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包丽英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3:07
|本章字节:11874字
派出骚扰塔塔尔营地的小股蒙军分别由成吉思汗的义弟曲出、博罗忽和大太子术赤率领,他们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第四天凌晨回帅帐复命。博尔术、速不台、忽必来、朝伦四人也在帅帐,正与木华黎一同研究敌情。
三员小将见过元帅缴令,木华黎问术赤:“敌人方面反应如何?”
“不似开始时疲于应付,估计他们已想到应对之策。”
“很好。”
“很好?难道我们不是要采用‘疲劳战法’吗?”
“你以为呢?”木华黎并不急于说明,他想给术赤一个思考的机会。
“我觉得……‘疲劳战’恐难起到致敌于死地的作用。”
木华黎最喜欢术赤的地方,就在于这孩子凡事肯动脑筋,勤于思索。他毫不怀疑,随着实战经验的逐步积累,术赤完全可能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优秀将领。“所以嘛,究竟采取哪种战法,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终要达到的目的。好了,你们三个现在都回去休息吧,你们的任务完成得不错,我给你们记头功一件。”
术赤三人遵命离去。木华黎转向速不台、忽必来微微一笑:“速不台将军,忽必来将军,今夜就看你们二位的了。”
“元帅瞧好吧。”忽必来拍拍胸脯,大声保证。
白天,依然很平静地过去了。匆匆吃过晚饭后,塔塔尔部的三位首领齐集在都塔惕的大帐,静等蒙军前来偷营。可是不知怎么搞的,蒙军方面迟迟没有动静。三位首领相对长坐,弄不清成吉思汗又要搞什么鬼名堂。正在心焦时,大约三更时分,营外隐隐传来喊杀之声,察干最先舒展开紧皱的双眉,笑容满面地举杯提议:“二位哥哥,大功告成!这些天让铁木真把我们折腾苦了,也该轮到我们出出这口恶气了。就凭这点雕虫小技,还想将我们玩于股掌之上?呸!来,干杯!干杯!”
阿鲁赤举杯,同察干一饮而尽。都塔惕不知为何心里总感觉有些怪异,慢慢啜着酒,脸上全无喜色。
酒过三巡,帐外忽然传来喧哗之声,都塔惕立刻站起身。尚未走至门边,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摔入帐内。
察干一个箭步冲上前,劈手揪住那个士兵的衣领,喝道:“快说,我们把他们围住了多少?有没有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你说啊,你!”
那士兵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才回出话来,“围……全围住了。是……是我们被……他们围住了,杀……杀了个片……甲不……留。”
“什么!”察干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你再说一遍!”
都塔惕急忙拉开察干,端过一杯酒,让那士兵喝了下去。“别急,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为了对付小股蒙军的骚扰,都塔惕和阿鲁赤、察干商议后,派出精骑一支埋伏在营外蒙军必经之地,单等蒙军来钻布好的“口袋”。塔塔尔将士忍着彻骨的疾风冷雨直等到近三更天,才听到远处传来战马疾驰的杂沓之声,并且由远及近,渐渐进入包围圈内。塔塔尔将士急忙燃起火把,将阵地照得通明。就在他们举弓待射之时,自己这边的人竟纷纷中箭落马。一旦意识到包围人反遭对方合围夹击,塔塔尔伏兵顿时阵脚大乱,人马相拥,自相践踏,不消一顿饭的工夫,千余人的队伍即被消灭殆尽,只逃出十数号人,还个个着伤挂彩……
说到这里,那个侥幸逃脱性命的士兵已泣不成声。
察干一把夺过都塔惕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两眼似要喷出火来。“他娘的!铁木真,又让你把老子耍了!”回身一脚将那士兵蹬了个跟头,“滚!”
不等他说第二遍,那士兵一抹身忙不迭地滚了。
都塔惕试图宽慰察干:“贤弟息怒,贤弟息怒!切莫乱了自家阵脚。我们初次与铁木真交手,不摸他的底细,才会让他钻了空子。胜败乃兵家常事,贤弟何必……”
察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头:“你说的句句都是废话!阿鲁赤,我们走!妈的,今日见仗,我非跟铁木真拼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柒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自己也感到不耐烦的缘故,时断时续下了四天的雨终于停了。这几日受尽愚弄、吃尽苦头的塔塔尔军队早早亮出队形,只望能与蒙军决一死战。然而,任凭塔塔尔将士如何叫骂,蒙营方面始终一片沉寂。这使与蒙军对峙的塔塔尔人既精疲力竭,又心烦意乱。察干在阵前跳脚大骂:“这他妈打的哪门子仗!这他妈打的哪门子仗!铁木真,你若是女人生的,就给我滚出来!”
