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似水无痕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54
|本章字节:10934字
顾思卿来过的当晚,贺泰哲亦是深夜才归。还未踏进门,便见一灯如豆,微黄的光芒自窗子里透出,映照在院子中,仿佛深海中的引航,连心皆被这光亮拢得温暖起来。一日的劳碌,也感淡去了许多。
他推开门,见秦若岚坐于椅子上,单手支腮,微闭着眼眸小寐,他忙轻声关了门,走到近前,拿起一旁外衫,小心地披在她身上。但仅是这般轻微的动作,却还是惊醒了她,四目相对,流光盈动。
“你回来了?”
“我吵醒你了?”贺泰哲收回手,爱怜地端详着她有些憔悴的脸,心底生了些丝丝缕缕的疼,“不是告诉过你,不用等我回来吗?为何如此晚还没休息?”
秦若岚摇了摇头,起身拿起他的公事包放到一旁,又忙碌着为他更衣,“我有事要同你说。”
他拉着她坐到床边,轻声询问道:“何事这样重要?今日非说不可。”
“我怕明日一早,你便又出门去了。”秦若岚顿了顿,思量该怎样措辞与他说起顾思卿提议之事,“泰哲,今天思卿来过了。”
“来见你?你们有些日子未见,也该好生聊一聊,家中事务晚些做没关系,你找时间和她出去散散心吧。”
“不,她来谈生意上的事情。”
贺泰哲微怔,“她与你谈什么生意?”
“泰哲。”秦若岚垂下眼眸,心一横直言道,“你卖掉的那铺子,被思卿买去了。”
秦若岚能感觉到贺泰哲握着她的手明显一震,随即放开她,起身踱至屋子正中,每一步,皆流露出心绪浮沉。他放于身侧的手握了握拳,终于站定。
“不行,我们不可收她的钱,不然与被吞掉又有何区别?我便是东拼西借,也会将银票还给她去。”
“你听我说完,泰哲。”秦若岚也起身,行至贺泰哲身边,“思卿她用的是自己的钱买下了那铺子,自然这其中有帮我们的情意在,但她也有她的想法。”
秦若岚说着,将顾思卿提及合作之事和盘托出。
贺泰哲面色微沉,但紧绷的情绪看似稍缓了一些。他缄默不语,走到椅子旁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凉茶,凑到唇边却不饮,眼底交织着些许繁杂的情绪。秦若岚也不催促,她明白,他需要思考的时间。
“若岚,此事你怎样看?”
“我觉得可行,这样做泰福可保住名号,解了燃眉之急,且为泰福这样的老店注入些新的活力,也许还能达到意想不到之效,何不尝试一下?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唯一,姑且将思卿只当作我们的朋友,而非顾长林的独生女,有何不可?”
贺泰哲饮了口茶,缓缓将茶盏放下,“好,我们便试上一试,只是,这次又要辛苦你了。”
“切莫这般说,泰哲你别忘了,这贺家并非你一人的家,还是我们大家的,便是为此,我也该尽自己的力量。”
贺泰哲微微一笑,“那明日我便同爹娘去商议一下,将家中事务重做安排。”
“嗯,今晚早些睡。”秦若岚说着,倒好热水,准备帮贺泰哲洗漱,却被他拦了下来。
秦若岚疑惑地看着贺泰哲,贺泰哲却笑着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我又不是断手断脚,自己能做,不过,这次让我来伺候你,若岚,这些日子来,辛苦你了。”
贺泰哲说着,用帕子浸了清水,动作轻柔地在秦若岚脸上擦拭起来。他的手指抚过她修长秀美的眉、秀气的眼眸、直挺的鼻子、小巧的红唇,虽然隔了帕子,却仿佛带着魔力的画笔,将她脸上每一道轮廓皆温柔地轻描浅画。在这静夜中,有丝无声的缱绻,柔柔如水地融化开来。
“古有为妻画眉之乐,今有洗脸之情,看来这颜面上的文章,还颇为不少。”秦若岚望着贺泰哲浅笑,“泰哲,谢谢你。”
“这句话,该是我来说。”贺泰哲终是忍不住,一吻落于秦若岚唇上,“若岚,我们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嗯。”秦若岚坚定地点点头,“一定会。”
光影柔柔,夜色融融,映出两人亲密相拥的影子,投射在窗上,犹如一对展翅欲飞的蝴蝶。
第二日,贺泰哲便向其他人提及秦若岚要到店中帮忙一事。对于其中缘由,为了怕他们担忧,也未多言。
这时候,竟是许久不问世事的苏琴站了出来,自秦若岚手中接下贺家的打理工作,于是,贺泰哲拨了些钱,请回个管家来,帮助苏琴。
而石晓柔也自愿承担了照顾贺峰一事,贺家上下有了从未有过的团结。尽管来得迟了些,却也是患难中显了真情,也算得让人欣慰的一件事情。
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秦若岚则到了铺子里与顾思卿一起,为经营新铺子做准备。重重忙碌充斥着她的生活,但在这份繁忙中,似是又生出些充实之感。有自己喜好的事业,又能陪伴在所爱之人身边,偶尔静下来时,秦若岚便觉满足。虽种种波折使得许多事大不如前,但谁又能说这般温暖的日子,不比以前锦衣玉食,却人心如刺的生活更幸福呢?
