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虫鸣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48
|本章字节:9706字
他盯着传来忙音的话筒一径出神,怎么会忘了,那丫头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的性格,答应要给他找到,就是磨破鞋也一定会找到。当时情急,希望可以拖延一下她在外逗留的时间,才跟她说那本书很重要,既然是很重要的,那么她大概要跑遍全城的书店才会死心。
轻轻地搁下电话,他明白再打电话过去也没用,一旦“重要”那两个字烙在她的死脑筋里,她就只知道急他所急,即使现在跟她说不重要了,她也会认为那是一种宽慰,不予相信。
他走到露台。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黑,尽管她回来有路灯照亮,但站在高处却看不到。看不到路灯照着她纤瘦的身体,看不到灯光投下她脸侧的阴影,她回来时会抱着一本书吗?不太可能,但她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这个交代不是她的辛劳,不是她已经尽力,因为她从来就只晓得行动,不晓得辩解,更是,不管后果。
她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私心杂念。
若是一般人,去过两家书家,找不到就可以回来交差了。
但她不是。
那么,唯一的可能是,她回到家后向他道歉,实在找不到那本书,直到他向她证明,真的不需要那本书了,她才会放弃。
已经太晚了,他丧失了等待的耐性。
转回屋内,再次拨出电话,这次,不论她怎么说,他也会去把她揪回来。
刚拿起话筒,听到开门的声音。几步跨到门边,她的身影已闪进门内。
“对不起!”她边换鞋边道歉,然后转身面向他,“虽然找到了,但还要过一个星期才能拿到书。”
他惊讶得不能言语。
她脸上带笑,用手捋捋额前凌乱的发缕,开始作汇报:“这本书太难找了,大型书城里根本查询不到,有名的几家专营进口书的书店也没有,去了专业的书店,才知道这本书国内没有发行。幸好城西一家小书店有代购业务,如果查到国外还有销售,只需要交一半的预付金,一个星期后就可以拿书。”
她说得忘我,扬着手中的几张纸,眼里满满的成就感。
自辉抽走她手中的纸,低头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上面打印着全城书店的地址和电话,被勾掉的地方大概是去过的,有二十多家,而这二十多家分布在三个区。就是说,她在四五个小时内横跨三个大区,找了二十多家书店,最下面的那家最远,已经是接近郊区了。
她没去注意他歉疚的神情,仍旧自顾自地说:“最后那一家,我去的时候,他们的卷叶闸已经拉下一半了,要我第二天再来,是我硬闯进去,厚脸皮地要他们马上查,不然我要赖在他们的书店过夜,他们被逼得没办法才联络那边——话说回来,这本书好贵啊,订金就要一百块……美金——”
她发觉他只顾盯着那沓地址,脸色越来越难看,以为他是着急书没有买到,连忙又说:“我知道你很着急,那边我只是先订下来,明天我还会接着去找,”她靠过来,指着纸上的几个画圈的地址,“这是我去外面打印的黄页,你看,有几家都是销售专业书籍的,有代购业务,也许以前别人也有买过这本书,有库存也不定——”
她终于停止了喋喋不休,整个人被他带进怀里,紧紧抱着。他百感交集地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不用感到抱歉——我用不着那本书。”
“哦——”她的身体一僵。半晌,才又勉强笑笑,“用不着就好。”
“之前的确需要,”他意有所指,“但是现在不用了。下次不要再那么傻,找不到就不要找了。”
她安心地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伸出双手回抱他:“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想到你在家里等着;想着买到书可以解你的燃眉之急;想着想着,到最后就发了狠,越是没卖的,我就越要买到。我也知道自己平时跟个废物没差别,帮不上你什么,难得能替你跑一回腿,能真正帮上你,那么你就会开心,我也更开心,真的。”
童自辉动容地拥紧她。他知道她的开心是真的。但她并不是什么都没为他做,她给他做过很多顿美味的晚餐,给了他童童,给了他这一段最幸福的时光。但他也知道,她不会那么想,就像当初她为淮扬做那么多,然而在淮扬去了以后,她却总是疑心自己哪方面没有尽力一样,她总是不停地付出,又不停地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
虽然他一直弄不清是什么原因让她的内心如此执著,但他知道,初次见面,她站在毒辣的日头下等待一个不可能会有的面试时,他就被吸引了。
但现在,在他真正拥有她时,却不得不把她逼离自己身边。
“紫末,”他松开她,直视她的眼睛,“可以再为我做一件事吗?”