依着察干的主意,早就向蒙营发起强攻了,可都塔惕担心这样一来正中成吉思汗的圈套,坚决反对。争到最后,都塔惕勉强说服了察干。
天近黄昏时,塔塔尔军正欲收兵回营,蒙营方面忽然鼓号喧天,一直避而不战的蒙军潮水般杀出辕门。
双方再次以一马平川的答阑捏为战场,展开了殊死搏杀。已经连续数日不曾吃顿安心饭、睡个安稳觉的塔塔尔人难以抵挡蒙军的凌厉攻势,不出半个时辰,便显出溃败迹象。不仅如此,首领察干中箭身亡,阿鲁赤身负重伤。蒙军不失时机地向塔塔尔营地发起了最后攻击。力不能敌的塔塔尔人伏尸遍野,血流成河,不到中午,战斗即告结束。都塔惕被一支冷箭射中胸膛,幸为他的侍卫冒死相救,才从营后仓皇逃走。阿鲁赤不愿做蒙军俘虏,在帐中自刎身亡。
蒙古军乘胜占领了塔塔尔营地,将俘虏以及老弱妇孺尽数驱至营前空地,等候发落。
下午,成吉思汗带着博尔术经过塔塔尔人的集中地点时,所有这些失去了亲人和家园的幸存者们毫无顾忌地向他们投以憎恶和仇恨的目光。成吉思汗无动于衷,博尔术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每逢这种场合总会让他不寒而栗。
无意中,成吉思汗看到了一个傲然挺立的少女。少女仰望着天空,唇角凝固着淡淡的凄凉。当他从她身边经过时,她匆匆瞥了他一眼,这一眼足已令他怦然心动。直到走出很远,少女凄艳动人的身影依然挥之不去,好似熏风阵阵,轻轻地拂弄着他的心田。
夜半时分,成吉思汗从合撒尔的营地返回自己的大帐,竟意外地发现白天偶遇的那位少女此时正候在他的帐中。
成吉思汗愣了片刻,问:“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少女垂着头冷冰冰地回道:“又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是一个叫博尔术的让我在这里等你。你要把我怎么样?”
“哦……”成吉思汗这才恍悟博尔术从合撒尔那里借故辞宴的苦心,不觉自嘲地轻笑了一下。这个博尔术,当真什么心思也休想瞒过他。他走近少女,双手扳住她的肩头:“你抬起头,让我看看你有多倔。”
少女抬头直视成吉思汗。成吉思汗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尖尖的下巴使她显得有些冷漠,肤色算不上白晳却很健康,唇角微微向上翘着,既调皮又放肆,倒逗引得人想亲近一下。她的眉毛不很长,直直的,看上去很精神,瞳仁则是栗子色的,有点忧伤的味道……
渐渐地,少女的脸上绽出了松弛的笑容。原以为她面对的会是怎样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魔,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威风凛凛、仪表堂堂的男子汉。
“你终于肯笑了?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耶珊,十七岁。”
“你说话总是这么硬邦邦的,像颗砸不开的山胡桃?”
“我是个孤儿。如果我不学会保护自己,岂非任人糟蹋?”
成吉思汗出神地凝视着耶珊明艳的脸庞,暗想,人说草原有两个盛产“美女”的地方,一个在弘吉剌,一个在塔塔尔,原来确实不假。
耶珊大胆地迎住成吉思汗的目光:“我很美,是吗?”
“是的。”
“你有夫人吗?”
“有。”
“她叫什么名字?她也很美吗?”
“她叫孛儿帖。她曾被人喻为弘吉剌的月亮。”
“你打算拿我怎么样?”
“你说呢?”
“如果你娶了我,你夫人会怎么对我?”
“你希望她怎么对你?”
“如果她嫉妒我,我会忍耐;如果她虐待我,我会逃走。”
“你放心,她既不会嫉妒你,也不会虐待你。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女人。”
“真的吗?我不信。”
“信不信以后再说。我看,还是让我先砸开你这颗山胡桃吧。”
耶珊尖叫一声,又羞又慌地试图躲避,却被成吉思汗拦腰抱起……
清晨,耶珊被一束刺眼的光亮惊醒过来。成吉思汗魁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显然,他刚从外面回来。
耶珊坐起慢慢穿着衣服。从那双不肯片刻离开的满含赞赏的目光里,她知道自己裸露的身段有多迷人。她挽起一头黑发,娇嗔地瞥了成吉思汗一眼:“干吗这样看我!难道一宿还没看够?”
成吉思汗笑着坐在她身旁:“你当真很漂亮。”
耶珊眼珠一转,不以为然地说:“亏你还是一位大汗,竟这般眼浅!见了我已是如此,倘若见了我姐姐,还不知会如何呢!”
“难道你姐姐长得比你还好看?”
“我岂能与姐姐相比!姐姐是月亮,哦,就像你那位夫人一样。我只是月亮边上的一颗星星——甚至连星星也够不上,最多算个山胡桃而已。”
“她现在何处?”
“你派人去找她啊。我想姐夫凶多吉少,姐姐一定是躲到了哪里。”
“你姐姐成亲了?”
“她和姐夫成亲快一年了,不过还没孩子。”
“如果我找到了你姐姐,你作何打算?”
“我情愿将今日之位让与她,从此为奴为仆,侍候你与姐姐。”
“果真?”
耶珊跪倒在成吉思汗面前:“若有半句谎言,让耶珊不得好死!”
