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别了，我的厦门

再过几天，一年一度为期4天的房车联展就要在会展中心盛大举行了，我打算到现场去感受一下那隆重热烈的气氛，就当是全厦门人民为我这个在厦门游荡8年之久的过客举行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吧。

这几天更加感觉自己留恋厦门，留恋自己这8年来在厦门认识的人和经历的事，留恋厦门一切的一切。在留恋的同时，我又开始憎恨这座城市了，因为是它最后将我无情抛弃。8年了，8年，甚至可以用“漫长”这个词来形容了，8年来我悲也厦门、喜也厦门、梦也厦门，就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厦门！而今天，我是一个被她抛弃的外乡人，我成了厦门一个失意的过客，而厦门，将从此成为我的酸楚记忆，成为我的一个可能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梦想……多年以后，我将以什么样的心情想起厦门，想起在厦门经历的人和事？

我突然想起兰兰老爸，尤其盼望他能再给我打个电话问问我和他女儿俩的事，我要给他老人家一个交代，老头儿这些年对我不薄，应该说，是我让他失望了。但他一直没有。有时候我甚至想，我是不是干脆给兰兰打一个电话，让她转告她爸一声，也许他们都不知道我将离开厦门，除非梅佳告诉他们。可又一想，我都发过誓这辈子不再和兰兰联系了，怎么还打电话给她？除非她主动找我！而且我已经把她的手机号码给删了，qq和邮箱也都删了。

但无论怎么说，我知道，我真的有些留恋她们了，包括邱小姐，甚至包括木子，不管这几个人曾经跟我发生过什么，不管是他（她）伤过我还是我伤过他（她），毕竟他们是我这几年生活和工作中最重要的人（父母亲另当别论），是他们陪伴我度过这几年，他们是我这几年生命和生活的见证人。有时候我想，要是我和梅佳没有发生那次意外，结果会怎么样呢？兰兰会离开我吗？问题似乎不是这样，房子才是问题的核心！我和兰兰的爱情完全被物质化了，准确地说，是被房子的首付给摧毁了。

是的，要离开厦门了，这次不是出长差，是真的要离开厦门了，我将又一次启程寻梦，有一天我会回来吗？

我以前曾出过一次长差的，是去龙岩，一个多月而已，当时我根本就离不开兰兰，好像一天都不行！我威胁老板说再不让我回厦门我只有辞职了。后来改为每次只出去三五天。当时几乎每次出差回来时兰兰都会接我，有时我还没启程她就短信发个不停，说小北到哪里了呀，还要多久啊。多热乎啊，多缠绵啊。这样被人甜蜜想念的待遇以后还会有吗？

这几天也非常想家，尤其是老妈那个电话，让我的乡思病又犯了。我上次回家还是去年清明，我本想这几天回家一趟的，老爸在我寄钱回家后又打电话，问我和兰兰到底怎么样了，我说爸你不要整天催好不好，在厦门没有房子我是不会结婚的，老婆反正我也会自己找的，无非是晚两年，你们不用担心，你自己对妈好一点。我于是又想到老妈，想起多年前老妈一大早一边往山坡上赶羊，一边哭哭啼啼的样子。于是，4年前写的那首《今夜》开始在我耳边回响：