只是她仍旧会不时惦念起贺凝羽和纪怀宇,不知他们跟随杜海山一去,乱世动荡之中,可还安好?
而至于害得贺家陷入如此境地的黄萱等人,秦若岚大抵不愿多想的。与其浪费时间去仇恨怨怼,不如将事情做实,脚踏实地缓解贺家困境。
一日,正在画设计图的顾思卿忽然道:“我知道贺家二姨太太的下落了,还有那个贺泰川和贺连。”
“哦?”秦若岚淡淡应了声,继续拿尺子测量着图上的尺寸,连头也未抬。
这次换顾思卿诧异,她自图中抬起头问:“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怎样了?”
“思卿你若愿说,就说出来听听,如果不愿,也就罢了,人走都走了,又何须再多言?”
“你这人就是这样,换了是我,一定恨死他们了。”顾思卿撇撇嘴。
秦若岚微微一笑,顾思卿一向便是如此女子,敢爱敢恨,将一切情绪皆表现得分明,“好,那我便问问,他们现下如何?”
“我可是自北平那边打探来的消息,本还想卖个关子,看来也无此必要了。”
顾思卿说罢,将自己所知说与了秦若岚听。原来,黄萱、贺泰川、贺连与唐海里应外合,计谋夺了贺家的财产之后,黄萱三人逃往了北平,而唐海却去了重庆。那时正是日本人趁乱在东北建立伪政权,北平战乱,互争大权之时,北平局势一片动荡,于是黄萱三人辗转去了天津。黄萱和贺泰川依旧不改以前的奢侈生活,转眼带出的钱已经花了一半,这时才知坐吃山空立地吃陷。黄萱学着开店做生意,贺泰川毫无经验之下却被人骗光所有,就连抵押的洋房也搭了进去,原本光鲜的生活一下跌入谷底。可祸不单行,贺泰川因诈骗罪名被巡捕房逮捕,贺连倾尽所有才将他救出。三人一同搬到了偏僻的阁楼住,贺连靠着平时打点散工赚钱养家。黄萱和贺泰川丝毫不能适应,打击之下,贺泰川又染上了鸦片,贺连去烟馆寻他,却不料被馆内恶霸暴打致死。黄萱为了糊口,也只得平时帮人洗衣服赚赚糊口钱而已。
“你说,这是不是叫恶有恶报?我看他们有此下场,全要怪自己贪那一己之念。”最后,顾思卿还不忘愤愤道。
秦若岚手上的动作略顿了一顿,片刻,轻轻一叹,“人心各有不同,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安顿好自己的心罢了。”听了顾思卿的叙述,秦若岚虽然可怜他们,但也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因果的存在。只是为之一叹,不愿再多提。
顾思卿凝视着秦若岚娇美的面容,直看得她有些疑惑,反问道:“怎么,我说错了?还是我脸上有什么?”
“若岚,我发觉也许坎坷真能令人成长,虽你从前便是温柔坚韧的女人,但如今,却好像更加成熟了。”
秦若岚一哂,并未答话,是啊,在自己尚穿着蓝衣做着去往北平的梦时,在闻听父亲死亡的噩耗时,在嫁入贺家时,谁又能想,时至今日,会是这样一番模样?
岁月从来不待,前尘往事,便如云烟,依稀如梦,已渐朦胧。但它之于每个人,又皆是公平的,夺去一些的同时,总会补偿给你一些东西。比如与贺泰哲之间的相知相爱,比如这些携手共度,虽苦犹甘的艰难日子。沉淀在往后的时光中,总会凝结成一份美好的回忆。
转眼夏去秋至,虽然此时上海时局颇为紧张,物资紧缺,可上海滩十里洋场,依旧灯红酒绿、夜夜笙歌。泰福在贺泰哲手中井井有条地经营着,经过之前供货商大闹事件之后,贺泰哲非常注意与这些供货商之间的沟通,更将管理这种事情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无形当中,他肩上的担子也是越来越重了。
秦若岚在首饰设计方面渐渐游刃有余起来,许多名流及官商太太们都会慕名而来。秦若岚虽不与她们交往过密,但她对待她们的态度也是客气的,让她们亦挑不出什么闲理来。
秦若岚之所以如此,也是为了明哲保身罢了。商场的变幻莫测她是领教过,泰福这样的老店也遭受了重创,更何况现在时局较之之前更加动荡,今日为名流,明日也许便会破产。商界如此,在这种战乱时局,官场上更难以保全自己。
秦若岚深知其中的道理,不求所谓的富贵名声,只是希望帮助贺泰哲保住泰福以及贺府。可即便是秦若岚处之淡然,心中总会担心贺凝羽和纪怀宇的近况。可她托了许多人,甚至还拜托顾思卿帮忙,北上南下皆有打听,尤其是当年与纪怀宇约定的北平,她更是着重调查,可至今也毫无音讯。
他们究竟过得怎样?