“当然。”
他垂下眸子,不敢逼视那明净单纯的笑容,“明天带童童和小惠回娘家住一段时间。”
“好啊。”她仍然笑得很甜,“你也去吗?爸爸妈妈是不是也去?”
“不,我不去,爸妈也不去,”他勇敢地抬起头,“我们要暂时分开。”
紫末脸上的笑容僵滞在嘴角。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也不要多心,我只是有些事要处理,过段时间我会接你回来,”他竭力保持平静,不让她看出自己内心翻涌的复杂情绪,就仿佛他们谈的是一件很小的事,“而且,你刚刚已经答应我了。”
“可是,刚刚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事啊,”紫末激动地说,“到底怎么了?你要我们走,你一个人又要处理什么事?”
“你非要追根问底吗?”他发了脾气,“夫妻之间就不能有隐私?不能有自己的空间?你非要问,我告诉你,是我的设计出了问题,全是因为这段时间要忙着照顾你们,耽误了工作。难道你忘记了?我们以前的约定,谁工作忙的时候,另一方有义务带孩子,而留给对方一个不受干扰的工作环境。”
“有这样的约定吗?”江紫末无惧于他的怒火,也不会在他的疾言厉色下退却,“就算有,我也失忆了啊。”
正是因为她失忆了,他才能把这子虚乌有的约定当成理由。自辉暗暗说,这个理由她会接受的。
也是在这时,他才深刻体会到紫末会爱淮扬的原因,淮扬永远也不会给她这种难堪,他只会带着紫末和童童一走了之,全然不理会父母的无理要求。
但他不是淮扬,不会再次去伤害父母。
他要一个完美的结果。要跟父母据理力争,要得到他们的谅解,更要让他们重新接受紫末和童童。然而这些事情只能在他们离开后才能着手去做,他不能让紫末和童童听到一点点风声。
那晚紫末在山里对他说,如果一开始爱的不是他,她宁愿不知道。他知道那是出于一种内疚——失忆过后的她爱上他以后,便把过去的爱当成了对他的背叛。
她害怕他介意,害怕他嫌弃,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若还让她知道了童童不是他亲生的,以她的性格,过度的自责会令她做出什么事来——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害怕再回想起那可怕的一幕来。
而年幼的童童,出生那天起,眼睛里所看到的父亲就是他。他不知道这种事会给孩子的心灵造成多重的阴影,但他不能任其发生。
无论如何,他要化解掉这场即将掀起的轩然大波。
这样想着,原本因为紫末的难过有些心软的他,又逐渐坚定起来。
他脸上已经看不出适才的怒气,转成温言软语的哄劝:“你要理解我,只是短暂地分开,工作完成后,我们不是可以团聚了。”
他的语气转柔,江紫末心中的积郁也减轻了不少,何况,她也很为他的工作担心。
“那好吧,”她委屈地妥协,“怎么样你才可以清静。想你了可以来看你吗?”
“尽量不要,”他说,“有空了会去看你们的。”
“打电话呢?”
“白天可以打。”
“谁定的这个不近人情的约定?”
自辉怔了怔:“是我。”
她撇了撇唇,忽然笑道:“我心里平衡了,果然是人无完人。”
“什么意思?”
