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星期，阿黄的塑像已经完全干燥了。

这回变成了每礼拜小琴都会来到夏霏的家里，呆呆看看角落里已经干燥了的、那泥塑阿黄的样子，然后在一个墙角里，“嘁嘁喳喳”讲着阿黄的故事。但所有的这些，依然要躲闪着大人，毕竟在夏霏的心里，认为大人们从不注意细节，从不会关注留意孩子或者是理解孩子。大人们总是一致认为，如果支持孩子或者小孩不打就会上房揭瓦，而且他们还认为，同着人千万不能夸奖孩子……

夏霏体会，不但同着人她没有被赞过，不同着人也没有被赞过……总之，大人的心好狠。如果她们在这个角落里，被母亲看到发现了正在无聊看着一只泥狗，不去学习让成绩好一点儿，那便会确切无疑被暴打一顿。而且还会怪自己多年学习不好的原因，都在于此……依然会是边骂边打边踹。

记得以前夏霏养的十五盆花就因此遭了罪，被母亲一盆一盆都摔得粉碎……理由就是那次夏霏的数学考了“6”分，属于全乡最低分，而且母亲讲这个时都快哭了。她说听班里老师讲，班里一个大脑炎后遗症，数学都考“65”分。

很多天过去了，刚出嫁不久的大姐，骑着飞鸽自行车来到了家里，她听到了小妹诉说阿黄的死。当听到小妹提到阿黄的眼睛红红的，懒洋洋的闹了几个月，不怎么吃喝的症状时……她居然拍着大腿惋惜。

夏霏以为她是心疼阿黄，没想到她居然大喊着：“你们这群傻子啊，为什么不亲自解剖了它？听说狗身上如果有狗宝了，才是这个症状，你们要知道，如果能够在它的肚子里发现了“狗宝”，你们就发财了，你们就永远不用挨饿啦。”

说完，大姐摇了摇头，感叹道：“无知真可怕。”

但是只有夏霏一听说要解剖，挖开阿黄的肚子，细细的便是满脸气愤，再也不理睬刚进家门的大姐了，而是气愤愤离开做作业去了。心想，即使这是真的有狗宝，宁可不去发财，也不会挖开阿黄的肚子。想起这个，她又为阿黄流着眼泪，又为她最亲密的朋友，最知心的伙伴而流泪。而恨大姐的贪财，恨出嫁了的大姐对阿黄的冷漠与无知。

阿黄死了，就这么着令夏霏的心里暗无天日，阴霾了多年

直到现在想起那阿黄，想起了第一次见阿黄时它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想起了经常搂着它的脖子说说话，想起了它为了讨好家人努力做着空中叼、咬表演，想起它的责任感正义感，想起它的模样，想起它的倾听……想到它所有的好……总之，最后只要想起了它的死，便顿感天塌下来一般的心痛无比。

再过了两年多，夏霏已经也读了中学。

她长高了一点儿，面色好看了一点儿，并且留起了齐眉穗儿，梳着单个马尾辫。她的头发忽然变得浓密了很多，眼眉也变得很浓很修长。

读初二的那一年早春时节，从八里地之外的中学走回家，进了院子，就听父亲淡淡地说，“村口那家吃阿黄肉的人被公安局捉走了。”

夏霏听了一愣，询问的眼神看着父亲，莫非和他吃了阿黄的肉有关？

可是已读中学的夏霏想了想又立刻摇了摇头，毕竟阿黄不是人，只是一条大黄狗，怎么会因为吃了它而触犯法律呢？只见父亲蹲在开满白色花朵的杏树下，又将抽完的一袋烟，在鞋底子上磕着烟灰儿。

磕打完后，他接着说，“因为咱们村子的几个老光棍没有媳妇，他到了广西偏僻的地方，到生女儿的家里去说谎，骗人家天津这里怎么怎么富裕。你们的女儿随便嫁给个人家，就会发财。等过几年日子一过消停后，把你们一起移居到大天津。结果，咱村里几个四十岁的穷困潦倒老光棍，都迎娶到了十八九岁的小女孩。这个人最后从女方家获利千元，又从男方家骗走了好几千元，这些钱都是这两家多年的积蓄。回来他拿着这好几千元给家里又买电视，又买录音机……还真折腾。结果，被村里不知道谁给告发了，说村口那姓尚的人家犯了法，说是什么坑蒙拐骗了，要不就是拐卖人口。”

等父亲唠叨完后，夏霏接下来恨恨地说：“该！恶人就是有恶报，谁让他没人性，吃了阿黄。该，活该！蹲监狱吧。永远别出来！”

