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浩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59
|本章字节:7018字
孟达认真看罢,见那些字迹骨力苍劲,正是李严亲手所书。他脸上微微泛开了几丝波动,低头沉思着来回徘徊了几圈。终于,他心念一定,停下身来,扯过案几上一张白纸,把笔提在手中,正欲挥毫而写——笔尖尚未落纸,他蓦地又一抬腕停住了。沉吟片刻之后,孟达却将笔放下,小心翼翼地折叠好了这张白纸,把它装进了一个羊皮囊之中。他双手托着那个羊皮囊,递给了高冲,望着他深深而笑:“李严兄既给本座送来了那条寓意深远的‘锦中函’,本座便也还给他一封‘白纸信’——他、我兄弟二人,一切自是怦然会意于心,无语而自通、无言而自明,何须笔墨为媒?”
高冲接过那只装着一张白纸的羊皮囊,怔了一怔,忽地放声而笑:“孟将军行事不愧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下走佩服之极!”
孟达听出他话中隐有暗讽之意,却厚着脸皮不以为然,将手一摆,泰然而道:“高君你且只管将这‘白纸信’给李严大人送去,他与本座知交多年,自会明白本座这‘一切尽在无言中’之寓意的。”然后,他又向邓贤吩咐道:“贤侄,高先生远来车马劳顿,你且送他下去休息,切要悉心周到,不可失了丝毫礼数……”
待得邓贤领着高冲退下之后,孟达方才转过身来,向李辅问道:“李主簿,今夜之事,你已尽知矣,却不知你对此有何意见?”
李辅沉沉一叹:“主公此番可是去意已定?这六七年来,咱们在新城郡的日子本也过得安稳……”
“安稳?安安稳稳地给他们曹家当一辈子的‘看门狗’?”孟达一下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满脸涨得一片通红,“本座实在是不甘心哪!曹叡那小儿居然还要让司马懿、裴潜他们骑在本座的头上作威作福……”
李辅一听,便知他已准备固执到底了,也不好再去触他的气头,就转了一个话题说道:“主公,您若是去意已决,又为何要送李严一封‘白纸信’呢?这样会让李严他们对主公您的诚意有所怀疑的……”
“先不要管他李严怀不怀疑的,至少他是非常迫切地需要本座南下归附于他吧?他既是有求于我,我便占了主动之权!那我又怕他何来?”孟达挤眉弄眼地说着,活脱脱一副无赖嘴脸,“李辅,你不懂:他越是在意咱们,咱们就越要‘吊’他们的胃口!特别是越在这讨价还价的紧要关头,咱们越要自视甚高,越要自抬身价,越要牵着他们的牛鼻子走,才算是‘高手中的高手’!”
孟兴听了,不禁抚掌赞叹而道:“父亲身据要冲,举足轻重,岂能轻易屈服于李严?他蜀汉朝廷若不开出一些有分量的条件来,咱们决不自轻自弃……”
孟达却似未曾听清他的这些话,拿眼眺着北方,喃喃而道:“自轻自弃?是啊,咱们不能自轻自弃啊……老实说,魏室江山万里无垠,不知比诸葛亮、李严他们区区一个益州好了多少倍去?哪里是本座‘一展骐足之乐土’?中原神州才是那样的乐土呢!本座还想潜下来在这里静静观察一番:倘若那司马仲达才不符职,近日里若在东吴陆逊、诸葛瑾的两面夹击之中败下阵来,说不定本座便可迎来仕途之上的绝妙转机。荆州牧守一职,那时再不归于本座手中,却又能落到谁的头上?”
李辅听他这口风话头犹如墙头之草东摇西倒、变来变去,心中暗暗一叹,正欲开口劝说,却见邓贤突又掀开一条门缝探进头来,脸色变得无比紧张:“舅父大人,侄儿刚刚得报——镇南都督府署参军梁机、兵曹从事中郎牛恒在府门外声称奉令前来求谒!”
“奉令?奉了谁的命令?”孟达一惊。
“他俩自称是奉了新任镇南大都督司马懿的钧令而来的!”
算无遗策
沉沉夜幕之下,襄阳牧府议事厅内四角炬烛高燃,亮若白昼。
司马懿头顶虎头金盔,身披一袭青铜玄甲,面沉如铁,眉立似刀,威风凛凛地端坐于书案之后,举目睥睨之间竟似有一派如矢如箭的凌厉煞气袭人而来,逼得他案前两侧部下诸人呼吸骤紧!
荆州牧裴潜微欠着身站在他的右手下侧首位,从旁边上下打量着司马懿的这一身甲胄装束,心底暗暗吃惊:先前平日里他在洛阳皇宫长乐殿上见到的司马懿都是宽袍大袖、峨冠博带的雍容庄重之貌,却没料到他穿了一袭甲胄之后竟显得威武如虎、精悍似彪、神采飞扬、英华毕露!这清流名门出身的司马懿,一瞬间竟与灼灼甲胄、凛凛锋刃的枭将名帅形象,从表到里、从虚到实地合二为一了,仿佛他生来就是该当持节掌兵、君临疆场的“韩信之材”,只是先前曾被文质彬彬的鸿儒之相给隐没了!
