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铭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03
|本章字节:12034字
“有时候,我很羡慕神职人员,因为凡是找上他们的人,其实都已经作好了某种心理上的准备。”在某个无聊的下午,搭档扔下手里的本子,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我想了想:“你是指态度吗?”
搭档:“没错,僧侣或者神甫们相比我们轻松得多,至少他们不必深究那些该死的成因,只需遵照教义来劝慰当事人,或者在必要的时候告诫一下。”
我摘下眼镜,揉着双眼:“神的仆从嘛,不去讲教义,难道让他们也进行心理分析?我倒是觉得这样挺好,至少寺庙、教堂不会同我们是竞争关系。”
搭档:“所以,也不用绞尽脑汁……”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小时候曾有过上神学院的念头,现在又动心了?”
搭档:“其实一直都处在摇摆不定的状态中。”
我好奇地看着他:“这可不像你,我以为你从来都不会纠结呢,没出家是有什么让你放不下的吗?”
搭档:“不不,问题不在这儿。”
我:“那是什么?”
搭档凝重地看着我:“因为至今我都没见过佛祖显灵,也从未受到过主的感召。”
我:“你是说你需要一个神迹?”
搭档点了点头,没再吭声,用沉默结束了这个我本以为会延续下去的话题。
几天之后,当一个僧人出现在诊所门口的时候,我忍不住盯着搭档的背影看了好一阵儿,因为我不得不怀疑那家伙似乎有某种感知能力。
“……这么说来,你们这里可以催眠?”僧人摘下帽子,脱掉粗布外套,露出头上的两个戒疤和身上土黄色的僧袍。他看上去有40岁左右。
搭档飞快地扫了僧人一眼:“可以,不过费用不低,也不会因为身份打折。”他对金钱的贪婪从不写在脸上,而是用实际行动表明。
僧人淡淡地笑了一下:“好,没问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从里面找出一张信用卡,“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我站在门外的走廊里,严肃地看着我那毫无节操的搭档,他用一脸无辜回应我。
我:“你什么都敢接啊?”
搭档露出困惑的表情:“什么情况?”
我:“这是个和尚……”
搭档:“侍奉神就不该有心理问题?”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佛教有金钱戒……”
搭档:“对啊,所以他刷卡啊!”
我纠结地看了一会儿这个贪婪的家伙:“你别装傻,我没指和尚不能碰钱,而是他们不应该有自己的财产。”
搭档:“这有什么新鲜的,现在寺庙都有会计了……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假的?”
我:“不……问题就在于分不清真假。假的也就算了,如果是真的,收钱……合适么?”
搭档不解地看着我:“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虔诚了?那些庙里的天价开光费和巨额香火钱怎么算?我不觉得收费有什么不妥啊?”
我愣在那儿,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搭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这样吧,我先跟他聊聊,之后你决定是否催眠。”
我迟疑了几秒钟,点了点头。
“你太不与时俱进了。”说完,他摇了摇头,转身回了接待室。
安排僧人在书房坐定后,搭档转身去别的房间取自己的笔记本。
我倒了杯水放在僧人面前:“请问……呃……您是哪个寺庙的?”
僧人笑了笑,说了一个庙号。那是市郊的一座寺庙,我听说过,在本地小有名气。
我:“您……假如您有某种困惑的话,不是应该通过修行来解决的吗?为什么想起跑到我们这里来了?”
僧人依旧保持着一脸的平和:“信仰是信仰,有些问题,还是专业人士知道得更清楚,毕竟现在是科学时代。西方人信仰上帝,但是心理咨询这个行业在他们那里不是也很发达吗?”
“这位师父说得没错。”搭档从门外拎着本子走了进来,“信仰能解决大部分问题,但是在某些时候还是需要求助于其他学科的。”说着,他瞥了我一眼。
我没再吭声,讪讪地坐到了一边。
搭档坐下,摊开本子,把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握在一起,身体前倾,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位师傅,您有什么问题呢?”
僧人:“我出家5年了,一直都很好。最近开始做噩梦,但是醒来记不清是什么内容,只记得梦的内容与观音有关。”
搭档:“观音?观世音菩萨?”
僧人:“不是,千手观音,你知道吗?”
搭档:“我对宗教不是很了解……千手观音真的有1000只手吗?”