今夜

我凝视着退潮的海岛

滩涂上

不停留一只水鸟

一列火车缓缓地驶向远方

母亲啊，我看见你的头巾

在田野中飞扬

今夜

我将吆喝着我的羊群

走过

尘土遮扬的村道

羊儿们绕着我蓝布衫的母亲

星光映照

她那暗淡的眼神

奔跑中的我永远孤寂

我的脚步总掺和着羊羔般的迟疑

今夜

我在窗前久久伫立

似乎又闻到了屠宰场的血腥

紧闭所有的门和窗

熄灭整个城市的灯和火

今夜

我将枕着黑暗

和衣而眠

今夜

我不再梦想

也不再无声吟唱

这就是兰兰在《打工族》上读到的那首诗，她为此给我写了一封信，她说她从这首诗中似乎读到了很多说不清楚的东西，不仅仅是乡思，你还写了你母亲的命运，写了你在外面的工作和生活的不如意，以及你对自己前程的担忧，等等。当时我自己都无法给她解释清楚，但现在我懂了，我感觉这真是一首好诗，我理解了什么叫做孤寂，我尤其理解了什么叫做屠宰场，其实都市职场何尝不是屠宰场？我就是被老板给宰了。台资工厂3年，房地产代理公司5年，8年来我辛辛苦苦，除了四处碰壁，我得到了什么？8年的奋斗，无论职场还是情场，归结起来就是两个字：失败！没想到4年前自己的一首诗，即已给自己以后的生活和工作定下了基调！

78、别了，我的朋友

今天是房展会开展第一天。以往每届我都是这场活动的主角，因为我的客户都有参展，我和同事们会在现场忙得团团转。但今天我是个旁观者了，5年来我第一次成旁观者了。为了不让人轻易认出来，我戴了副橙色太阳镜，因为我知道，今天在这里我肯定会碰到一些认识的人，我也希望能碰到一些人，尤其是梅佳，但我不希望被别人一眼认出来。

我到德成公司的展位转了转，我看到苏总监大声指挥这个吆喝那个，仿佛一个大将军似的，豪气冲天，嗓子都快哑掉了。他现在可有干劲了。但我没看到梅佳，我在不远处站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看到梅佳，看来她是真的辞职了。我不觉心中怅然，我原以为她会在德成公司展位前出现的。

但我相信她今天不会不来，作为业内人士，她今天一定会到场，房展会是市场的风向标，她肯定要来现场了解情况的，也许她到其他展位打转去了吧？这样想着，我也到各个展位去晃悠，其实眼里真正是找梅佳。我心想我等下要是真的找到梅佳了，我完全可以假装不经意走到她面前，嗨一声，说梅佳你也来了？这样总可以吧？这样总看不出是我顾小北刻意为之吧？

可是我绕着展位走了一圈，还是没有。

这一圈下来我看到了周怡，看到了老苟、老余还有老赵及原来那几个同事。周怡和老苟陪一位看上去老总模样的人坐在现场接待桌前谈笑风生，老赵照例梳了个油光发亮的大背头，在沙盘前唾沫四溅地给客人讲解着。他本来个子就矮胖，加上他那不停比划的短短手臂，使他看上去像一只为得到一条香蕉在而给游人卖力表演的大猩猩。

我不甘心，又转了一圈。这次我在邱总公司展位前多停留了一会儿，这时我看到了邱小美，邱小美正红着脸和她的一个漂亮女同事吵架，俩人互不相让，似乎都在等老邱过来为自己帮腔，指责对方。我摘下太阳镜面露微笑看着邱小美，感觉心里很好笑，心想你邱小美不是荣升副总了吗？不是深得老邱宠爱吗？怎么还有其他人不识相冒死跟你过不去呢？哈哈！

两圈下来都没找着李梅佳，我想她要么是临时有事还没来，要么就在其他展区吧。这么想着，我就朝一侧的婚纱香车展走去。

一个名叫“痴心爱人”的婚纱展舞台上正要开始表演节目，只见主持人手执话筒大声说：“下面我们漂亮的婚纱模特将为观众朋友献上精彩的表演，表现一对青年男女从街头相识、约会相恋、真诚牵手、永结连理4个不同阶段的不同情景，一会儿模特表演结束后，也请下面的恋人们双双上台现场模仿表演，会有意想不到的精美礼品送出哦！”