成吉思汗慌忙伸手拉起了她:“你又何苦起这种重誓!好吧,我答应你,这就派人去找你姐姐。念在你们姐妹情深的分上,即使你姐姐不漂亮,我也一定设法找到她还给你。她叫什么名字?”
“耶遂。我敢发誓她不会让你失望。”
成吉思汗是守信之人,立刻派斡歌连带一队侍卫前去寻找耶遂。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番掘地三尺般的搜寻,斡歌连等人终于在营后的一片林中找到了藏匿于此的耶遂。他们如获至宝,立刻将她送往主营。
耶遂抱定必死的决心走入成吉思汗的大帐,没想到前来迎接她的竟是她日思夜想的妹妹。姐妹相见,不由抱头痛哭。
服侍姐姐梳洗更衣后,耶珊毫无隐瞒地讲述了自己如何被成吉思汗收为妃子以及如何请求成吉思汗相助寻找姐姐的经过。
耶遂开始还愣愣听着。听到最后,忍不住愤然作色:“你这不要脸的死妮子!自己嫁给仇人不说,还将亲姐姐牵扯进来。你当真不觉得害臊吗?”
耶珊既不辩解,也不生气,只用娇憨的笑脸淡化着姐姐心头的怒气。
“死丫头,你怎么不说话?”
耶珊拉过耶遂的手,温存地说道:“姐姐,你是妹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们从小相依为命一同长大,你想妹妹焉有害你之理?”
耶遂的怨怒消失了。她轻轻叹口气,伸手拂去飘在妹妹脸上的几根青丝:“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可姐姐毕竟是有夫之妇。就算你姐夫已经阵亡,我又怎能嫁与仇敌?”
“姐姐,你别总是‘仇敌仇敌’的,你先听我说好不好!这两日我常听一位老人家说古,确实也长了不少见识。他对我说,他曾是个走南闯北的铁匠,他的祖父也是一个走南闯北的铁匠。那个时候,与咱们临近的金国还比较强盛,为了加强对草原的控制,一直奉行一种叫做‘灭丁’的政策,就是把抓到的草原上的男人都杀掉,把女人和孩子掳去中原做奴隶。你可以想象得到,那样的情景是多么悲惨!后来,蒙古部的合不勒大汗联合各部奋起反抗,打退了金军的多次进攻,金国皇帝才收敛起来,再不敢轻易派军队凌虐草原。老人家说,草原若想强大,只有走向联合,最理想莫过于结束持续数百年来你征我伐的局面,所有的草原人统一在一面旗帜之下。其实每个草原人都向往统一,向往和平,但这要经过极其艰苦的努力,就像一个女人临产时经历的那种痛楚,问题是痛苦的代价是值得的。我觉得他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姐姐,你觉得呢?”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我倒觉得你在强词夺理,想替他辩解而已。”
“我究竟是不是替他辩解,姐姐与他相处后自会得出结论。先前,他派人去寻姐姐时,我已向他言明,只要找到姐姐,情愿将今日之位让出。姐姐,你切不可因偏见辜负妹妹的一片苦心!”
“这我倒不明白了,你既然认为他好,为何舍得让与我?”
“从小到大,姐姐总喜欢把最好的留给妹妹,现在该轮到妹妹把最好的让与姐姐了。这是我还姐姐的,希望姐姐能够珍惜。”
“你真的就认定他是最好的?”
“当然,除了他还有谁呢!姐姐,你简直想象不出他是个多有魅力的男人。”
“呸!这样的话亏你也说得出口,真不害臊!”
“害臊什么,我又没瞎说。”
耶遂还想再给妹妹泼泼冷水,忽听门外侍卫通报,大汗回来了。
耶遂起身欲躲,被耶珊一把拉住,耶遂挣脱不开,气得骂道:“放手,你这死妮子,快放手!”
耶珊笑道:“成吉思汗又不是魔鬼,你躲他做什么?”
姐妹俩正在拉扯纠缠间,成吉思汗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耶遂不由自主地回头向他望了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都触电般地呆住了。
成吉思汗在想,原以为耶珊已经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了,没想到姐姐比起妹妹来还要标致,难怪耶珊会对她的姐姐那般自信……
耶遂在想,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哪个女人不梦想有这样的郎君?只可惜……
耶珊乘机抽身走了。
成吉思汗走近耶遂,伸出有力的膀臂将她揽入怀中。耶遂想挣脱,怎奈芳心乱跳,两颊生火,浑身一点力气没有。她抬起双眼,正遇上成吉思汗爱意浓浓、欲有所求的目光,情急中,不由可怜巴巴地叫起来:“不可以的。奴是有夫之妇啊。”
成吉思汗稍稍松开手,愣了片刻,笑了:“也就是你敢在这样的时候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与你妹妹相比,你倒更像一匹没上嚼子的烈马!好吧,我且不勉强你,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做我的女人。现在,陪我喝几杯酒总可以吧?”
耶遂不由自主地顺从了。此刻,她情愿看到他的愤怒而非他的笑容。因为她或许不会屈服于他的愤怒,却无法不屈服于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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