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紫汐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01
|本章字节:10192字
回到房间,徵渊拨通了易千秋的电话。
“你好,小易,我是徵渊。我……已经自由了。”
易千秋立刻明白了“自由”的含意,她咬紧嘴唇,没有说话。
“我想到初夏家里看看……我知道你一直保留着她租住的房子。我想知道那些日子她一个人是怎么过的,我想我现在终于有资格踏进她的生活……”
徵渊撑伞站在一栋破旧居民楼前。在阴雨天的灰暗背景下,这栋旧楼显得更加破败萧条。
地下一层,3号房……
徵渊走进楼里,光线立刻暗淡不少,他看看周围墙壁上遍布的污垢灰尘,向更黑暗的地下室走去。
走过一段逼仄台阶,徵渊借着走廊里的暗淡灯光找到了3号房门。
站在房门前,他顾不得空气中飘散的霉味,深吸一口气,然后打开房门。
房间里没有窗,因此呈现出一片纯净黑暗。徵渊摸索着找到开关,一盏苍白的日光灯闪动了几下,终于费力地亮起。
瞬间,这间小小的房间里所有的陈设尽收徵渊眼底。
只一秒钟,徵渊心中便涌起酸涩潮水,淹没了他好不容易才建构好的心理防线。
单人床、小圆餐桌、简易衣柜、塑料杂物架,这就是所有家具。床边墙壁用一块小碎花布遮挡着,上面还挂了几个廉价饰品。一大一小两床薄被整整齐齐叠放在床角,枕边摆着几个塑料小玩具。床边,一副画夹和几盒颜料靠墙摆放着。小圆餐桌上铺垫了块塑料餐垫,以遮挡凹凸不平、划痕无数的桌面。简易衣柜不大,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不会有太多衣物。紧靠衣柜摆放着三层杂物架,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奶瓶、碗筷、水杯、烹饪调料……
虽然初夏把这个小小的空间整理得干净利落,还在细节部位做了装饰,但这仍无法掩饰它散发出的寒酸破旧气息。
没有座椅,徵渊轻轻坐在吱吱作响的单人床边,他感到了被单的潮湿,然后缓慢躺在初夏的床上。枕着她睡过的枕头,身下是她接触过的床单。虽然它们的主人已经离开一年时间了,可徵渊似乎仍能嗅到初夏的味道。
伸出手,徵渊抚摸着用按钉固定在墙上的小碎花布,墙体的冰冷潮气隔着薄薄的布料穿透指尖,流淌在血管里,渐渐的,他整个身体都冰冷起来……
突然,靠近床头的一颗按钉松动了,从墙体上脱落下来,小碎花布立刻垂下一角。
徵渊睁大了双眼,望着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视野中的图景——在小碎花布后的斑驳墙壁上,数不清的字迹!
徵渊、徵渊、徵渊……
原来这花布后竟满满的都是他的名字!
初夏一笔一画写下的他的名字!
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汹涌而出。
当徵渊离开地下室来到医院的时候,天毫无征兆地晴了。
阳光很好,徵渊把窗帘全部拉开,让整个病房都充盈着热烈而安静的日光。洁白的床单反射了一部分光线,将初夏的脸庞映照出难得的光泽,她看起来白得透明。
徵渊坐在初夏床边,把一个精美的黑色礼盒放在病床上。
“初夏……”他怜爱地用手慢慢抚摸初夏消瘦苍白的脸颊,“我给你带来了一件礼物,你会喜欢吗?”
徵渊打开雕刻着精致花纹的礼盒,一套有着晶莹剔透玫瑰造型的彩妆套装躺在里面,在深蓝色天鹅绒衬托下,它们宛如一块块珍贵的宝石。
“我觉得这个颜色应该很适合你,你看看,喜欢吗?”徵渊拿出一小盒淡粉色腮红,“我来帮你化妆好不好?不过我可是第一次给别人化妆,如果化得不好你可别生气……”
打开盒盖,在精巧的玫瑰花形盒子里,一朵粉嫩玫瑰正盛开在里面。徵渊拿起盒里的小刷,在那朵玫瑰上扫了几下。
“我要开始了,你不要动哦!”