秦若岚知道,虽然贺泰哲从没提过贺凝羽的事,可她明白,他也是在关心着他们。
而如今,她只希望,纪怀宇因着贺凝羽对他的感情,能够走出以前心里的阴霾,敞开心扉接纳如此痴情的贺凝羽。她希望他们二人能够幸福,能够得到他们想要的生活。
“少奶奶,顾小姐来了,在前厅候着。”
灵儿的声音打断了秦若岚的思绪,她这才记起,她约了顾思卿谈怎样打响分店名号一事,可她却坐在椅子上,独自沉浸在深思***了神。秦若岚于是应了一声,便起身往前厅走去。
一身洋装的顾思卿坐在椅子上,绯红的风衣罩在她身上,勾勒出纤和适度的身形,也将她的面庞映得更为生动。她面前的桌子上摆了几份报纸,她正低头认真读着什么。
“几时起,我们的顾大小姐也开始关心时事了?”秦若岚才跨入前厅,见到顾思卿如此认真的模样,不禁打趣起来。
顾思卿起身,面露潮红,但语气亲密中还带了些抱怨,“我又不是闺房大小姐,看看时事也是好的,最起码对咱们店的经营和珠宝式样的变化都有些许指导作用,你还要来笑我。”
“是,还是思卿你顾虑得周详。”
秦若岚听了顾思卿的话,不禁点了点头,赞叹着顾思卿虽然年轻,但是她的思想全然不像经过封建教育下的百姓,眼界也会相对开阔很多。而顾思卿所说,也正是秦若岚最近一直在着重研究的,时事连着民生,而民生也会影响他们的生意。况且珠宝首饰本就是高成本高价格的物品,寻常人家很少会购买,既然依靠这些官商做生意,也就必然需要了解时下状况才对。
“你有何想法?”秦若岚问道,刚才她进前厅时,顾思卿便盯着报纸若有所思,知她必定有了些许心思。
顾思卿迟疑了一下,将刚才自己聚精会神看着的报纸递给了秦若岚,让她来看。
报纸用了整版介绍英国的拍卖行业,提到尤其是针对中国的艺术品的拍卖更是颇受欢迎。
“你是想通过拍卖的方式,让泰福在业界更加受到关注?”秦若岚微微一笑,原来顾思卿在动这个心思。
这个想法确实好,不仅让政商名流更加关注泰福,而且对泰福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作品来说也会更加被人瞩目。
只不过想到这里,秦若岚倒是有了些许顾虑,经过重创的泰福虽然现在又渐渐转好,可较之之前的规模,还是不可能达到的。况且在资金方面,也是需要考量。
“嗯,确实想办一个拍卖会,把政商这些人都请来,最起码以我爹的名义,他们还是会给几分薄面的。”
顾思卿眉目中流露出掩不去的自信光芒,仿佛已经在心中盘算好,就等着借机会放手一搏。
“若岚,你前阵子不是有几幅新的设计图样吗,我们赶制出来,然后再在报纸上大肆宣传一番,这样肯定能在上海滩出个大名,至于拍卖地点就选择泰福好了,反正现在的店面也绝对够用了,到时候布置一番。”
秦若岚听着顾思卿的话,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虽然是用你父亲的面子,但是让这些政商界人士埋单,还是需要些说法的,不如我们只保留成本,其余的拍卖所得我们都给捐出去,泰福得到宣传,就连那些拍下首饰的人也能跟着宣传一番,他们也同时有了面子,这样岂不是更好?”
“好,就依照你所说去办,只是最近恐怕要辛苦一些,需要些新的图样,我这就跑去盯着那些工匠,让他们赶工。”
顾思卿是个说做立即就要付诸行动的急性子,两人商议完毕,她便已经迫不及待地告别秦若岚,起身欲往外走去布置一切。行至了门口,才像是记起什么重要事情,于是复又转头说道:“对了,这件事还未曾说给贺泰哲知晓。”
秦若岚淡淡一笑,“没关系,他肯定会同意,我今晚向他说明。”
“嗯。”顾思卿颔首,有秦若岚开口,她相信此事必能水到渠成,便也放心离去。
秦若岚看着顾思卿离开的背影,欣赏她对事物保持着一股冲劲,而这种不顾所有、敢拼敢闯的性子,正是自己身上所欠缺的。
她笑着摇了摇头,许是人总会下意识去向往一些所未拥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