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隔世红颜(2)

作者:白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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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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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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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856字

大明王朝早已在流逝的岁月中,寂灭无声,而长平公主的血,泼染在史册上,斑斑印迹,至今未干。世人都很想知道,这位落难的断臂公主,国破家亡后,等待她的又是怎样的命运。是的,长平公主,你究竟去了哪里?关于她的去向,书上记载、戏曲,演绎纷繁。有记载她被清顺治帝赐婚周世显,并赐以田地住宅、金银车马,可谓对她赏赐有加。可长平公主终究还是无福消受,第二年就得病死去。更有民间传闻,说长平公主醒后,逃离宫中,从此神秘失踪,皈依佛门,成了一座庵庙里的无名尼姑,永伴青灯。


想来传说更令人心动,一位尊贵的大明公主,成了落魄江湖的青尼,此番戏剧般的转变,像是对人生的嘲讽,对宿命的敬畏。喜欢金庸里的长平公主,一是《碧血剑》里的阿九,这位长平公主村姑装扮,气质高贵,行走江湖,爱上袁崇焕之子袁承志,尽现一位没落公主错综复杂的少女情怀。还有一个是《鹿鼎记》里的九难,这位长平公主被称作独臂神尼,白衣侠女不染纤尘,学得盖世神功,浪迹江湖。虽有心光复大明江山,然以她独臂之力,难以力挽狂澜。梦想就如同水上泡影,此刻还在湖面上绚烂,转瞬已消失无踪。


失去的不能假装没有失去,这位悲哀的公主,是否会常常站在落日楼头,眺望故国的江山,追悼她的断臂?人间多少不平之事,被排演成戏,最后都以悲剧落幕。只有疼痛,才能让人铭记于心,就像血,它的醒目,总是刺疼世人的双眼。我们都愿意,长平公主断臂之后,可以被佛拯救,此后在佛的悲悯下,复原伤口,平静地度过余生。既是长伴青灯,她愤怨的心,终会在莲花圣境中,渐渐趋于平和。大明江山已是覆水难收,长平公主的不死,不是为了光复大明王朝,只为了演绎一段人间传奇。


“云条无复剩根芽,此夕摧残一剑加。惊魄与魂应共语,有生莫坠帝王家!”这首诗不知是谁为长平公主而写,虽没有禅理,却涵盖了她一生的命运。也许我们不必去追究写诗之人是谁,就如同长平公主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际遇。有些人,把她当作里的一个主角,有些人,把她当作是戏剧里的一个配角,总之看过就罢了。


在我心中,长平公主就是那位独臂尼姑,可是她没有武功,也没有复国之心。她只是水月庵里一位无名的姑子,忘记前尘旧事,放下爱恨情仇,端坐在蒲团上,聆听钟声梵音。你记得也好,忘了也罢,她不过是一株雨中的秋菊,待季节更换,她自会循香而落。


身在空门,怎奈凡心依旧


西江月


松院青灯闪闪,芸窗钟鼓沉沉,


黄昏独自展孤衾,欲睡先愁不稳。


一念静中思动,遍身欲火难禁,


强将津唾咽凡心,怎奈凡心转盛。


——宋·陈妙常


“小女子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在陈凯歌的《霸王别姬》里,程蝶衣一遍一遍含着血泪唱这首《思凡》,因总唱不对台词,而吃尽苦头,那情景,让看客心痛不已。这里《思凡》的主角,说的就是尼姑陈妙常。著名昆曲《玉簪记》里演的道姑陈妙常和潘必正的爱情故事,也是因陈妙常空门偷情,被文人墨客渲染改编而成的。因为离奇,才会有人舍得挥毫泼墨,迫不及待地想要抢先表达。一时间,汴京纸贵,戏里戏外,辨认不出真假。都说人生如戏,看多了别人的故事,有时会不由自主地,丢弃自己的舞台。


空门里没有爱情,他们的七情六欲,被清规戒律挂上了一把铜锁,封印在青灯黄卷中。这世间没有一把钥匙可以开启,又是任何钥匙都可以打开,你有权选择立地成佛,也有权选择万劫不复。佛家信因果轮回,信回头是岸,却不知,这些修炼的人,都是世间寻常男女。只因一段梵音或一卷经文的感化,才有了佛缘,他们又如何可以在短时间里,视万物为空,轻易地躲过情劫?


唐宋时期,是盛行佛教的朝代,庙宇庵堂遍及全国各地的名山古迹。参禅悟道,出家为僧为尼似乎是大势所趋,他们爱上了庙堂的清静,爱上了莲台的慈悲。古木檀香胜过凡尘烟火,梵音经贝代替车水马龙,宽袖袈裟好过锦衣华服。陈妙常是南宋高宗绍兴年间,临江青石镇郊女贞庵中的尼姑。之前的唐朝,虽有像鱼玄机等不少这样的才女出家,也留下过许多风流韵事,但陈妙常出家的初衷,并不是追逐潮流。她本出身官宦,只因自幼体弱多病,命犯孤魔,父母才将她舍入空门,削发为尼。然而她蕙质兰心,不仅悟性高,而且诗文音律皆妙,出落得更是秀丽多姿,美艳照人。这样一位绝代佳人,整日静坐在庵堂诵经礼佛,白白辜负了锦绣华年。