小刷轻轻扫在初夏脸颊上,那原本苍白无光的皮肤立刻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焕发出淡淡光泽与活力。
“初夏,你的脸色好多了!”徵渊有了一点儿信心,“接下来我们再试试唇膏。”
拧出唇膏,一阵极淡的玫瑰香气从光滑细腻的膏体中飘散出来,徵渊微微俯身,“我要给你涂唇膏了,初夏,你的嘴唇就保持现状,不要动啊!”
徵渊一手轻轻托着初夏的脸庞,一手拿着唇膏,极小心地让那带着香气的美丽唇膏慢慢滑过初夏苍白的双唇。
初夏的嘴唇似乎刚吻过一朵初次绽放在朝阳中的小玫瑰,花瓣上的色彩温柔地留在她的唇上。
徵渊由衷地微笑,“初夏,你真美!其实你没生病的时候,即使不涂唇膏也能有这么好看的唇色。”说着,他又从礼盒中拿出一个亮晶晶的粉色小瓶,“我再帮你涂一下指甲油好吗?这个颜色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
他托起初夏的右手,这只惨白小手的骨骼硬度在他手中格外明显。捏起瓶盖上的小刷,他小心翼翼地在初夏指甲上刷了一下。
“你看,很漂亮吧?好像指尖开了朵小玫瑰!
“初夏,还记得我第一次给你涂指甲油的情景吗?就是那时,你说你爱上了我。
“初夏,还记得我在家里第二次帮你涂指甲油吗?涂完了指甲,我让你双手什么都不要碰,把指甲晾干,然后我就去接电话了。结果半个小时回来以后,我发现你还举着两只手,岔着十个手指晾指甲呢。
“初夏,我送你的那些指甲油你一直都不舍得再用吧?后来在你退还给我的纸盒里,我看到它们几乎完全没有被用过。
“初夏,以后每次都让我帮你涂指甲好不好?我要给你买各种颜色的指甲油……”
一滴眼泪滴落在初夏手指上,像颗柔软的水晶。
视线模糊了,指甲油不小心被涂到了指甲之外。徵渊放下手中的小刷,本想拿张纸巾帮初夏把指尖擦拭干净,却难抑心头涌上的巨大悲哀。
他索性将自己的脸埋进初夏小小的手掌里,任泪水无声肆虐。
门外,已默默站立许久的元江转过身,轻轻走开了。
自从徵渊出现后,元江便尽可能地避免和他碰面。
不知为什么,元江心里总有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如果上天安排初夏醒来,那么唤醒初夏的人必定是这个名叫徵渊的男人。即使初夏始终沉睡,这个男人也会终其一生时光来陪伴、照料初夏……
我们三个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宿命安排……那根冥冥之中的情感红线,上天究竟抛给了谁……
这段时间,徵渊觉得自己的泪水格外多,虽然他不想在初夏面前表现得脆弱,却实在无法抵抗那种心痛到窒息的情感。
也许只是一分钟,可徵渊感到自己好像已在初夏手掌里躲避了一个世纪。
他终于抬起头,初夏的右手已经被眼泪打湿,还好,刚涂好的指甲油没被弄花。
“初夏你看,还是很漂……”徵渊抬起头,话却在瞬间被噎在喉咙。
初夏的眼睛微微睁着,正望着他!
他怕自己看到的是幻境,所以一动不敢动,生怕丝毫动作便会打破这来之不易的景象。直到看见初夏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他才敢确定这是现实。
一时间,徵渊不知自己是该继续将目光留在初夏眼睛上,寸步不离紧紧守护这梦幻般的奇迹,还是应该赶紧按下呼叫器,把医生护士叫来。
“初夏?你能看见我吗?初夏?”
徵渊俯身贴近初夏,牢牢捕捉住她微弱的目光。他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另一只手摸索着找到了床头呼叫器,重重按下按键。
值班护士的声音传来:“您好,908号有什么事情?”
徵渊的声音在颤抖。
“初夏醒了!”
