用带了食物，阿黄也跟着护送到学校后，便迅速奔跑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