僧人:“不,千手观音其实只有40只手臂。”
搭档:“那为什么要叫‘千手观音’?”
僧人:“各个经文上记载不同,而且个人理解也不同,有些寺庙的确供奉着有1000只手臂的千手观音。”
搭档点了点头:“您5年前为什么出家?”
僧人把目光瞟向窗外,沉吟了一阵儿才开口:“家人去世后,我有那么几年都不能接受事实,后来经一个云游和尚的指点……就是这样。”
搭档:“明白了。您刚刚说是最近开始做噩梦的,之前都没有,对吗?”
僧人想了想:“之前都很正常。”此时他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犹疑,稍纵即逝。但我还是看到了。
搭档:“那么,您还记得梦中都有些什么吗?”
僧人:“记不清了,所以我想通过催眠来重现一下梦境……我们什么时候才开始呢?”
搭档:“很快,不过,通常在催眠前都有一些准备工作,例如通过谈话的方式来了解到您的一些其他信息,以及梦中给您留下最深印象的一些元素等。”
僧人:“哦,好,那让我想想……梦里还有……对了,我还记得在梦里看到过莲花宝座。”
搭档:“佛祖坐的?”
僧人:“就是那种。”
搭档:“很漂亮……呃……我是说,很绚烂吗?”
僧人:“不,神圣!”
搭档点了下头:“对,神圣……可是,这样的话,这个梦看起来并不可怕。”
僧人:“这点我也想过。开始的时候,这个梦的确不是噩梦,但是后来……后来……我就记不清了。”
搭档:“这件事问过您的师父吗?您应该有个师父吧?”
僧人叹了口气:“师父总是很忙,经常不在寺里,我找不到机会问他。不过,我问过我师兄。”
搭档:“他怎么说?魔障?”
僧人:“因为我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噩梦,所以师兄说也许是我不够精进,要我诵经。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我越是刻苦诵经、打坐、做功课,越是容易做那个噩梦……”
搭档:“等等,您的意思是,您总是做那个梦吗?”
僧人凝重地点了点头。
搭档:“除了噩梦之外,有没有别的什么发生?”
“别的……”僧人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有……”
搭档:“是什么?”
僧人:“偶尔在打坐后,我跑去看千手观音像,发现凶恶的那一面……嗯……更明显。”
搭档:“凶恶的那一面?我没懂。”
僧人:“寺里供奉的千手观音像是40臂11面,也就是有11张脸。”
搭档:“每张脸的表情都不一样?”
僧人:“对,有慈悲的,有入定的,有展颜的,有凶恶的。”
搭档:“为什么会有凶恶的?”
僧人:“‘神恩如海,神威如狱’,想必你听说过。”
搭档:“原来是这样,我听懂了。就是说每次您做完功课,去看千手观音像的时候,发现总是那张凶恶的脸最明显,是这样吧?”
僧人点了点头。
搭档:“我能问一下您在入空门之前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吗?”
僧人:“在村里做木匠。”
搭档:“出家前,结过婚吗?”
僧人:“没有。”
搭档:“家人反对吗?”
僧人:“父母去世了,我也没有兄弟姊妹。”
搭档:“那出家前的财产呢?都变卖了?”
僧人:“孑身一人,本无什么财产。”
搭档:“问一句冒犯的话:指点您出家的那个云游和尚,是怎么跟您说的?”
僧人想了想:“大致上就是‘苦海无涯’一类的。”
“嗯……”搭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还是给他催眠吧。”搭档挂了电话,边说边透过玻璃门向催眠室望了一眼,僧人此时正平静地坐在沙发上,歪着头等待着,看上去是在欣赏催眠室里播放的轻音乐。
我:“我也这么想,因为目前以我个人经验看,这个和尚似乎……有问题。”
搭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也发现了?说说看。”
我:“看上去,这个人很虔诚,但是他的虔诚后面有别的动机。”
搭档:“嗯,是这样。他的确不同于那些从骨子里对宗教狂热的人……还有吗?”
我:“你问到是否只是最近开始做那个噩梦的时候,他在撒谎……嗯……我是指某种程度上的撒谎,他之前很可能还被别的什么噩梦干扰,也许并不一定是梦……还有就是,他对出家前的很多问题都刻意淡化了。”
搭档把食指放在下唇上来回划动着,没吭声。
我:“另外,还有一个我不确定的……”
搭档:“什么?”