从那之后，夏霏想起了阿黄依然伤感，但也少了些内疚自责。毕竟连吃它肉的人都去蹲监狱去了，竟然在无意中政府为阿黄报仇了，她心里便痛快淋漓着。

此时杏花纷纷坠落着，在杏树底下放着的吃饭桌上，也被接住了那么多的白色花瓣。身穿浅色长袖花褂的夏霏，坐在院落的小桌子旁，铺开了作业本，埋头于作业中。

忙碌个把小时后，一抬头，自己的头顶上便会坠落下一枚枚花瓣……

夏霏对这株杏树也会有极深的感情。

这是一株大姐上小学时，从野地里挖来的小树。当时，它只有一巴掌高。大姐刚刚嫁人了，小树苗历经了这么多年的成长，也变成了高大的一株杏树。在每年的早春里，便会打着花苞，孕育着满树的洁白，一颗白色的花苞就是一个幻想，一个希望。只要杏树花开，她便开始在这棵树下写作业，一直到天黑了，才搬起桌子进了屋。

随着自己读初二初三，姐姐已经考入了大学，哥哥呢，也已经读了高三。

无形中夏霏的压力更大了。

天天在母亲的数落中度日。虽然很少挨打了，自读中学后，但是挨数落是万万少不了的。早已经没有了大黄狗，她也再没有了养猫啊狗啊的这些想法，毕竟在养大黄狗之前，她养过几盆花，也因自己考试成绩的不理想，而被母亲将之悄悄送了人。

现在的她在这棵杏树下，有杏树陪伴着怎么都好。

杏树花开不久，便会悄然落下雪白的裙袂。

再等两个星期，再一抬头，那满树的小杏子便如豌豆般挂满枝条。挂满枝条的小杏子，也会因为初夏的风吹雨打，而洒落满地、让她心疼不已……等到了大麦熟、花开的季节，也便是杏子成熟的时候。

每到这个时候，夏霏在树底下一边做作业，一边嗅着杏子的香味儿。但是父亲坚决不让家人私自摘取，要等到都熟透了，大家一起来吃。

有时，家里面没有人。夏霏在树底下正低头写着作业，便会听到“啪”的一声，那便是杏子成熟了，偶尔一颗从枝条上脱落了。夏霏便起身推开简易的篱笆门，从篱笆内的那条走水用的弯弯小沟里，看到了那枚成熟的杏子，便悄悄拾起来，端详着它熟透的颜色，凑近鼻子近处嗅一嗅，是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很诱人。

再仔细端详，那脱落之处居然还冒着小水泡，用舌尖儿、舔一舔那小水泡，不但是香香的，居然也会是甜甜的。

似乎杏子只要一成熟，便就会半树一起掉落。

偶尔清晨起来，看到满地金黄的杏子都脱落了，既心疼又是欣喜。全家便弯腰低头，再也没有了争吵，只有端着大盆，低头拾捡着杏子。

在拾捡间，母亲总在提醒：“看着点儿，别踩到了……别踩扁了。哎呀，你身后，你身后！不就在豆角秧底下吗？还有西红柿架的底下。”

母亲的唠叨似乎就在耳畔，那时她真的很年轻。那时她在生产队干活，比男人干的还多还快，无论说话走路还是下地干农活，可以说谁也比不过她。。

可现在……夏霏不禁叹了一口气。

经过了那么久沉默的夏霏，雨冲有所察觉。于是，忽然搬过了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面颊，凝视着她那双充满幻想如星子般的眼睛，可是雨冲分明看到她的眼睛里、隐含着一丝泪水。

“冲！抱抱我！”夏霏苦笑了，并且如此请求着。

雨冲还没等反应过来，她忽然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根本不知晓夏霏怎么了，只知道紧紧抱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和肩膀。

他以为是她对回老家总忐忑不安，而且异常紧张。

所以他微笑着并且以探究的口吻询问。

“俊媳妇，你在想什么？”

夏霏回过神来，沉默着没说话，但是却朝着他笑了笑，那笑容依然隐藏着苦涩。

“俊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面对嬉皮笑脸的他吐着舌头，调侃打趣的样子。

她强挤着微笑，慢慢低下头去，真像个新媳妇般羞涩激动，忐忑……但又不知他下面还想要调侃什么。总之，自己身边只要有他陪伴着，她便会动不动喜欢羞涩，尔后便是出奇的沉稳安静；而雨冲的身边只要有自己陪伴，他也便绝不会暴躁不安。

转眼到中午了，在一个类似小车站的地方，长途汽车终于停下来了。

雨冲询问，“要不要买点儿吃的？这里停站15分钟，接着还有3个小时的路程。”

夏霏听了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