她把脸凑上去,狠狠地挤扁了他的脸颊,才退开一步,眨眨眼说:“一想到你的无情,而我默默地接受了,心里就无比的快乐。哎——我是不是变态啊?”
他知道她又在开玩笑,但他笑不出来,只扯了扯嘴角:“早点睡吧,明早我送你过去。”
躺上床,累了一夜的紫末不久便睡熟了,他却用手撑着头,在黑暗中看着她模糊的脸庞,失忆后的她仍然像年轻时那样,冲动,执著,勇敢,每看到她一次,就如同又看到了22岁时的她——
那时,她还只属于淮扬。
认识那一年的年底,淮扬的生命气息越来越微弱,大多数时候已无法出门。紫末从家里搬出来,与淮扬同食同睡,日夜相守。淮扬的病痛经常在半夜发作,他准会醒过来,因为紫末往往已经起身,弄出一些响动。每次他进了房门都会看到那样的场景,淮扬在无意识地情形下过紧地抓着紫末的手,她咬着唇一声不吭,只见手背上的血管一道道地突起。他慌忙上前,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的手解救出来,换了自己的手。
淮扬仍拒绝上医院,紫末只能寸步不离。
他的生日将近,紫末却记得,问他要什么生日礼物。那种情况下,他不能再叫她分心。看着她积郁已久的脸,他忽然玩笑道:“要不我们那天把淮扬丢开,去公园划上一天的船。”
那么明显的一句玩笑话,分明是故意为难她的,她不应该当真,然而她却认真地思考起来,最终却点了头。
他却没有放在心上,当公司提出要他那天去邻市出差时,他想也没想就应允了。当天早上离开,直到晚上七点还在与人进行讨论,手机在那时响起来。
她真的在公园等了一天。
听筒里有风刮过的声音,那是冬天,也许天空正在飘雪。
知道他在邻市出差,还在开会时,她的反应不是愤怒,不是难过,而是很恍然大悟的语气:“啊?原来在忙啊,你忙完再来好了。”
他嘱咐她回家等着,当即驱车赶回来,家里只有一个小女生,是她的同学,她拜托人家来照顾淮扬。
她还没有回来。
一向有礼貌的他看也没再看她的同学一眼,更谈不上寒暄,一转身就冲出家门。
果然下雪了,走进公园,看不到一个人。冬青的叶子已覆上了薄薄的一层雪,他一路走着,身后留下一长串浅浅的黑色脚印。到湖边时,他的心骤然一疼,不远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公用电话亭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叹气,总算还没有太笨。
狭小的电话亭里塞进了两个人,她抬起头来,他才看到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蛋糕盒。看到他,她高兴地笑了,傻傻地举高那个蛋糕盒:“生日快乐!”
他才发觉她是用手掌托着蛋糕盒的,她的手指头已僵直成十根小木棍。
他接过蛋糕,搁在地上,拉过她的一双冻僵的手摩挲。电话亭太窄,她蹲着,他便不能再蹲下身,便说:“你为什么不站起来?”
“我也想啊,”她呵呵笑,“但是我的脚麻了。”
他扶着她站起来,倚着电话亭,继续摩挲她的手,待她那十个手指头可以活动了,才说:“我以为你不会离开淮扬的。”
“可是,今天是你的生日啊。”她很理所当然地说。
“其实,我很多年没有过生日了,也不喜欢。”
“为什么?”
“小时候,我妈总喜欢在生日的时候给我打扮得奇奇怪怪的,再偷偷请很多同学来庆生。生日过后,我就沦落为同学的笑柄。”
她笑得很欢:“我比你幸福多了。虽然每回生日都是在我妈工作的酒楼过的,但她会亲自下厨做大一桌菜。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蛋糕,她下班的时候,所有的蛋糕店都关门了。”
灯光下,她的笑容明净而温暖,在这冰天雪地的电话亭里,第一次,他们之间,没有淮扬。
那年,她22岁。
今年,她仍然是2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