我:“视觉效应,你知道吧?他说自己能看到千手观音凶恶的那张脸特别明显,我猜是有……嗯……怎么讲?”
搭档:“你想说心理投射一类的?在宗教里,那被称为‘心魔’。”
我:“对对,就是那个,只会看到跟自身思维有关的重点。”
搭档:“很好,看来我不用嘱咐什么了。开始吗?”
我:“我去准备一下,帮我架摄像机。”
僧人平静地看着我:“我能记得自己在催眠时所说的吗?”
我从上衣口袋里抽出笔,捏在手里:“可以,如果有需要,催眠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会给你暗示,你都会记得。如果有短暂记忆混乱的情况也没关系,有摄像机。”我指了指身后的摄像机。
僧人深吸了一口气:“好吧……你刚才说的我记住了:不是打坐,不要集中意识,放松。开始吧。”
我点了点头:“是的,就是那样……就像你说的……放松……慢慢地平缓你的呼吸……很好……我会带你回到你想去的那个梦里……”
僧人的身体开始向后靠去。
我:“你感到双肩很沉重……想象一下……你身处在一条黑暗的隧道中……在前面很远的地方,就是隧道的尽头……”
僧人开始放松了某种警觉,正在慢慢进入状态。
我小心而谨慎地避开刺激他的词句,足足花了好几分钟才让他的头歪靠在沙发背上。
“……你就快走到隧道的尽头了……”
他的呼吸沉缓而粗重。
“3……”
“2……”
“1……”
“告诉我,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梦?”
搭档似笑非笑地坐在僧人斜后方不远的椅子上。
僧人:“光……是光……”
我:“什么样的光?”
僧人:“……神圣……永恒……慈悲……”
我:“那光之中有什么?”
僧人:“……这里……这里是圣地吗?到处……七彩的……光。”
我:“嗯,你在圣地。还有呢?”
僧人的脸上带着一种向往及虔诚的神态:“那……是莲花……我佛……慈悲……”
我:“莲花宝座上是佛祖吗?”
僧人:“我……看不到……光芒……看不清……”
我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现在呢?能看到吗?”
僧人:“看……看到了……是……千手观音……”
我:“很高大吗?”
僧人:“是的……”
我:“然后发生了什么?”
僧人:“有……声音?”他似乎不能确定。
我:“什么声音?”
僧人:“……有人在喊……”
我:“你能听清在喊什么吗?”
僧人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杀……”
我和搭档都愣住了,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我继续问下去:“是有人在喊‘杀’吗?”
僧人:“……是……的。”
我:“‘杀人’的‘杀’?”
僧人:“‘杀人’的……‘杀’……”
我:“是什么人在喊?你看得到吗?”
僧人:“我……看不到,只有……只有声音……”
我:“那你……”
僧人突然打断我:“观音……千手观音……变了!”
我:“变了?变成什么了?”
僧人:“脸,那些脸,都变了!”
我:“变成了什么?”
僧人:“别的……别的……”
我:“看上去是什么样子的脸?”
僧人:“犹如地狱的魔鬼。”
我:“然后呢?”
僧人:“……从宝座上下来……我……我……”
我:“观音是冲着你来的吗?”
僧人:“是的。”此时,他抓紧沙发的面料,并且看上去开始出汗。
我:“千手观音在追杀你吗?”
僧人:“是的……追我……杀我……”
我:“你在逃跑?”
僧人:“在跑……可是,很疼……”
我:“什么很疼?你的身体很疼?”
僧人此时已经大汗淋漓:“是的……”
我:“为什么?”
僧人:“草……都变成了刀刃……血……好多血……”
我觉得如果这样持续下去的话,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从催眠状态中清醒过来。于是,我抬起头望着搭档,征询他的意见看看是否提前结束催眠。
搭档摇了摇头。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继续问了下去:“你流了很多血,是吗?”
僧人似乎并没听到我的问询:“草,那些草、树,都是刀刃!血……所有的……血海!刀刃!我跑不动了……就快追上了……救我!师兄救我!师父救我!佛祖救我!那张脸!不要杀我!”此时,他的身体已经紧张到了某种程度,僵硬地在沙发上挥动着四肢,仿佛随时都能跳起来一样。
我又看了一眼搭档,他依旧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