如果说冰雪聪明、天香国色也算一种错,那她的错,是完美。她就是佛前的一朵青莲,在璀璨的佛光下,更加地清丽绝俗、妩媚动人。这样的女子,不落凡尘的女子,对任何男子来说,都是一种诱惑。哪怕身居庙宇庵堂,常伴古佛青灯,也让人意乱情迷。那时候,庵庙里设了许多洁净雅室,以供远道而来的香客住宿祈福,寺庙里可留宿女客,庵堂内也可供男客过夜。正因为如此,陈妙常的美貌与才情,才让有缘的男子倾慕。她正值花样年华,面对红尘男子,纵是木鱼为伴,经卷作陪,芳心亦会难以自持。


陈妙常邂逅的第一个男子叫张孝祥,进士出身,当年奉派出任临江县令,途中夜宿镇外山麓的女贞庵中。就是那个月白风清的夜晚,张孝祥漫步在庵庙的庭院,忽闻琴声铮铮琮琮,只见月下一妙龄女尼焚香抚琴,绰约风姿,似莲台仙子。他一时按捺不住,便吟下了“瑶琴横几上,妙手拂心弦……有心归洛浦,无计到巫山”这样的撩人艳句。而陈妙常却不为他的词句所动,反而把持自己,回了他“莫胡言……小神仙”的清凉之句。张孝祥自觉无趣,悄身离去,次日离开庵庙,赴任去了。后每日为公务缠身,却始终不忘女贞庵中,那月下抚琴的妙龄女尼。他常常因此心神荡漾,相思平添。


张孝祥的昔日同窗好友潘法成游学来到临江县,故人重逢,共话西窗。谈及女贞庵中才貌双全的女尼,张孝祥感叹自己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的苦楚。而这边的潘法成已听得心旌摇曳,后借故住进了女贞庵中。他总认为,一位才华出众的绝色佳人,甘愿舍弃凡尘的一切诱惑,毅然住进庵庙,清心苦修,必定有着不同寻常的心路历程。因住进女贞庵中的别院厢房,与陈妙常便有了几次邂逅的机会。郎才女貌,就算在清净的庵堂,也是一道至美无言的风景。


一个春心难耐的女子,这一次,遇见了梦里的檀郎,自是情思无限,欢喜难言。二人谈诗论文,对弈品茗,参禅说法,宛如前世爱眷。直至陈妙常芳心涌动,写下了这一阕《西江月》。“松院青灯闪闪,芸窗钟鼓沉沉,黄昏独自展孤衾,欲睡先愁不稳。


一念静中思动,遍身欲火难禁,强将津唾咽凡心,怎奈凡心转盛。”所有的清规戒律,就被这一张薄纸划破,情思似决堤之水,滔滔不止。松风夜静、青灯明灭的深宵,她空帏孤衾,辗转反侧,早已抛开了所有的矜持和腼腆。只待潘法成读了这阕艳词,也立即展纸濡毫,写下“未知何日到仙家,曾许彩鸾同跨”的句子。


后来有红学家考据,说《红楼梦》中的妙玉是以陈妙常为蓝本。其实那些空门中的尼姑动了凡心,大概都是此般情态。妙玉静坐禅床,却神不守舍,一时如万马奔策,连禅床都摇晃起来。一直以为妙玉的定力非凡,可也难免走火入魔,那魔是心魔,是情魔。像她这等如花女子,一时的意乱情迷,算不上是过错。纵是佛祖,也会有难了的情缘,也无法做到一念不生,万缘俱寂。这世间之人,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宿命,强求不得,改变不了。


此后,女贞观成了巫山庙,禅房成了云雨榻,如此春风几度后,陈妙常已是珠胎暗结。那时的庵庙虽常有男欢女爱之事发生,但大多为露水情缘,难以长久。而陈妙常自觉凡心深动,她与潘郎真心相爱,不愿分散。潘法成为此求助于好友张孝祥,没料到张孝祥竟是通情达理之人,反出了主意,让他们到县衙捏词说本是自幼指腹为婚,后因战乱离散,今幸得重逢,诉请完婚。张孝祥就是县令,所以当他接过状纸,问明原委,立即执笔判他们有情人成眷属。


她离开女贞观,穿上了翠袖罗裳,收拾起纸帐梅花,准备着红帷绣幔。此后,巫山云雨,欢眠自在,春花秋月,任尔采摘。


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世难容


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清·曹雪芹


在一个慵懒的午后,泡一壶绿茶,清闲地品着。静静地看阳光下飘飞的粉尘,透过窗格,落在手心手背,那么微妙,那么细腻,又是那么地柔软。我相信,这世间要寻找一个和你品茗的人很多,但是要找一个,陪你细数分秒时光的人却很少。忙碌的人生,有多少人,甘愿守着现世的安稳,守着生命的贫瘠,而放弃那些一个低眉就会流走的机遇,一个转身就会错过的缘分。只守着一杯清茶,一个平凡的女子,无争无扰地过一生一世。


这不过是我杯中的茶,一杯落在世俗中的茶,也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品茗的时候,总会想起一个寂寞的女子,那个被封印在一卷《红楼梦》中的女子。仿佛她会在某个有月亮的晚上,从书中款款走出来,和我静坐,参悟一剪菩提的光阴。在《红楼梦》里,关于妙玉的情节并不多,可是寥寥几个片段,却让人深刻难忘。她用一颗洁净的心,来品世间这杯茶,可终究是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妙玉的开始,似幽兰一样,清芬素雅。妙玉的结局,终究和世间的人一样,归入经尘,如她最喜欢的那句诗: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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