场上诸位文官武将之中,不仅裴潜心头是作如此之想,襄阳太守牛金、骁骑校尉夏侯儒、屯骑校尉曹肇等心中亦有同感。司马懿给他们的印象,恍然如同一位曾经在短暂时间里离开过沙场而今重又披挂上阵、慨然归来的大将,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令人不敢怠慢的威严和刚猛!
“报——”一名巡营校尉匆匆奔到厅门口处,屈膝跪下,抱拳而禀,“启禀司马大都督,当阳县县丞肖逸、麦城县公曹文丰,昨夜擅自弃职离众而逃,企图奔回襄阳匿身。今晨卯时在南郊山林被我军巡防哨兵抓获,现已擒回城内,请示大都督发落!”
夏侯儒一听,只气得怒吼一声,一下伸手按住了刀鞘,恨恨地叱道:“这等贪生丧节之徒,何须拿来厅前请示?传令下去,将他俩速速斩首示众以正军法!”
牛金站在一旁亦是勃然骂道:“这些无胆无勇的匹夫!那陆逊尚在溯江而上的半途之中,离他们的当阳、麦城还远着呢,这些匹夫居然就怕成这般孬样!大都督!您且让牛某下去亲手砍了他俩的狗头来祭旗壮威!”
众人齐刷刷地都将目光投向了按案而立的司马懿。在他们的想象之中,司马懿一定会大发雷霆,将肖逸、文丰二人重重治罪!然而,这时却见满面威肃的司马懿眉宇间煞气一敛,伸手捋须沉吟片刻,忽地右掌一挥,缓和了口吻徐声而道:“慢!巡营官,你且传本督的命令出去,宣示给全郡士庶:值此艰危战局,若有潜避保身、待时而出之士,尽可舍城而去,勿为守城徒死,本督决不追究;倘若时局好转,各位仍可归魏求仕,本督既往不咎,而诸君子亦不必介意。肖逸、文丰,姑且免了一死,待后发落!”
“诺!”巡营校尉口里虽是这么应着,脸上仍是一片茫然,只得垂手缓缓退出。
迎视着诸位文官武将投来的惊疑交加的目光,司马懿毫不回避,坦然而对——他的眼神苍苍凉凉、深深远远,竟令列位部下嗫嗫而不能多言!是啊!一些铁的事实就那么明明白白地摆在大家面前:自今年年初原镇南大都督夏侯尚将军在宛城暴病身亡以来,荆州士庶上下早已人心骚动、一日数惊,肖逸、文丰不过是运气太差而被巡城哨兵逮住罢了!其他那些弃官而逃又没被抓住的郡县衙差僚吏们多了去了!这哪里是自己此刻用严刑峻法杀他两三个人就禁止得了的?与其闹得人人自危、鸡飞狗跳,倒不如示之以仁、施之以宽,或许还会对安抚全州士庶之心起到一定的收效。想到这里,司马懿的嘴角微微浮起了一丝苦笑:十余日前,在魏文帝凌晨驾崩、新君曹叡继位登基的第二天下午,自己就匆匆忙忙衔着一纸拜封自己为镇南大都督的任命诏书马不停蹄地赶到襄阳城收拾此刻荆州所面临的“东西夹击、两面受敌”之艰险局面!一连十多天来,本督废寝忘食、调兵遣将、日思夜谋,直到现在都还没能缓过一口大气来呢!荆州——难道真会成为自己初掌兵符就要折戟黄沙的“荆棘之丛”?
他缓缓摇了摇头,紧紧咬了咬牙,把自己心底的这些浮思杂念都狠狠驱散开去——他拿起一柄细长的铜尺,指着自己身后柏木板壁上悬挂着的那幅荆州军事地形帛图,一板一眼地认真分析着战局情势:“诸君,据我军各方斥候来报:此番吴贼来攻,兵分两路,一路是陆逊所率的三万五千水师,自长沙郡洞庭湖畔溯江而上,前来袭我江陵;一路是诸葛瑾所领的五万步骑,自夏口城出发,沿汉水南岸西来,意欲攻取我大魏的沔阳城。然后,他们东西两路人马一齐再在当阳县合兵一处,北上直犯襄阳!
“对此情形,本督数日来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这样一条对策:面临这两路敌军,我军须得双管齐下、分头迎击——但在这两路兵力的调配之上却应有轻有重、有虚有实!首先来看敌军的兵力部署状况:陆逊兵较少而锋极锐,我军就算调去了大部分主力与他对阵,恐怕拼个七天七夜也至多只能扳回一个平局,但沔阳城却可能会因援兵不足而被丢掉;诸葛瑾兵较多而势迂缓,全军上下难免存有倚多为胜的自恃之念,所以很容易成为一支有隙可乘的‘虚兵’——咱们恰巧就该从他这一路下手,先用沔阳城作为‘香饵’吊起他们的虚骄之念,然后暗中集结我荆州行营的精锐主力,也给他来一个‘兵分两路’:一支从汉水北岸疾速东进,一支则乘舟驶船顺汉水东流而下,迂回包抄他们的‘老窝’夏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