刚刚下班,元江觉得十分疲惫。
初夏昨天早晨醒来了,这是个极好的迹象,现在,她各方面的指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当徵渊给她化妆的时候,她或许就已经在缓慢苏醒吧?没有想到,昏睡一年多的睡美人初夏,居然在徵渊给她涂指甲油的时候苏醒了……
不知道为何,理应欣喜若狂的元江却没有预想的那般兴奋,一种嫉妒和失落的隐痛如同暗流,在心底缓缓流淌,让一颗心潮湿而敏感。
或许是因为……因为初夏是被徵渊唤醒的吧……
元江这样想。
这大概意味着,她深爱着的、依恋着的、生命里放不下的、灵魂被羁绊着的那个人,是徵渊。自己用了一年多时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徵渊用了两个月便做到了。
元江明白,他这是在嫉妒。
他嫉妒徵渊和初夏之间有着那么多的故事和回忆,他们两人的记忆匣子里盛满珍宝,丰富无比。正是这点点滴滴的往事,成了打开初夏意识大门的钥匙……而自己呢,自己和初夏之间的故事相比之下就显得如此单调了。
可是,这又能怪谁呢?不正是自己当年的骄傲把初夏推开了吗?把她推出了自己的命运轨迹,从此他们便是异面直线——或许从某个角度看去,两条线似乎是相交的,而实际上却相差万里,永无交汇可能。
是不是,就该这样放弃了?
坐在初夏床边,徵渊久久凝视着她的睡脸。她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睫毛颤动,在他看来都美得如同一首用鹅毛笔写下的动人诗歌。
初夏,他的初夏,自从出现在他生命中,就再也不曾离开一天的初夏,在今天醒来了。
仿佛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一时间,徵渊竟觉得初夏好像是自己的女儿,她如天使般美妙的降临让自己的生命得到了延续……是的,是初夏延续了他的生命,没有她,他的生命随时都可能被无边的虚无痛苦摧毁。
徵渊伸出手,想要轻轻抚摸初夏的脸庞,可又担心会弄醒她。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坐在窗边,借着窗外的微光,徵渊打开笔记本电脑,建立了一个名为“我的初夏”的新文件夹。
屏幕上打开了一个新文档,徵渊郑重地敲击着键盘。
今天,我的初夏苏醒了。为此,我要用自己余生的每一天来感谢上天恩赐……
今天是初夏醒来的第二天。我的初夏还没有重新学会说话。清晨醒来,她那样静静地望着我,然后,眼角就有泪水流淌下来。用了好多纸巾,我也没有擦干她的眼泪,于是,我的泪也下来了……
初夏还是不能开口,不过没关系。她就像童话里那条为王子失去甜美嗓音的美人鱼,即便只能用眼神传递情感,也依然让我心动不已……
今天下午,当我拉起初夏小手的时候,感觉到她的食指动了一下。作为奖励,我吻了她,鼓励她再动几下手指给我看……
今天,初夏开口说话了!虽然她只含糊不清地说了两个字,虽然这两个字让我心头那道久而未愈的伤口重新鲜血直流,但是,我依然非常高兴。
那是傍晚时分,我刚帮初夏擦了身体,突然发现她的嘴唇在动。我凑过去,仔细分辨那微弱气息所代表的含意。终于,我明白了,她在对我说——宝宝……
她想起了我们的宝宝……我躺在她身旁,紧紧抱着她,和她一起泪流不止。我们的宝宝……对不起,初夏……以后,我们一定还会有个可爱的宝宝,我用生命起誓,我会好好保护你们,不再让你们受到任何伤害……
又是一年多过去了。
元江推开病房门,初夏正坐在床上看书。
“虽然今天就可以出院了,但也不要太累。”
听到响声,初夏抬起头冲元江微笑,“好吧,我听医生的话,虽然是牙科医生。”她恋恋不舍地放下书本。
元江走到初夏床前,“初夏,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意志力最顽强的病人。只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就可以恢复成这样,这个成绩实在惊人!”
“是吗?这全是拜医院的地狱式康复训练所赐呀!难道你忘了我做康复训练时痛哭流涕的狼狈样子?当时我还真后悔自己醒过来呢!”
“徵渊呢?”元江故作随意地问。
“路上堵车,不过应该快到了。”初夏回答得也很随意。
接下来,空气有些沉闷,两人都没说话。
终于,还是初夏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沉默,“元江哥哥,谢谢你一直帮助我,只说声谢谢似乎显得太单薄……”
“我只是做了亲人或者说朋友该做的事情。”
“是吗?我都听千秋说了……徵渊找到我之前,一直是你为我支付所有医疗费,也一直是你在每天下班后给我做防止肌肉萎缩的按摩,日复一日……”
望着初夏认真的表情,元江一时语塞,良久,他轻轻吐出一句话:“因为你是我所在乎的、心里放不下的人。”
初夏表情复杂,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