我一下子就呆住了，这是我以前为兰兰做的创意！当时兰兰在一家文化传播公司上班，她公司要为一家婚纱摄影公司做宣传，兰兰想不出好的创意，我替她做出来的！我还写了非常详细的执行方案，强调这个情景剧里既要有男女双方相恋相爱的甜蜜，也要有短暂误会时的伤悲，既要表现车站送别的信誓旦旦和缠绵绯测，也要表现天各一方时的相思之苦和坚贞不移，总之，过程要一波三折、有喜有悲，当然最终结局是美好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嘛。兰兰提出不同意见，说这样模特表演起来会不会有难度？伤情部分是不是太多了点呢？我解释说这样才好，有伤情才有感染力，才会令现场观众为之动容、印象深刻！兰兰撒娇说小北你怎么会有这么浪漫多情的想法啊？我说这正是我们俩自身的故事啊，我们现在已经演完第二幕了，马上就要到第三第四幕了啊。兰兰微施粉拳，说你想得美！可是当时听兰兰说因为双方商务谈判没有成功，方案最终没有执行，难道现在兰兰在别的公司上班，又把这个创意套用在“痴心爱人”的婚纱摄影上来了？

我可以肯定这个情景剧一定是兰兰策划的，不会是别人！不会有那么巧合！兰兰一定在这家公司上班！

我站在人群中没有动，我想兰兰今天肯定就在活动现场，我要不要找找她？也许我真能碰到她，但要是于小文也在呢？算了，兰兰如果真的在现场，她也许会先看到我，她应该知道我今天会出现在房展会活动现场的，并且知道我一定会被这个情景剧所吸引，她知道的！

我看了不到一幕即走开了，我感觉心里特别难受，有那么几秒钟我想兰兰是不是想借这个情景剧表现一点她个人的什么？但我又很快否认了，不，不是的，我和兰兰已绝对不可能了，就算她有悔过和留恋之意，也不可能了，她只不过是借这个创意来完成一项工作，如此而已。

可是我心里还是难受，并且是越来越难受，兰兰那双大眼睛仿佛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似乎听到她在跟我说话，似乎听到她在问我：小北，伤情部分是不是太多了点呢？

我感觉自己泪都快出来了，不知是不是海风吹的。我低头快步走出喧闹的会展展馆，向环岛路走去，我要去看看大海，我要让自己透透气，我要忘掉一些东西，忘却是最好的怀念！

我靠在环岛路的栏杆上凝视大海，我感觉自己胸口一起一伏的，仿佛眼前这翻滚的海浪，一浪比一浪急。我几乎站不住，几乎是伏在栏杆上了。

这时手机响了，我任它在口袋里一直响着，不想接。过一会儿，手机又响了，我突然想会不是梅佳打来的，难道她在现场？或者，她看到我了？

我快速拿出来接了，是邱小美的声音，她说：“小北你走了？”

我一愣，以为她是问我是不是离开厦门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立即大声说：“是邱副总啊，我要过几天才走啊。”

邱小美说：“你说什么啊？你刚才不是在现场吗？你刚才不是看到我和别人吵架吗？”

我忙说：“哦，是啊是啊，但我现在出来了，我一个人在环岛路上，你在哪里？”

“我在卫生间里给你打电话。”她说。

然后邱小美问我上班了没有，我说我已决定离开厦门到别的地方去了。

邱小美提高声音说：“是吗？你要去哪里？”

我大声说：“回头再告诉你吧。”

邱小美随即激动地说：“小北，我也不想干了！我今天就不想干了！不，我现在就不干了！公司这些人太复杂，我干不下去！”

我说：“哦，怎么会这样？”

邱小美没有回答我，她又问我现在人在哪里，我重复一次说我在会展中心后面环岛路上，我一个人在看海。邱小美大声说：“你在那儿等我一下，好吗？我马上出来！”我说好的，我等你。

我转过身来，远远地看着会展中心后门那宽阔的草地，那儿也站着不少人。我盯着那儿看，心想再过一会儿，受伤的邱小美会不会从那儿朝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